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舒爾茨的拇指如同被黏住一般，緊緊抵住左側操縱桿上的防滑紋，仿佛這是他與坦克之間唯一的聯系。1941年5月19日清晨的霧氣，像幽靈一樣悄悄地滲入三號J型坦克的駕駛艙，模糊了他的視線。
科特布斯訓練場的泥漿在履帶板間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仿佛是無數骨頭被碾碎的聲音。三百匹馬力的邁巴赫HL120TRM發動機在他的背后咆哮著，排氣管噴出的廢氣如同一股黑色的旋風，將觀察窗染成了渾濁的琥珀色。
"左桿十五度！保持轉速！"車長施耐德的吼聲順著銅制通訊管滾落下來，如同驚雷一般在保羅的耳邊炸響。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猛烈地敲擊著。
保羅深吸一口氣，左手緊緊握住鑄鐵操縱桿，將其扳到第二道定位槽。瞬間，履帶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這聲音在駕駛艙內回蕩，震得他的耳膜生疼。
真正的差速轉向遠比《坦克世界》中的鍵盤操控要復雜得多。左側多片式離合器隨著操縱桿角度的逐漸增大而逐漸分離，而右側履帶卻在濕滑的黏土上瘋狂地空轉著，發出刺耳的尖叫。
轉速表指針突然跳進紅色區域，變速箱傳來焦糊味。保羅的軍靴卡在油門踏板與離合器支架之間，汗濕的手套在操縱桿上打滑。"你這蠢貨想燒毀變速齒輪嗎？！"裝填手維爾納的咒罵從炮塔傳來，兩發50毫米炮彈在彈藥架隔板震出刺耳共鳴。保羅瞥見溫度計的水銀柱正在突破120℃警戒線，維修手冊第27頁的警告在腦海炸開：離合器片過熱會導致轉向機構鎖死。
機電員卡爾·伯恩哈特那張長滿胡茬的臉突然毫無征兆地擠進了駕駛艙的后視鏡里，那道橫貫他左臉的波蘭戰役傷疤在清晨的陽光下泛著一層油膩的光，仿佛是被戰火炙烤過一般。
“菜鳥！”卡爾·伯恩哈特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不耐煩，“看看你的誘導輪！”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手中的扳手狠狠地敲打了一下裝甲板，發出“鐺”的一聲巨響，整個駕駛艙都微微震動了一下。
保羅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他急忙將頭探出艙口，順著卡爾·伯恩哈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他發現左側的履帶正在慢慢地脫離第五負重輪，就像是一條被抽走了筋骨的大蛇，無力地癱軟在地上。
保羅的心中猛地一沉，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剛才轉向的時候忘記釋放張力調節器了。這個小小的疏忽，竟然導致了如此嚴重的后果。
此時，那輛三十噸重的鋼鐵巨獸就像是一頭受傷的犀牛一樣，在訓練場上畫出了一個詭異的同心圓。車輪在泥濘的地面上艱難地轉動著，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泥漿裹挾著去年秋收時遺留下來的麥秸，像一條條綠色的長蟲一樣，緊緊地黏在空氣過濾器的百葉窗上。
午餐時分的維修車間里彌漫著一股刺鼻的乙炔切割金屬的酸味，讓人聞起來有些頭暈目眩。保羅蹲在被拆卸下來的變速齒輪組旁邊，看著維修士官長用一把精致的千分尺仔細地測量著磨損的同步環。
“0.15 毫米超差。”士官長面無表情地說道，然后隨手將那個報廢的零件扔進了旁邊的回收箱里。鐵器撞擊的聲音在安靜的車間里顯得格外刺耳，讓所有人的后頸都不禁一陣發緊。
“在俄羅斯的草原上，”士官長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八度，“這個小小的誤差，就足以讓你們整個車組都變成一個燃燒的棺材！”
野戰廚房飄來的豌豆湯里漂浮著可疑的金屬碎屑。卡爾用繳獲的波蘭鋼盔舀起雨水沖洗扳手："記住這個味道，等到了斯摩棱斯克，連湯里都會摻著履帶銷的銹味。"保羅注意到配給面包的霉斑比昨日多了一圈，人造黃油的錫罐底部印著模糊的"1940.11"——這是法國戰役的剩余物資。
夜間緊急集合的藍色信號彈劃破訓練場上空時，保羅正在用石蠟擦拭潛望鏡防彈玻璃。三號坦克的駕駛艙在探照燈下泛著冷光，儀表盤上的熒光涂料像野獸的瞳孔。"全裝機動訓練！"施耐德將作戰地圖拍在炮塔上，紅色箭頭直指標有"布列斯特"字樣的要塞輪廓。保羅摸到操縱桿底部新刻的凹痕——這是車長在敦刻爾克戰役留下的壓力標記。
汽油機啟動的瞬間，保羅的顴骨撞上MKFF1型雙目潛望鏡。裝填手維爾納正用粉筆在炮彈被帽上書寫彈道公式，卡爾則往電臺真空管插槽涂抹防潮硅脂。當三號坦克碾過模擬反坦克壕時，保羅的牙齒咬破了舌尖——真正的越野顛簸會讓脊椎承受游戲里永遠體驗不到的G力，五臟六腑都在腹腔里翻騰。
"“注意離合器溫度！”施耐德的警告聲突然響起，但還是遲了半秒。
此時，保羅正駕駛著坦克艱難地攀爬著陡坡，他錯誤地選擇了二檔，導致發動機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剎那間，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充斥著整個駕駛艙，仿佛預示著一場災難的降臨。
緊接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傳來，就像炮彈炸膛一般，震得人耳膜生疼。整輛坦克在坡頂劇烈地顫抖著，似乎隨時都可能散架。
保羅驚恐地透過觀察窗看去，只見被崩飛的變速齒輪如同炮彈一般，徑直擊穿了檢修口的蓋板，暗紅色的機油如動脈血一般噴涌而出，濺落在傾斜的裝甲上，形成了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色。
維修連的探照燈將事故現場照得慘白，保羅顧不上害怕，急忙跳下坦克，跪在泥地里，手忙腳亂地收集著四處散落的齒輪碎片。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施耐德和后勤官的爭吵聲。
“這是翻新的法國戰役變速箱！”施耐德憤怒地將一個磨損嚴重的軸承砸在清單上，“你們居然讓我的駕駛員用黃油來潤滑零件？”
后勤官卻不以為然地指著遠處正在裝車的四號坦克殘骸，反駁道：“第12裝甲團昨天又報廢了三臺發動機，你就知足吧，菜鳥！”
在黎明前的最后兩小時里，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保羅蜷縮在駕駛員座椅上，全神貫注地學習著東線作戰手冊。這本手冊已經有些泛黃，紙張上還殘留著前輩們的汗漬，仿佛在訴說著曾經的戰斗經歷。
保羅的目光落在了第14頁上，那里用紅筆圈著一個醒目的警告：“嚴禁在硬質路面使用差速轉向——履帶板邊緣磨損達3mm即喪失防滑性能。”他不禁想起了之前聽到的一些關于履帶板磨損導致坦克失控的事故，心中一陣后怕。
正當他仔細閱讀著手冊時，突然注意到手冊邊緣密密麻麻地寫滿了一些記錄。他湊近一看，原來是某位駕駛員在計算從華沙到莫斯科的行程中需要更換多少次履帶銷。這個小小的細節讓保羅對戰爭的殘酷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就在這時，運輸連的騾馬車隊緩緩駛來，帶來了新型的空氣過濾器。卡爾正在給主動輪軸承注入SYNTHETIKOL潤滑脂，他熟練地操作著，確保每個部件都得到充分的潤滑。
“記住這個綠色罐子，”老兵一邊將所剩無幾的潤滑脂鎖進防爆箱，一邊叮囑道，“俄國人會把摻了石英砂的假貨送進后勤系統，我們可不能掉以輕心。”
突然，裝填手維爾納從炮塔里探出頭來，興奮地喊道：“最新的戰備指令下來了，每輛三號坦克額外配發二十升防凍液——這是為了應對即將到來的冬季戰役！”
鐵路裝載訓練在暴雨中進行。保羅看著工兵用M24螺栓將坦克固定在SSym43型平板車上，八根二十厘米長的鋼栓需要精確校準扭矩。"超出一牛·米就會在急剎時撕裂車體底板！"工兵長用氣動扳手演示時，螺栓斷裂的脆響讓所有人瞳孔收縮。卡爾偷偷將法國產測距儀零件塞進工具箱："波蘭游擊隊上個月炸毀了六列軍火列車，這些寶貝比勛章實在。"
出發前夜的最終檢查持續到星辰黯淡。保羅用觸感確認每個傳動齒輪的咬合度，指尖殘留的金屬碎屑在月光下像血痂。施耐德突然將保密文件袋摔在炮塔上，火漆封印的鷹徽已經開裂——作戰命令第37條用加粗字體標注："6月22日03:15，所有裝甲單位必須完成對布格河防線的沖擊準備。"
當三號坦克的柴油機在拂曉前啟動時，保羅發現操縱桿上多了一道新鮮的刻痕。裝填手維爾納正在往炮彈被帽涂抹防凍油脂，卡爾則把妻子照片塞進機電員面板的夾層。鐵路平板車的制動試驗聲從三公里外的編組站傳來，像巨獸磨牙的聲響。
"記住，"施耐德將炮塔轉向正東方向，布格河對岸的蘇軍探照燈光在潛望鏡里搖曳，"這不是游戲里的鋼鐵洪流，而是三百匹馬力的金屬棺材。"保羅的掌心貼在冰冷的操縱桿上，突然意識到自己再也聽不見網吧的機械鍵盤聲——真正的戰爭轟鳴已經碾碎了所有虛擬世界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