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這些浮躁的人相比,葉亦表現得格外波瀾不驚,她在眾人灼灼目光注視下淡定地喝了口豆漿,接著看向季望平靜道:
“那一帶很多人都認識他吧,經常騎著輛三輪車四處撿垃圾。喜歡喝酒,喝多了就隨地躺下睡了。”
她的演技爐火純青,湯原已經無法分辨從她唇瓣間蹦出來的語句里面到底有幾個字是真,幾個字是假,于是他眼神里的“我不信”就寫在了臉上。
葉亦聳聳肩,無所謂道:“不信算了。”
“我信。”季望低笑著應道,然后轉頭對湯原說,“把武士的資料調出來。”
湯原一邊向季望投去詭異的質疑的目光,一邊迫不及待往嘴里塞完最后一口漢堡之后含糊不清地接上話:
“武士,48歲,吉城人士,三年前來安城市務工,期間一直在各個小區當保安。從半年前開始,就因為先天性心臟病經常進出本地的醫院,但是從三個月前開始,就沒有再去復查過了。”
季望一邊翻看著資料一邊問:
“武士跟章虹有什么交集嗎?”
“有,一個月前,武士找章虹買過一份疾病險。”祝桿從一堆厚厚的資料里抽出自己的筆記本,
“不過,據安康保險公司的人說,章虹和武士之間可能有私情。”
-
一天前,安康保險公司。
平日里寡言少語的祝桿在走訪的時候倒是能三兩句話讓人放松戒備。
“章虹這個人啊平時很內向,下班之后也不怎么跟我們出去玩,說是要回家做飯。”
“她跟她老公的關系很好啊,甜蜜得很,我們經常能看到有鮮花送到辦公室來,署名都是王先生。”
“說起花,最近這半個月王先生的花送得更勤快了,之前都是一周一束,最近都是兩天就一束新的,看得我們可嫉妒了。”
祝桿在大家熱情的一言一句中插話道:
“章虹有沒有說為什么突然改變了送花的頻率?”
“應該是鬧別扭了吧,最近見章虹收到花都沒有很開心,反而覺得有點兒煩。”
另一名女生打斷道:“我看未必吧?前幾天我幫她簽收了束花,上面的簽名是‘武士’。”
……
祝桿把筆記本放到一邊,總結道:
“總之,根據保險公司員工們的說法,就是王七很愛章虹,但是章虹和武士有私情。”
話音剛落,葉亦就在一旁打了個哈欠,小聲嘟囔著說:
“一看就是跟人聊天聊少了,人家說什么你都信。”
深知葉亦在八卦方面的造詣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季望無奈揉揉太陽穴,沒忍住追問道:“你給分析分析?”
葉亦不吝賜教:“送花收花這些有目共睹的應該是真實事件,但是這花背后的含義就可能是辦公室的謠言,真假不論。”
或許是出于師父的責任感,季望往她面前遞了個漢堡算作是對這段話的肯定,然后自己拿起另一個漢堡往嘴里塞,邊起身邊對著手機說:
“小胖那邊找到武士的住址了,我們現在過去一趟。武士的手機應該被他隨身攜帶,祝桿找技術科做個定位,確認之后立刻帶人過去。”
大家默契地跟著起身,各司其職。可是季望走到門口忽然又想起什么,果然回頭見葉亦依然窩在椅子里打哈欠沒有任何要出隊的意思,沒忍住叫了一聲:
“葉同學,給點反應,你在上班呢。”
于是這位已經小半年沒有早起過的葉同學,從上車開始打哈欠,打到中一路2巷的武士住的雜物間前時,眼淚和鼻涕一起流。以至于季望不得不在車子的雜物柜最底層翻出一包加油站送的抽紙遞給她。
季望站在武士的住處前,說:
“這雜物間小得只能放下一張木板床和一套簡易桌椅,看起來這幾樣都是他從各個地方撿回來拼湊出來的。”
湯原眨巴著一雙小眼睛:
“所以中一路6巷的倉庫只是他作案的地點,這里才是他日常起居的地方,我說得對嗎季隊?”
季望的耐心跟湯原的智商可以相提并論,就是“似有還無”,前者此時正打量著屋里的裝潢,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墻壁上張貼著幾張照片,一個小男孩對著鏡頭笑得很燦爛,面前擺著生日蛋糕,從一歲到十歲。
桌面上有幾封信,武士已經按時間順序排列好了,上面是小孩用稚嫩的筆歪歪扭扭地寫著:
“想爸爸。”
“爸爸你會回來嗎”
“爸爸,我們ban家了。”
“我有新爸爸了。”
湯原對季望的沉默習以為常,只是掛斷電話站在門邊說:
“季隊,吉城那邊的派出所說,武士三年前就已經查出了先天性心臟病,之后他前妻就和他離婚了。”
話音才落,季望就從抽屜里找到了離婚協議。
湯原沒有穿鞋套,踮著腳尖往里看:“寫了什么啊?”
季望:“離婚協議,孩子的撫養權歸媽媽,不需要武士支付撫養費,條件是此生不能再與孩子相見。”
文件袋里還有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個女人帶著男孩在公園里玩秋千。
武士用紅筆在女人的臉上打了一個大大的斜杠,另外還有一個紅點,看起來是想打叉的,但似乎又不忍心,最后便作罷了。
但是照片上女人手上的戒指被涂成了黑色。
湯原問:“老大,這什么意思?”
他老大果然沒搭理他,只是環顧一圈后問了句:“葉亦呢?”
湯原反手往身后一指:“她在那邊門口跟人聊天呢。”
葉亦完全沒有上班的樣,穿了身休閑裝,任誰看都像是個在家里悶得慌隨便找了身衣服換上就下樓來溜達的閑人。
今天正好是周末,工廠不用上班,門口幾個婦女圍成一圈,一邊曬著太陽一邊討論下午去哪里逛逛街。
葉亦輕而易舉就混入其中,并且把話題往武士身上引。
“你是說住對面雜物室里那個男的啊?我覺得他很可怕,脾氣又暴躁,總是喝酒喝到半夜才回來,我們這一片的人都躲著他走。”
“對對對,像條瘋狗,整日里醉醺醺的,逮著人就咬。”
葉亦拉來張小板凳,也半躺下來瞇著眼睛看太陽:
“聽起來很不靠譜啊,那為什么業主還敢找他收租啊?”
“夠兇啊!小姑娘我跟你說啊,你可千萬別拖欠他的房租,這人可怕得很,半夜砸門往床上潑油漆動手打人什么的他都干得出來。”
葉亦翹起腳丫子,像只貓一樣:
“這么缺心眼兒,他老婆孩子不嫌棄他啊?”
“哪兒來的老婆孩子啊?他整日里到處撿破爛,收到哪里就喝到哪里,別說老婆,但凡是個女的都不會近他的身!”
“哦對了,他最近迷上了什么泡椒雞爪,整天在他那間小屋里燉,那醋味和辣椒味賊嗆鼻。”
葉亦熱衷于社區的八卦傳聞,在破案中她也就成了個無情的套話機器,得到信息之后她就優哉游哉地晃蕩到門邊,看著季望安排其他人做好現場取證之后,才幽幽開口:
“季隊,你聞聞,這味道是不是跟我送你的那包泡椒鳳爪一模一樣,很香?”
她的話剛說完,湯原已經沖出屋子十米之外,扶著樹干開始干嘔,好像要把這兒十多年來吃過的雞爪子全部從血液里嘔出來才舒服。
可季望對她的惡作劇只是縱容的笑笑,從她身旁經過時腳步頓了頓,認真道:
“我要是也在這兒吐了,你替我帶人去抓武士?”
葉亦:“……你忍忍,先別吐。那個,祝桿找到武士的手機定位了?”
季望把手機遞給她,里面是武士家里的照片,邊說邊領著她往車子的方向走:
“嗯,武士的手機十分鐘前開機了,定位是在城郊的建筑工地,祝桿已經先帶人過去了。”
-
季望發動車子的同時連續提醒了三次讓她系安全帶,才看見她以0.5倍速的動作不情不愿地照做,直把他給看笑了,沒忍住揶揄道:
“葉亦同學,我是隊長,你是實習生,你得給我點面子,我們才能和平相處下去呀,是不是?”
“請季隊多擔待,我會盡快調整的。”
季望偏頭看了她一眼,下一秒就見她悠悠地轉頭看向窗外,補完后半句:
“調整不來也是正常的,季隊您忍一忍就過去了。”
季望憑借著良好的素質,險些把后槽牙咬碎,才終于在將近半分鐘后笑出聲:“……吐要忍,這也得忍啊?”
葉亦大概是聽出了笑聲里的怒火,但遲遲沒等到他發作,半晌后又重新轉回頭和他對視,若無其事地夸了一句:
“季隊,你脾氣真好。”
季望看起來很想把她大卸九塊隨地挖個坑埋下去撒下種子讓她自此尸骨無存,可不知道他到底是哪根神經搭錯了,沉默著跟著導航的指引成功把車子駛進早高峰的塞車大軍之中,大概半分鐘后才答了句:
“……謝謝。”
于是車廂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安靜。
葉亦在季望第三次急剎的時候,她忽然幽幽說了句:
“下個路口右轉繞過主干道,從小巷穿過去就不會塞車了。”
季望:“好。”
他按照葉亦說的線路開了一段路,中途下去買了兩杯冰咖啡上來,遞給葉亦的時候迎著金黃的朝陽,沒頭沒腦地開了口:
“葉亦。”
葉亦半杯咖啡下肚神清氣爽:“怎么?”
“除了相親網上的信息之外,你之前認識我么?”
葉亦說謊臉不紅心不跳:“沒。”
“可是我感覺你好像特別討厭我。”季望說。
這回葉亦倒是沒否認,只是看著車窗外的錯綜復雜的巷子,說:
“季隊,你偷偷查了我很久了,是么。”
是問句,可語氣卻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