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里羅傾的一番說辭,在死者蘇素的手機里得到了驗證。
夜里十點,小胖終于從電腦屏幕中抬起頭,拿著修復后的手機聊天記錄到會議室來:
“季隊,我把死者蘇素的手機資料恢復了,從半年前開始,她跟家里人的聊天短信基本就是圍繞‘要不要回老家發(fā)展’這個話題?!?/p>
小胖把打印出來的對話內(nèi)容放到桌面上:
“我把內(nèi)容整理了一遍,半年前蘇素的父母為她在家里找到一份舞蹈老師的工作,但是蘇素并不想離開舞臺,所以一直在跟家里人鬧矛盾。但是一個月前蘇素的父親中風癱瘓,于是蘇素就妥協(xié),答應她母親演完安城這一場,就回老家工作。”
生命無常,不是所有人都能按照想要的方式生活。
蘇素不得已要回老家發(fā)展,也就不得不告別在花語木偶劇團這個舞臺。
本來這回抽簽抽到大王的是羅傾,但是羅傾為了照顧蘇素的感受,也算作是蘇素對舞臺的告別,就把這一場的白雪公主讓給蘇素演了。
“說起這個……”
小胖熟稔地給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接著略顯艱難地從褲兜里掏出手機打開個頁面遞給季望:
“季隊,我今天刷了下熱搜,發(fā)現(xiàn)這個花語木偶劇團這半年來的演出票都賣得不大好,但是出了命案之后,很多網(wǎng)友出于獵奇的心理都想來看劇了……你看,她們接下來半年的演出票全都售罄。”
與單純天真的湯原不同,小胖畢竟是跟著趙局工作了許多年的比較有經(jīng)驗的刑警,見過世事無常和人心險惡,看待問題時總不自覺會考慮多種可能性,尤其是人心里骯臟的一面。
只聽小胖繼續(xù)道:“季隊,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殺人,只是為了買票?”
沒人愿意接受人心已冷漠至此,一條人命都只是炒作的工具。
可是葉亦腦海里卻莫名閃過記者堵在劇院門口時說的一句話:
“原來無人問津的演出票現(xiàn)在一售而空,這起命案是劇團的營銷手段嗎?”
葉亦嘀咕道:“難道劇團的涅槃重生,指的就是拿人命炒作嗎?”
-
一個小時后,季望站在如同亂碼般的案情板前,皺著眉把“炒作”二字也加入了作案動機一列中。
而在嫌疑人一列中,排在第一位的“團長羅傾”被他輕輕打了個叉。
這就意味著他們對于羅傾的調(diào)查和懷疑全部被推翻。
湯原沒法接受:
“老大,這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間就把羅傾排除掉了?”
季望的注意力依然在錯綜復雜的人名上,好一會兒才答道:
“高茗那邊的結(jié)果出來,蘇素的死亡時間是在23點到23:30之間。羅傾看起來是這起案子的最大嫌疑人,但是這個時間段她正好在和劇院的負責人在聊第二天演出的事宜,沒有作案時間。”
葉亦端著兩杯沖好的咖啡進來,遞給季望。
季望稍稍側(cè)身,緊擰的眉心短暫地松開,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多謝。”
許是因為一整天沒休息過,他那一張清俊的高顏值帥臉也抵不住高強度工作的折磨,下巴長出了點胡茬。
而在他身后的一群豬隊友也給不出什么實質(zhì)性的幫助,只能煞有其事地低下頭假裝很認真很努力地不斷翻看手頭的資料,偶爾抬起頭向他投去鼓勵的目光以示精神支持。
在這一瞬,葉亦忽然覺得,季望其實挺不容易的。
光鮮亮麗受人敬仰的“刑偵支隊隊長”這一頭銜,背后盡是艱辛。
葉亦的注視太過直勾勾,季望偏過頭時笑意加深了些許:
“怎么,你有想法?”
葉亦平靜地迎上他那深棕色的瞳仁,點點頭說:
“無論殺人的動機是爭搶角色還是殺人炒作,這種儀式感極強的殺人手法能夠把嫌疑人鎖定在劇團內(nèi)部。如果排除了羅傾,那么接下來嫌疑最大的,應該是就是最希望劇團存活下去的……女二號,或者是劇團的創(chuàng)始人和負責人。”
“真不錯,就這幾句話說的已經(jīng)遠遠把刑偵一大半甩身后了?!奔就畔驴Х?,彎下腰和她平視,“這種用排除法來破案的思路花費的時間比較多,屬于老一輩的刑警們腳踏實地破案摸出來的經(jīng)驗,應該不是你在警校里學的,對吧?”
話落,會議室里忽然一片寂靜。
祝桿緊緊盯著葉亦,呼吸都捏了一把汗。
可葉亦在面對這一步步緊逼的問話時,只是歪頭露出個天真的笑容來,眼眸像月牙一樣彎彎的:
“謝謝季隊夸獎?!?/p>
三秒后,季望緩緩直起身,喉嚨里悶悶地笑了笑,似乎是對葉亦這說變臉就變臉的精湛演技表示贊賞:
“不客氣,你繼續(xù)說?!?/p>
葉亦臉皮夠厚,自顧自往下演,只見她指著案情板上的一張合照,問:
“季隊,這是什么?”
季望把照片摘下放到她面前,說:
“這是我在羅傾的行李箱夾層里找到的合照,從左到右分別是王苑、蘇素、羅傾、左一一,時間是兩年前的九月份,看樣子是劇團成立之初拍的?!?/p>
蘇素死了,報案人王苑至今還在醫(yī)院沒出來,團長羅傾又排除了嫌疑。
葉亦認真地點頭問話:“左一一是誰?”
“這個我知道!”終于遇到一個能夠回答的問題,湯原高高舉起手用盡全力緩解會議室里死寂的氣氛:
“左一一是花語劇團的創(chuàng)立人之一,也是第一任的白雪公主飾演者。但是她才演了不到兩個月,就因為意外墜湖離世了。不過自那之后啊,劇團的熱度就更高了?!?/p>
葉亦猛地一怔:
“……果然,這就是‘涅槃重生’。”
季望干脆利落喝完一杯咖啡,拎起車鑰匙就往外走:
“既然是木偶復仇,那么就先查查兩年前左一一的案子里,木偶是怎么殺人的吧?!?/p>
查案就是這樣,一條路走不通就換一條路走,再厲害的刑警也沒辦法保證自己走的每一條路都是正確的。
季望拎起外套,吩咐道:
“祝桿和湯原去找團員們聊一聊,兩年前這個木偶復仇到底是怎么回事。葉亦,問話要有根有本,兩年前花語劇團還在學校,我剛剛跟戲劇學院的劇團指導老師聯(lián)系好了,但這是位女老師,你陪我跑一趟吧,好么?”
折騰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才得以讓屁股在椅子里休息十分鐘的葉亦艱難地活動脖頸,看著墻壁上夜里11點的時鐘,又艱難地轉(zhuǎn)頭看向季望。
深黑色的瞳仁里不只是不可置信,還包含了另一層驚訝的情緒--
即便是機器人也不可能24小時待機,季望這超強的精氣神到底是在哪里充值的?
而其他人注視著季望,是因為另一件事--
他居然會說“好么”!
他這是在征詢?nèi)~亦的意見嗎!
分配任務不想去也得去,居然還用問句!
尤其是飽受隊長壓迫的湯原,此刻的世界觀好像崩塌了,扶著桌子起身干活前仔仔細細欣賞了一遍葉亦清冷精致的眉眼,他終于遲鈍地領(lǐng)悟到,長得好看是真的有好處的。
而葉亦居然還真敢答:“我考慮一下?!?/p>
-
安城入春之前的天氣總是變幻莫測,白天還算是晴朗的天氣,在一陣寒風之后忽然在半夜下起大雨。
珠簾般的雨水籠罩城市,季望的白色大奔在雨水中奔波將近兩個小時,才總算到達安城市戲劇學院。
凌晨的校園十分寂靜,只能聽到豆大的雨點無情打在傘面時咚咚咚的聲響,季望撐著傘拉開副駕的車門,卻見葉亦盯著擋風玻璃上的雨珠,眉心緊皺。
季望扶著車門小聲問:“葉亦,你還好么?”
葉亦雙手無知無覺地捏著衣角,纖細的手指僵硬得發(fā)白,雙眼失神地望著鋪天蓋地的黑夜,呢喃著說:
“……好大雨。”
季望幾乎在瞬間就明白了:她怕雨。
怕夜里的雨。
有很多經(jīng)歷過心理創(chuàng)傷的人,會對當時的某個場景或是某個物件留下陰影,繼而在往后的生活中再遇到類似的情景時會出現(xiàn)恐懼,嚴重的甚至會窒息、暈厥。
季望并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待在車上,只好試探性伸出手握住她的肩膀,說:
“前面就是辦公樓,車子開不進去,你要是不介意,我抱你過去?”
葉亦慢半拍轉(zhuǎn)頭看他,臉色慘白如雪,半晌后她咬咬唇:
“……不用,我、我自己走?!?/p>
那段路很短,不過就是行政樓前的二十幾級臺階;其實夜也不黑,因為樓前的燈光能夠把臺階全部照亮。
但是當季望收起傘時,靠近葉亦一側(cè)的西裝外套衣袖被她捏出一塊非常明顯的褶皺。再回頭,見葉亦扶著墻壁緩緩蹲下身,纖瘦的身體在走廊里微微發(fā)抖。
似乎她邁出的這一步,用光了好幾年積攢的所有勇氣和力量。
季望什么都沒問,只是脫了外套蓋在她身上,就這么安靜地站在一旁不說話。
葉亦似乎是為了轉(zhuǎn)移注意力,蹲在墻角小聲地說著她在網(wǎng)絡上查到的關(guān)于“木偶復仇”的傳聞:
“人們都覺得萬物有靈,越是像人的東西就越有靈性,比如布娃娃、玩偶、木偶……常年被觀眾欣賞和關(guān)注的白雪公主木偶也有靈性,會主動挑選那些能力出眾的人來表演,對于那些在舞臺上失誤的演員,木偶會用‘復仇’的方式把她殺害,從而繼續(xù)挑選更加優(yōu)秀的演員來勝任?!?/p>
季望蹲下身,試圖從側(cè)面確認她的狀態(tài),卻只能看見垂落的長發(fā),以及一點微粉的鼻尖。
他下意識想要抬手去撩起她的頭發(fā),卻又在指尖觸碰到發(fā)絲的瞬間反應過來,僵硬地收回手,接著她的話問道:
“木偶認為,蘇素演得不夠好,所以把她殺害了么?”
“蘇素這段時間的狀態(tài)確實不太好,聽說在安城的三場演出里面,她好幾次出現(xiàn)失誤,昨晚還險些在舞臺上滑倒摔跤。如果木偶的要求嚴格,那這樣的失誤,就算是比較嚴重的舞臺事故了吧?!?/p>
她的嗓音清清涼涼的,季望聽得有些入神,等回過神來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那只不受控制的手還是把她垂落的長發(fā)撩到了耳后,這時候再想撤回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季隊?!?/p>
季望對上那雙極深的冷眸時無意識喉結(jié)一動:“……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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