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冰跟著學生來到西小房,屋內漆黑一片,寒意徹骨。但出門在外,諸多不便,也只能將就。
他和衣躺在冰冷的炕上,輾轉反側,直到天亮才昏昏沉沉睡去。次日,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地上,于冰起身,站在院子里,讓一個學生進屋向先生傳達告辭之意。
他在院子里等了一會兒,突然,先生房間里傳來叮叮當當的敲打聲,于冰滿心疑惑,
實在猜不透先生敲打的究竟是什么物件。緊接著,便聽到先生吟唱起來:“嗟彼狡童,
不識我文;維子之故,使我損其名。嗟彼狡童,不識我詩;維子之故,使我有所思。
嗟彼狡童,不識我賦;維子之故,使我氣破肚。”于冰聽了,忍不住笑出聲來。過了一會兒,
那學生走了出來,說道:“我先生不見你,你請便吧!”于冰笑著往街上走去。突然,
又有一個學生追了上來,說道:“你可知道我先生的用意?昔日孺悲想見孔子,
孔子不愿見他,便取瑟彈奏并唱歌,故意讓孺悲聽到。我先生雖沒有瑟,卻有瓦罐,
今日敲打瓦罐唱歌,也是效仿孔子不見孺悲的意思。我先生怕你領悟不到這點,
特意叫我趕來告訴你。”于冰聽后,放聲大笑道:“我這輩子再也不敢見你先生了!”說罷,
又是一陣開懷大笑。于冰被那酸腐的“文怪”折騰了整整一夜,好不容易熬到天明,
便匆匆離開。此后,他每日都在山間溪谷中艱難前行,道路崎嶇蜿蜒,
就這樣兜兜轉轉了四五天,才終于走出了那片山林,來到了一條寬闊的大溝里。
溝中滿是沙石,兩側則是層層疊疊的巖石峭壁,高聳入云。東邊有一座山莊,
于冰向路人打聽,得知此地名叫輝耀堡,而且還是通往京城的必經之路。他腹中饑餓,
便在堡中買了些酒飯,匆匆填飽肚子。此時,他不敢再往東走,而是順著道路往西行進。
就這樣,又走了好些日子,終于踏入了山西地界。于冰早就聽聞山西有座五臺山,
乃是萬佛庇佑、福澤深厚之地,心中一直向往不已。于是,他逢人便打聽,一路尋覓,
終于來到了五臺山腳下。在這里,他遇到了幾個進山砍柴的樵夫,趕忙上前詢問上山的路徑。
那些樵夫聽了,紛紛說道:“看你這樣子,必定是從外地來的,根本不知道朝臺的時令,
這一趟怕是要白白辛苦了。此地名為西五臺,另外還有個東五臺,
兩座臺都有美不勝收的景致,也都建有寺院,住著僧人。每年只有七月十五日,
寺廟才會打開山門,迎接香客,一直到八月十五日關閉山門,禁止朝臺。在這期間,
前來朝臺的善男信女成千上萬,絡繹不絕。可如今已經是九月中旬了,
哪里還會有第二個人敢上山呢?況且山里蛇蟲虎豹橫行,妖魔鬼怪也不少,即便是六月間,
山上還會下極大的雪。別說你身上穿的全是夾衣,就算你穿著皮衣,
也保不準會被凍死在山上。”于冰聽了這番話,其他的倒不怎么害怕,唯獨對寒冷十分忌憚。
思量再三,他無奈地折轉身,又繼續向西走去。于冰又接連走了好些日子,
這一日來到了代州地界。此時,太陽已經漸漸西沉,天色愈發昏暗。
他遠遠地瞧見有幾戶人家的影子,心中一喜,加快腳步趕了過去。可等走到近前,
才發現這并非普通人家,而是一座泰山娘娘廟。眼前所見,
一片破敗之景:那鐘樓早已破敗不堪,搖搖欲墜;殿宇也歪斜著,仿佛隨時都會坍塌。
山門前長滿了蒼苔,厚厚的一層,腳踩上去滑溜溜的。寶閣之中更是荒草叢生,
野草肆意生長,幾乎要將整個寶閣淹沒。殿內供奉的紫霄圣母,
早已沒有了往昔金斗默運時的威嚴莊重;碧霞元君的神像,
看起來也仿佛遭受了赤羽逢劫般的劫難,盡顯滄桑。再看那獨角小鬼的塑像,
口中竟有鳥鵲筑起了巢穴,嘰嘰喳喳地叫著;兩旁的佳人塑像,耳畔則布滿了蜘蛛羅網,
蛛絲在微風中輕輕晃動。沒頭的書吏塑像,依舊捧著折足的小兒;斷臂的奶娘塑像,
胸前那破損的乳房還低垂著。這廟宇的破敗之態,仿佛預示著修復之事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而徹底坍塌毀壞似乎也只是眼前的事了。于冰在廟外打量了好一會兒,
只見臺階上滿是腐爛的枯草,地上到處都是叢生的荒榛。西廊下塑著許多鬼判的塑像,
他們或攜男或抱女,模樣猙獰,可大多都是少頭沒腳,殘缺不全。正面是三間大殿,
于冰走進去查看,中間塑著三位娘娘的神像,兩邊也塑著不少侍候的婦女像。
于冰見這是一座供奉女性神祇的廟宇,心中覺得不太方便在此歇臥,
生怕自己的行為會褻瀆了神靈。于是,他退了出來,走到東廊下。剛一進去,
便瞧見一個赤發環眼的大鬼塑像,正和一個婦人塑像站在一處。那婦人兩手捧著個盤子,
盤子里塑著幾個小娃兒,有坐著的,有睡著的,模樣憨態可掬,
倒給這破敗的廟宇添了幾分生趣。于冰看著這塑像,
不禁笑著自言自語道:“你們兩個身子后邊的這塊地兒,今晚就是我的‘公館’啦。
我就和你們作伴兒,在這里將就一晚吧。”說著,他用衣襟把地上的塵土輕輕拂了幾下,
然后斜斜地坐在兩個鬼塑像的背后。再抬頭看看天色,此時已經是黃昏時分,
四周漸漸暗了下來。于冰看了看四周,覺得差不多了,便將頭往大鬼的腳上一枕,準備睡覺。
可他剛一躺下,就看見廟外急匆匆地跑進來一個婦人。這婦人穿著紫襖紅裙,
走路的速度極快,如風一般,從他眼前一閃而過,眨眼間便已經進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