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公府,茶室。
茶室中坐著兩人。
坐在主位的是一個身穿錦袍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
此人正是灰霍的父親,鎮國公灰去病。
坐在客位的是一個身材略顯富態,滿面紅光,笑呵呵的中年人。
他是京城最大的酒樓“醉仙樓”的東家,趙德海。
趙德海捧著茶盞,眼中亮過一絲精光:"聽聞大人近日得了一支墨玉龍毫?"
“嗯。”
提起此事,趙德海忍不住感慨:"這墨玉龍毫可是稀世珍品。工匠需以上等墨玉精雕細琢,一支便要打磨月余。聽說就連汝南王府年前派人尋訪,也只尋得些許門路。前日新到一批,不料被大人您捷足先登了。"
灰去?。骸安唬抑苯訐屪叩?。”
趙德海表情僵住,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他想說,老灰你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那么莽啊。
但如今,兩人身份差距太大,不可能像以前那般肆無忌憚的聊天。
只得恭維道:"沒想到鎮國公還有如此雅興?"
"雅興個屁!"鎮國公粗豪一笑,"老夫大字不認識幾個,買這玩意兒,不過是為了參加那個什么'翰墨雅集'罷了。等結束了,就把筆給我兒子。"
趙德海聞言又是一愣。
傳聞鎮國公的公子不學無術,是個十足的敗家子。
難道傳言有誤?
但這話卻不好直接問出口,只能試探著道:
"原來如此。沒想到令公子如此好學。"
鎮國公搖頭嘆氣:"他啊,一點都不愛讀書。"
不愛?趙德海有點不懂了。
"那大人將此等寶物贈予公子,是想激勵他?"
"人各有志,"鎮國公又擺擺手,"不愛學習就不學吧。"
趙德海越發困惑:"那大人為何……"
鎮國公抿了口茶,神色寵溺,緩緩道來:
"我那小子就愛收藏,什么稀罕物件都想收入囊中,為此可沒少花冤枉錢。我看這墨玉龍毫這般珍貴,想來他定然喜歡。"
趙德海終于聽懂了。
也沉默了。
就因為聽懂了才被干沉默了。
現在,他終于明白。
為什么灰霍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绔敗家子?
這分明是被他的老父親憑硬實力寵出來的啊。
一想到墨玉龍毫最終落入這樣的人手中,心中不免有些惋惜。
但轉念一想,雖說這小子配不上這支筆,但他喜好收藏,能善待此筆,也算是一個不錯的結局。
總比落入一些粗鄙之人手中,被糟蹋強多了。
……
院門口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
“老弟,不是我吹,我兒身上的豪氣頗有老夫幾分當年風采,待會兒你見了便知……”
說話間,兩個身影出現在院門口。
兩人邊說邊笑,剛踏入院子,鼻尖卻被一股奇異的香氣勾住了。
那香氣濃郁而富有層次,帶著烤肉的焦香,又混合著某種特殊的油脂香氣,令人食指大動。
“咦?好香!”
趙德海用力吸了吸鼻子,驚訝地看向院內。
灰去病也注意到了,這香味,他從未聞過,勾起了幾分好奇。
順著香氣的來源,兩人很快就看到了院子里。
看到架著的烤架,以及圍在烤架旁,正大快朵頤的灰霍三人。
烤肉的香氣,此刻更是濃郁,引得兩人腹中饞蟲蠢蠢欲動。
“這烤肉,甚是誘人??!”趙德海忍不住贊道。
趙德海雖然是醉仙樓的東家,但因大奉地處中原,又恰逢連連戰亂,所以他也很久沒有吃烤肉。
正要開口詢問為何會如此香,卻猛地瞥見那少年手中的筆,笑容瞬間僵硬在了臉上。
那是……墨玉龍毫?!
"天吶!這這……”
“這可是價值連城的墨玉龍毫啊,有錢都買不到!”
“用來烤肉,這真是,真是……"
他本想說"暴殄天物",但終是礙于鎮國公的面子,沒有說出口。
這時,只聽灰去病接話道:"沒錯!”
眾人以為他要責備自己的兒子,沒想到——
“這真是,物盡其用!"
此言一出,滿院寂靜!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仿佛在懷疑自己的耳朵。
都知道,鎮國公是武將出身,是馬背上打下來的功勛,說話比較大條。
會不會是他用詞不當?
其實,他想表達“糟蹋”的意思,但不會“暴殄天物”這個詞,說成了“物盡其用”?
趙德海還在找理由。
只見灰去病大手一揮,豪氣干云。
"不就是小小的一支毛筆么?難道我兒子還不配用來燒烤?"
這番話猶如平地炸雷,震得在場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
時間在這一刻凝固。
寂靜,如同凝固的空氣般,籠罩著整個小院。
就連風都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靜默嚇得停下了腳步。
只留下烤架上偶爾發出“滋滋”的聲響。
趙德海張大了嘴,徹底喪失了語言能力。
他看看灰去病一臉寵溺的慈愛,再看看灰霍手中揮舞的墨玉龍毫。
只覺得,自己的三觀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原本還想說點什么,卻被灰去病那句“物盡其用”徹底堵了回去。
一口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難受至極。
而作為當事人的灰霍,此刻,他的情況也沒比趙德海好到哪兒去。
原本,他看見父親來到院子,心中一喜。
總算等到你。
于是慢悠悠地站起身,拿起手中的烤肉,一臉坦然地看向自己的父親。
正準備帶著一絲懶散和不容置疑的意味,說一句:
“看,我敗家吧?”
只要父親哪怕一個小小的眼神,任務就算完成了。
誰知,他錯誤的預判了父親的預判。
等來的卻是一句——“難道,我兒子不配嗎?”
他嘴角的笑容瞬間僵硬。
語言系統和表情管理在這一刻仿佛受到了成噸的傷害,紊亂不堪。
一時間,他不知道說什么。
臉上的表情也亂了套。
他僵硬地轉動脖子,試圖從父親臉上捕捉到一絲開玩笑的痕跡。
然而,老爹臉上滿是驕傲和縱容。
眼神里還洋溢著“我兒子就是這么優秀,用什么都是理所當然”的自豪。
他已經不知道說什么?
劇本不對??!
難道老爹今天喝了假酒?
他還想再挽救一下,說點什么來維持他“敗家子”的形象。
張了張嘴,卻只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
“???”
啊字的尾音還在空氣中飄蕩,就被灰去病那爽朗的笑聲打斷了。
“這烤肉,看著太誘人了,讓為父嘗嘗?!?/p>
他一把奪過灰霍手中的雞翅,完全不顧滾燙的熱氣,直接就啃了一口。
油光锃亮的雞皮在齒間爆裂,濃郁的香氣瞬間充斥了整個口腔。
“嗯!這味道……絕了!”灰去病大贊一聲。
隨即轉向趙德海,將手中剩下的半塊烤肉遞了過去。
“老弟,快嘗嘗!我保證,你沒吃過這樣的美味!”
趙德海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
下意識的接過來。
本想象征性地嘗一小口。
誰知,剛入口,他的雙眼陡然睜大。
“嗯?!”
味蕾仿佛被什么擊中般,一股前所未有的美妙滋味在口中爆發開來。那肉質外焦里嫩,汁水四溢,帶著一股獨特的油脂香氣,與尋??救馀腥粼颇?。他細細咀嚼著,每一下都仿佛在品味珍饈,臉上的驚喜之色愈發濃郁。
"這味道……!"
趙德海萬萬沒想到,這一口竟然讓他驚艷至此,激動得說不出話。
“哈哈哈哈……”看到趙德海的反應,灰去病得意大笑起來。
他拍了拍趙德海的肩膀,興致勃勃地說道:“老弟,我說的沒錯吧?”
說到興奮處,又重重地拍了拍趙德海的肩膀,力道大的趙德海險些沒站穩。
“哎,我這犬子啊,就是愛折騰,時不時的,總能給人驚喜?!?/p>
聽到這話,晴兒眼皮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驚喜?
老爺,您要不再想想?
到底是驚喜呢,還是驚嚇?
見兩位長輩如此推崇,虎三和晴兒也不再拘謹,你一言我一語地向趙德海介紹起烤肉的方法來。
趙德海聽完,連連點頭稱贊:"妙啊妙啊!我那醉仙樓一直沒有烤肉生意,就是因為烤出來的味道實在拿不出手。若是能用上這等烤制之法,開設一個烤肉檔口,生意必定更加紅火。不知老哥可愿意將這烤肉的方法轉讓給我?"
到底是生意人,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如何利用起來。
他頓了頓,伸出一根指頭。
"一千貫!作為這烤肉秘方的獨家轉讓費,如何?"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一千貫,這可不是小數目!
灰去病聞言,更是得意非凡,當即拍板應允。
趙德海忙命人去取銀票,心滿意足地樣子仿佛撿到了一個天大的便宜。
只有灰霍站在原地,任憑晚風吹拂著衣角,頭頂上的那一根呆毛,在風中凌亂。
趙德海猶豫片刻,終是按捺不住好奇,問道:
"不知這烤制之法,可一定要用墨玉龍毫不可?若真如此,怕是成本太高……"
灰霍此刻還沒完全清醒,下意識地搖頭:"不必,普通毛筆就行。"
趙德海愈發不解:"那為何公子要用這支價值連城的墨玉龍毫來刷油呢?"
"隨手拿的。"
這簡單的幾個字,卻仿佛驚雷炸響,將趙德海劈得外焦里嫩。
他呆呆地看著那支已經面目全非的墨玉龍毫,心痛到喋血。
轉頭,又看了看一臉淡然的灰霍,好想上前大罵一聲:“呔!你個敗家子!”
之前,他以為灰霍是個不學無術的敗家子,現在看來,這個評價都算是抬舉他了。這等隨意揮霍珍寶的行為,已經刷新他對"敗家"二字的認知。
“是什么限制了我的想象?”
院子中又多了一人在風中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