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姍姍從后街黑書攤租書回來，一眼就看到前面穿著開襠褲子、趴在土堆上玩泥巴的林棟哲。
自從黃玲帶著筱婷和圖南回娘家，林棟哲沒有莊圖南管著，這幾天簡直化身成了泥猴子，一天到晚、渾身上下都是泥。
“姍姍姐！”
“棟哲。”吳姍姍揮手招呼，“都到吃晚飯的時候了，你怎么還不回家？”
林棟哲爬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要吃飯了嗎？我媽今天怎么不喊我吃飯。”
話音剛落，風風火火的身影就從轉角閃現。
見到林棟哲活像在泥土里洗了個澡的樣子，宋瑩一把拽起林棟哲的后領，咬牙切齒地罵道：“林棟哲！你個皮猴子！給我下來！”
扯著林棟哲的雙手瞬間沾滿泥，宋瑩皺眉，更生氣了，連拖帶拽的，拉著林棟哲往家走。
“姍姍姐，救我！”
吳姍姍到林棟哲喊自己，打算說兩句好話。姍姍還沒張嘴，宋瑩先開口了。
“姍姍你別管他！你就看他這兩天，每天都把自己搞得臟兮兮，怎么管都管不住，我真是要罵死他！”
“等黃阿姨帶著圖南哥回來就好了，棟哲最聽圖南哥的話，只有圖南管得住他。”
如果黃玲帶著圖南、筱婷回來，有莊圖南在，林棟哲才不敢撒潑打滾。這姍姍是清楚的，她還記得莊超英接黃玲回來的大概時間，但不曉得，林棟哲的調皮搗蛋是宋瑩一家去游說莊超英的契機。
她的話正中宋瑩的心理。
“你說的對啊！我都想圖南了，他在還能幫我管管林棟哲，圖南不在家，這個皮猴子要上天！”
說著，宋瑩氣得狠狠瞪了林棟哲一眼。
“不行，我得想辦法讓玲姐愿意帶著圖南、筱婷回來！”
心里這樣想著，宋瑩進家門，馬上就和林武峰商量這事兒。
宋瑩坐在床沿，用毛巾仔細擦干凈林棟哲身上的泥，林武峰蹲在一邊給林棟哲刷鞋上的泥。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什么什么發火，烤焦了一條魚。”
林武峰笑答：“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對，城門發火，殃及池魚。玲姐是城門，她和莊老師吵架，發火了，帶著孩子們回娘家。我是魚，玲姐發火，烤焦了我！”
“你看看！鼻孔里都是泥巴，臟死了。”
廚房里響起腳步聲，二人齊齊轉頭，看是莊超英準備開火做飯。
宋瑩和林武峰想了想，加個菜，請莊老師上自己家一起吃個便飯。
飯桌上，宋瑩和林武峰連番上陣暗示莊超英體諒黃玲。不暗示還好，一暗示，徹底打開了莊超英的話匣子，他朝著二人大倒苦水。
見暗示不管用，兩人調整了策略，直截了當地和莊超英談起了黃玲和孩子的問題。
說到最后，莊超英似乎動搖了。林武峰乘勝追擊，提到吳建國一家。
“你看老吳一家，家里干干凈凈的，表面上看著兩口子，和和氣氣，從不紅臉，但你仔細看呢？”
“是呀。前兩天大清早的你和玲姐也聽到了吧，姍姍不知道張阿妹要拿肉貼補娘家，把肉給小軍、小敏吃了，自己一口都不敢多吃，那阿妹也只罵姍姍，還上手了！姍姍哭成那樣，老吳才發話，那平時不曉得有多偏心的。大家都在背后議論，說，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莊超英聽了，眉頭逐漸擰緊，張張嘴想說些什么，思來想去，又不好說出來，到了嘴邊只剩一句：
“姍姍命苦......”
宋瑩苦口婆心：“姍姍媽走得早，留了姐弟兩個，前段時間小軍來找棟哲玩，我和武峰留他吃個晚飯，三歲的孩子一口氣吃了三個大饅頭，說在家里吃不飽，小軍在家里都這樣，更別說姍姍這個女兒了。姍姍多乖一孩子，怎么就過得這么苦。”
“玲姐不怕自己吃苦，她怕的是圖南和筱婷跟著她像姍姍和小軍一樣吃苦。她不就是因為，怕你侄子來了，跟圖南和筱婷搶定量，他們兩個吃不飽，才跟你吵的嗎？”
金黃的余暉透過窗子鋪滿整個房間。
在太陽的光芒下，莊超英的雙眼里，似乎能夠看到思維的流動。
晚飯一結束，莊超英趁著天還沒黑，蹬著自行車向丈母娘家去。
......
天蒙蒙亮，巷子里就響起各種炮聲，可沒有人罵鞭炮聲擾民，因為今天——過年好！
今天過年，難得姍姍沒寫作業。小敏不樂意吹冷風，大清早，姍姍就帶著小軍、林棟哲在巷口玩二踢腳。
三人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樂的，笑得齜牙咧嘴，牙齒都被風吹地冰涼。
扔到地上的炮噼里啪啦地響著，恍惚間，林棟哲好像聽見有人喊自己。
一轉頭他就看見，莊老師和黃阿姨推著自行車，帶著圖南和筱婷走過來。
“圖南哥！”林棟哲撲向莊圖南，“你們終于回來了！
“我和姍姍姐還有小軍玩二踢腳呢，你也一起吧！”
“外頭冷，先回屋吧！你看看你們三個，臉都凍成高原紅了。”黃玲笑道，“快進屋，等下凍壞了。”
說著，黃玲走過去，一手攬過姍姍，輕聲叮囑：“待會你就和小軍去你宋阿姨屋里，來嘗嘗阿姨帶的特產。”
姍姍輕握住黃玲的手，溫熱的觸感傳遞的是她的謝意。
“謝謝黃阿姨。”
吳姍姍和莊老師一行人在各家院門口分開。
喝了碗熱水，又給小軍和自己換了一身紅的新衣裳，姍姍卻沒著急出門，吳建國和張阿妹還在捯飭自己。
吳建國和張阿妹也要去給宋瑩和黃玲兩家拜年。張阿妹其實算是這個巷子里的外來人員，剛嫁來沒多久，和幾家關系沒多親近，為了孩子的一點壓歲錢，她厚著臉皮也要上門。吳姍姍現在想起來發紅包的時候，覺得小時候的自己天真的可愛，還為拿紅包高興呢，不想張阿妹這點算計，惹得宋瑩、黃玲不愿多親近他們一家。
“好了好了！”
“走吧！姍姍、小軍跟上，咱們去給鄰居拜年啦。”
走在張阿妹身后，能發現她上衣側兜里塞著幾張紅紙，仔細辨認可以看出是紅包的樣子。
吳姍姍有些懊惱，怎么沒早點想起來這件事，現在一時間要阻止張阿妹干這損人不利己的事，想不出什么好方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來到林家門口，吳建國率先推門進去。
“過年好！過年好！”
“老吳啊！快坐快坐！”
“叔叔過年好！”
“來，小軍！”
“小軍！你好呀！”
“姍姍！小敏。”
“哎呀！都來啦！”
“來來來，都坐！都坐啊！”
“阿妹，坐著！”
“老吳，喝茶！”
“叔叔阿姨過年好！”
房間瞬間熱鬧起來，寒暄著寒暄著，人自動分成的兩撥。大人一撥嘮家常，小孩一撥圍著床玩鬧。
“老吳！我怎么聽說你三十、初一、初二都在廠里值夜班啊，你也不年輕了啊，這么拼命地掙加班費啊，身體不要了？”
吳建國無奈道：“我們家，負擔重。”
這話一出，幾人的面色都有些不好，不知道接下去說些什么。
默默關注隔壁情形的姍姍在心里翻了個白眼，感嘆吳建國的情商怎么能這么低。
大過年的，人家關心你身體，你和人家說你們家的苦，這樣聊天，怪不得吳家和哪個鄰居的關系都處的普普通通。
幸好筱婷興奮地和大家分享起在外婆家新奇的見聞，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宋瑩順著筱婷的話調侃黃玲幾句，這才拉開話題。
莊超英指著桌上的一包點心，趕忙道：“這是黃玲帶來的，她老家的特產。”
“打開給他們吃吧。”
宋瑩得了意思，也不推脫，其他人繼續聊今年高考的事，她打開紙盒的蓋子，露出里頭奶白的酥餅，端到張阿妹面前，先讓張阿妹拿了幾塊，再遞給黃玲拿。
“來，小敏。”
來，小敏。
吳姍姍心里陰陽怪氣地模仿張阿妹的語氣，拼命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
黃玲和宋瑩正溫馨著，余光瞥到張阿妹將幾塊酥餅塞給了小敏一個人，兩人對眼，都對張阿妹這行為感到不滿。
還不等張阿妹坐到位置上，宋瑩起身徑直走到孩子們面前。
“來，吃點心了！吃點心了！這是黃阿姨拿來的。姍姍！多拿兩塊，給小軍也拿快。來，圖南！筱婷你的！林棟哲！”
黃玲看向張阿妹的目光耐人尋味。
一盒點心分得七七八八。
宋瑩剛坐下，張阿妹裝作不經意摸到口袋里的紅包，一副后知后覺的樣子。
“哎呀！怪我，我是不是應該進門就給的呀！”
“行了，孩子們，發紅包了！”
小孩子對紅包向來無法抗拒，一股腦沖上前去。
吳姍姍站在最后，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其他人的表情。
果然，幾個大人，尤其是黃玲，臉上都閃過幾分不滿，只不過很快就尷尬的笑容所掩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