黃泥崗的日頭毒得很,曬得人皮開肉綻。我蹲在酒肆門口,看著遠處官道上揚起的塵土,
手心全是汗。"白勝,酒可備好了?"晁蓋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我回頭,
看見他正用一塊粗布擦拭著樸刀,刀鋒在陽光下閃著寒光。吳用站在他身旁,
搖著那把破蒲扇,眼神卻比刀鋒還要鋒利。"備、備好了。"我結結巴巴地應著,
指了指墻角那幾壇摻了蒙汗藥的酒。酒壇上還沾著黃泥,是我特意抹上去的,
好顯得像是剛從地里挖出來的陳釀。遠處傳來馬蹄聲,我瞇起眼睛,看見一隊人馬緩緩而來。
打頭的是個青面漢子,騎在馬上腰板挺得筆直,正是楊志。他身后跟著十幾個挑夫,
擔子里裝的全是金銀珠寶。我的手開始發(fā)抖。這可不是尋常的買賣,是要掉腦袋的勾當。
可晁蓋許了我五百兩銀子,夠我在這黃泥崗開十年酒肆。"客官,歇歇腳吧!
"我扯著嗓子喊道,聲音卻有些發(fā)顫,"上好的陳年美酒,解解暑氣!"楊志勒住馬,
狐疑地打量著我。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在我身上刮過,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這荒郊野嶺的,哪來的酒肆?"楊志冷聲道。我正要答話,
晁蓋已經(jīng)端著酒碗走了出來:"這位軍爺,這酒可是埋了十年的好酒,您嘗嘗?
"楊志的目光在晁蓋身上停留了片刻,又掃過吳用、劉唐等人。我看見他的手按在了刀柄上。
就在這時,一個挑夫突然栽倒在地,口吐白沫。楊志臉色大變,厲聲喝道:"有詐!快撤!
"場面頓時大亂。晁蓋等人抽出兵器,我則抱著頭往酒肆里躲。耳邊傳來兵刃相交的聲音,
慘叫聲,還有楊志的怒吼:"你們這些賊寇,竟敢劫官銀!"我蜷縮在柜臺后面,渾身發(fā)抖。
這跟說好的不一樣,不是說好等他們喝了酒就手到擒來嗎?怎么動起刀子了?不知過了多久,
外面漸漸安靜下來。我探出頭,看見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好幾具尸體,有挑夫的,
也有晁蓋帶來的兄弟。楊志已經(jīng)帶著剩下的挑夫逃走了,晁蓋正在清點戰(zhàn)利品。"白勝!
"吳用突然喊我,"你過來。"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過去,看見他手里拿著一塊腰牌,
上面沾著血跡。"這是楊志落下的,"吳用瞇著眼睛說,"你認得字,看看上面寫的什么。
"我接過腰牌,借著夕陽的余暉辨認:"殿...殿帥府..."話還沒說完,
我就感覺后頸一涼,眼前一黑。我知道,這次是攤上大事了……黃泥崗劫案后的第三天,
我正在酒肆里收拾殘局。那幾壇摻了蒙汗藥的酒還擺在墻角,酒壇上的黃泥已經(jīng)干裂,
像極了我的心境。突然,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我探頭一看,
只見一隊官兵已經(jīng)將酒肆團團圍住。領頭的捕快手持鐵鏈,冷冷地盯著我。"白勝,
"他厲聲喝道,"你的事發(fā)了!"我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果然...還是逃不過...兩個衙役沖上來,將我按倒在地。我掙扎著喊道:"冤枉啊!
我是被逼的!""少廢話!"捕快一揮手,"帶走!"我被押到縣衙,跪在大堂上。
知縣高高在上,手里把玩著那塊從楊志身上掉落的腰牌。"白日鼠白勝,"知縣慢悠悠地說,
"你可知劫持官銀是什么罪名?"我渾身發(fā)抖:"大人明鑒,小人是被逼的...""啪!
"驚堂木重重拍在案上,"來人,大刑伺候!"兩個衙役按住我,另一個拿著夾棍走過來。
我看著那沾滿血跡的刑具,褲襠一熱,尿了出來。"我說!我全說!"我哭喊著,
"是晁蓋指使的,還有吳用、劉唐..."知縣滿意地點點頭:"畫押!"我顫抖著手,
在供狀上按下手印。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像個叛徒,可求生的本能讓我別無選擇。
我被關進了大牢。陰暗潮濕的牢房里,老鼠在墻角竄來竄去,空氣中彌漫著腐臭的氣味。
我蜷縮在稻草堆上,腦子里全是晁蓋他們的身影。他們會來救我嗎?還是會...殺我滅口?
夜里,我聽見牢房外傳來打斗聲。接著,牢門被撞開,晁蓋提著樸刀沖了進來。"白勝兄弟,
我們來救你了!"他喊道。我愣住了。他們來救我了?
可我已經(jīng)招供了啊...晁蓋一刀劈開我的枷鎖,拉著我就往外沖。我渾渾噩噩地跟著他,
耳邊是此起彼伏的喊殺聲。"快走!"吳用在前面開路,"官兵馬上就到!
"我們一路殺出縣城,鉆進山林。月光透過樹葉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我機械地跟著眾人奔跑,耳邊只剩下急促的喘息聲和腳步聲。天亮時分,
我們終于到了梁山泊。水寨里,王倫帶著幾個頭領迎了出來。我躲在人群后面,不敢抬頭。
"這位就是白勝兄弟?"王倫的聲音傳來,"聽說你在黃泥崗上立了大功。"我渾身一顫,
想起那些倒在血泊中的挑夫。那算什么大功?分明是造孽。"白勝兄弟受了驚嚇,
"晁蓋替我解圍,"讓他先歇息吧。"我被安排在一間木屋里。躺在床上,
我卻怎么也睡不著。每次閉上眼睛,就會看見楊志那雙銳利的眼睛,
還有知縣手中沾血的刑具。第二天,吳用來找我。他搖著那把破蒲扇,
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笑。"白勝兄弟,"他在我床邊坐下,"昨日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招供也是人之常情。"我猛地坐起來:"軍師,我...""噓,
"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晁天王待你如親兄弟,你可明白?"我點點頭,
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是啊,晁蓋冒著生命危險來救我,
而我卻...在梁山的日子并不好過。雖然晁蓋待我如親兄弟,
但我總覺得其他好漢看我的眼神里帶著鄙夷。尤其是阮氏三兄弟,每次見到我都冷哼一聲,
轉身就走。我知道,他們瞧不起我。在他們眼里,我是個軟骨頭,是個叛徒。一天夜里,
我獨自坐在水寨邊,看著月光下的湖水發(fā)呆。突然,身后傳來腳步聲。"白勝兄弟,
"是吳用的聲音,"怎么一個人在這兒?"我苦笑:"軍師,我...我待不下去了。
"吳用搖著蒲扇,在我身邊坐下:"是因為阮氏兄弟?"我點點頭,
又搖搖頭:"不只是他們...我總覺得,自己不配待在這兒。"吳用嘆了口氣:"白勝啊,
你可知道,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刀劍,而是人心。"我疑惑地看著他。"你以為,
"吳用繼續(xù)說,"阮氏兄弟就真的那么硬氣?他們不過是沒經(jīng)歷過你那樣的折磨罷了。
"我低下頭,想起那天的夾棍,想起自己尿褲子的狼狽。"活著,"吳用拍拍我的肩膀,
"比死了更需要勇氣。"我愣住了。這句話,像一道光,照進了我陰暗的心里。從那天起,
我變得勤快起來。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幫廚子劈柴燒火,給馬夫打下手喂馬,
甚至主動要求去山下打探消息。起初,阮氏兄弟還是對我冷眼相待。但漸漸地,
他們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幾分認可。一次,我下山打探消息時,
無意中救了一個被山賊打劫的商人。回到山上,阮小二拍著我的肩膀說:"白勝兄弟,
干得漂亮!"我笑了,這是上梁山以來,第一次發(fā)自內心的笑。轉眼到了重陽節(jié),
山上大擺筵席。我端著酒壺給各位頭領斟酒,聽見他們在議論朝廷招安的事。
"聽說高太尉派人來了,"阮小七壓低聲音說,"要招安咱們。""放屁!"李逵一拍桌子,
"咱們在山上逍遙快活,憑什么去給那狗官當差?"我手一抖,酒灑在了桌上。高太尉?
那不是楊志的上司嗎?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喧嘩聲。
一個嘍啰慌慌張張跑進來:"不好了!官兵打上山來了!"眾人紛紛抄起兵器。
我躲在柱子后面,看見林沖一馬當先沖了出去。他的背影讓我想起楊志,都是那么挺拔,
那么...正氣凜然。戰(zhàn)斗持續(xù)了整整一天。傍晚時分,我們擊退了官兵,卻也損失慘重。
我?guī)椭麊T,聽見他們在呻吟,在咒罵。"這些狗官,"一個受傷的嘍啰抓著我的手,
"明明說要招安,卻暗中派兵來打..."我愣住了。招安?派兵?這中間到底有什么貓膩?
夜深人靜時,我偷偷溜到吳用的住處。他正在燈下寫著什么,見我進來,連忙把紙卷起來。
"軍師,"我跪在地上,"我有一事不明。"吳用嘆了口氣:"你是想問招安的事?
"我點點頭:"既然朝廷要招安,為何還要派兵來打?"吳用搖著蒲扇,
沉默良久:"白勝啊,你可知道,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刀劍,而是人心。"我一愣,
又是這句,但怎么感覺這次和上次完全不是一個意思,我似懂非懂。"有些人,"他繼續(xù)說,
"表面上說要招安,實際上是想借刀殺人。梁山這塊肥肉,誰不想咬一口?"我渾身發(fā)冷。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從那天起,我開始留意山上的動靜。果然,沒過多久,
宋江就帶著一幫新人上了山。他們個個衣著光鮮,談吐不凡,
與梁山原來的草莽氣息格格不入。更讓我心驚的是,晁蓋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
他常常一個人站在山頂,望著遠方出神。直到那天...那是個陰雨綿綿的下午。
我正蹲在廚房里擇菜,忽然聽見外面?zhèn)鱽砑贝俚哪_步聲。"不好了!晁天王中箭了!
"我手里的菜掉在地上,顧不得撿就往外跑。雨點打在身上,我卻感覺不到冷。
聚義廳里已經(jīng)擠滿了人。我擠開人群,看見晁蓋躺在擔架上,胸口插著一支箭,
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襟。"怎么回事?"我抓住旁邊一個嘍啰的衣領。
"是...是曾頭市的人..."那嘍啰結結巴巴地說,"晁天王帶人去打曾頭市,
中了埋伏..."我撲到晁蓋身邊,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涼,卻還在微微顫抖。
"白...白勝..."晁蓋睜開眼睛,聲音微弱,"你...你來了...""天王!
"我哭喊著,"您要堅持住,軍師馬上就來!
"晁蓋卻搖搖頭:"不...不用了..."他的目光越過我,看向門口,
"宋...宋江呢?"我回頭,看見宋江正匆匆趕來。他臉上帶著悲痛,可不知為什么,
我總覺得那悲痛有些刻意。"哥哥!"宋江撲到晁蓋身邊,
"您這是...""公明..."晁蓋艱難地說,
"我...我走之后...梁山...就交給你了..."我渾身一震。這話是什么意思?
晁蓋明明還有救,為什么要說這種話?"哥哥放心,"宋江握住晁蓋的手,
"我一定會照顧好兄弟們..."晁蓋的目光突然變得銳利起來,
盯著宋江:"你...你要記住...梁山...是兄弟們的...梁山..."話沒說完,
他的手就垂了下去。"天王!"我撲在晁蓋身上痛哭。耳邊傳來此起彼伏的哭聲,
可我卻覺得這些哭聲里,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葬禮上,我站在人群最后面,
看著宋江披麻戴孝,哭得撕心裂肺。吳用站在他身邊,臉上看不出表情。"白勝兄弟,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是阮小二,"節(jié)哀順變。"我點點頭,卻不知道該說什么。這些天,
我總覺得晁蓋的死沒那么簡單。他臨走前那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幾天后,
宋江召集眾人議事。我站在角落里,聽見他說要改聚義廳為忠義堂,
要樹起"替天行道"的大旗。"從今以后,"宋江的聲音在廳里回蕩,"我們要以忠義為本,
替天行道,為民除害..."我低著頭,用余光打量著眾人。林沖面無表情,李逵一臉茫然,
吳用搖著蒲扇,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散會后,我悄悄跟著吳用。他走到后山,
在一棵老槐樹下站定。"出來吧,"他突然說,"我知道你在后面。"我嚇了一跳,
只好走出來:"軍師...""你在想晁天王的事?"他轉過身,目光如炬。
我點點頭:"軍師,晁天王他...真的是被曾頭市的人..."吳用搖著蒲扇,
沉默良久:"白勝啊,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好。
"我心里一緊:"可是...""記住,"他打斷我,"在梁山上,要想活得久,
就要學會裝糊涂。"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吳用遠去的背影。雨又開始下了,
打濕了我的衣襟。從那天起,我變得更加沉默。每天除了干活,就是躲在角落里觀察。
我看見宋江和吳用經(jīng)常密談,看見新來的頭領們漸漸掌握了實權,
看見原來的兄弟們一個個被邊緣化...直到那天晚上,我聽見宋江和盧俊義的對話。
"招安的事,"盧俊義低聲說,"高太尉那邊...""噓,"宋江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隔墻有耳。"我躲在柱子后面,心跳如鼓。招安?他們真的要招安?我蜷縮在柱子后面,
屏住呼吸。宋江和盧俊義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我才敢慢慢站起來。雙腿已經(jīng)發(fā)麻,
后背全是冷汗。招安...這個詞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心上。我想起晁蓋臨終前的眼神,
想起他說"梁山是兄弟們的梁山"時的語氣,突然明白了什么。第二天,我找了個借口下山。
在集市上,我聽見百姓們在議論紛紛。"聽說了嗎?梁山那幫賊寇要招安了。""可不是,
聽說朝廷許了他們高官厚祿...""呸!一群殺人放火的強盜,也配當官?
"我低著頭快步走過,心里五味雜陳。是啊,我們算什么好漢?不過是群亡命之徒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