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將東方的天空染成暗紅色時,保羅·舒爾茨正蜷縮在三號坦克的駕駛員位置上。汗水浸透了他的粗布襯衣,金屬座椅的冰冷透過軍服傳來。他盯著自己顫抖的雙手——這雙在《坦克世界》中贏得過上百場虛擬戰斗的手,此刻正真實地握著一輛鋼鐵戰車的操縱桿。
"舒爾茨!你他媽的在發什么呆?"車長施耐德中士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伴隨著敲擊艙蓋的悶響,"發動機轉速保持在2200轉,別像個新兵似的把離合器燒了!"
保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那柴油機的轟鳴聲和機油的氣味全部吸入體內。他感受著那股濃烈的味道在胸腔中彌漫,這讓他意識到,這絕對不是一場游戲。
在這里,沒有重生的機會,也沒有可以輕易按下的退出鍵。一切都是如此真實,真實得讓人有些害怕。
“明白,中士。”保羅用略微沙啞的聲音回答道,同時努力讓自己的手指去尋找記憶中的位置。他的手有些顫抖,畢竟現在他是在真正地操縱一輛三號坦克,而不是在游戲中模擬。
每個動作所帶來的機械反饋都讓他感到無比真實。變速桿的阻力、踏板的彈性,以及儀表盤指針的顫動,這些細節都在告訴他,這是一輛真正的坦克,而不是虛擬的游戲世界。
就在這時,無線電里傳來了連長的聲音:“注意,各單位按預定路線前進。上帝保佑德意志。”"
引擎的咆哮聲中,整個裝甲連開始移動。
"怕了?"卡爾叼著半截香煙,斜眼看他。保羅透過駕駛員觀察縫看到前方坦克排出的青色尾氣在黎明前的霧氣中彌漫。他左側是裝填手漢斯·維爾納,一個下巴上還長著青春痘的十九歲少年;右側是機電員兼前機槍手卡爾·伯恩哈特,三十多歲的老兵,臉上有道從波蘭戰役留下的疤痕。
保羅點點頭,喉嚨發緊。他繼承了這具身體的肌肉記憶和基礎德語能力,但關于"自己"的過去只有零碎畫面——柏林郊外的裝甲兵學校、鐵軌上搖晃的運輸列車、邊境線上望不到頭的部隊集結。
"別尿褲子就行。"卡爾咧嘴笑了,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跟著老卡爾,保你活著拿到東線勛章。"
炮手埃里希·克魯格在炮塔里哼了一聲:"然后死在下一個冬天。"
"閉嘴,克魯格!"施耐德中士罵道,"裝填穿甲彈,前方可能有俄國人的邊防哨所。"
保羅感到一陣眩暈。布列斯特要塞——他玩歷史戰役模式時反復攻占過的目標。游戲里這只是個需要摧毀的圖標,而現在,真實的炮彈正從他們后方炮兵陣地呼嘯著飛向那些尚未醒來的蘇軍守軍。
坦克碾過一片灌木叢,震動讓保羅的牙齒咯咯作響。他忽然注意到儀表盤上的油壓指針在異常跳動。
"中士!右發動機油壓下降!"他喊道。
"什么?"施耐德把上半身探出指揮塔觀察,隨即縮回來,"停車檢查!向連部報告機械故障!"
保羅用力地踩下剎車踏板,三號坦克發出一陣刺耳的摩擦聲,在泥濘的道路上突然停止。由于慣性,車身猛地向前一沖,差點撞到前面的障礙物。
后方的車輛見狀,立刻響起了急促的喇叭聲,警示保羅他們趕緊讓開道路。保羅聽到喇叭聲后,心中一緊,連忙將手伸到駕駛艙右側,迅速關閉了汽油引擎。
按照訓練時的程序,保羅開始對坦克進行排查。他打開艙蓋,一股濃烈的汽油味撲面而來。他瞇起眼睛,仔細觀察著發動機周圍的情況。很快,他就發現了問題所在——供油管接頭松動了。
“見鬼!”保羅低聲咒罵道。
“怎么了?”卡爾聽到保羅的聲音,湊過來問道。
“供油管接頭松動了,需要扳手。”保羅回答道。
卡爾點點頭,然后從工具箱里找出一把扳手遞給保羅。保羅接過扳手,手指竟然異常地穩定,仿佛他已經做過無數次這樣的事情。
這種感覺對保羅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在游戲中,他經常需要快速修復模塊損壞,而這種操作在現實中竟然也如此相似。然而,與游戲不同的是,這里沒有 15 秒的倒計時,也沒有自動修復包,只有真實的金屬摩擦聲和滲出的汽油氣味。
"舒爾茨!動作快!"施耐德緊張地觀察著天空,"天快亮了,我們離要塞太近。"
保羅擰緊最后一個螺母時,遠處傳來雷鳴般的爆炸聲。地平線上騰起數道煙柱,那是德國空軍的斯圖卡正在轟炸要塞。他重新啟動發動機,油壓恢復正常。
"干得好,小子。"卡爾拍拍他的肩膀,"說不定你真能活著吃上午飯。"
連隊已經前進了一段距離,他們必須加速趕上。保羅推動操縱桿,坦克再次轟鳴著前進。陽光終于刺破云層,照亮了前方廣袤的俄羅斯大地——和無數的德軍坦克、卡車、步兵,像鋼鐵洪流般向東涌去。
"全體注意,前方發現敵軍反坦克炮陣地!"無線電突然炸響警報。
保羅的視野中立刻出現了游戲里熟悉的威脅標識——不,那是真實的閃光,在八百米外的樹林邊緣。一聲尖銳呼嘯后,他們左翼的一輛三號坦克炸成一團火球。
"敵炮!三點鐘方向!"施耐德大吼,"克魯格,瞄準!"
坦克急轉向時,保羅被慣性甩向一側。他通過觀察縫看到那門隱蔽良好的45毫米反坦克炮正在重新裝填。炮手們穿著陌生的土褐色制服——與游戲中蘇軍模型完全一致,但鮮活得多,他能看清其中一個年輕士兵臉上驚恐的表情。
"開火!"
三號坦克的50毫米炮噴出火焰。炮彈偏離目標,在炮位后方爆炸。蘇軍炮手們沒有逃跑,而是瘋狂地轉動炮口。
"再裝填!"漢斯喊道,將另一發穿甲彈塞入炮膛。他的手在發抖,炮彈差點掉落。
保羅突然意識到什么:"中士!請求倒車15米然后急停!"
"什么?"
"他們的瞄準基線已經固定!我們移動位置就能破壞瞄準!"
施耐德猶豫了一瞬,隨即下令:"照做!"
保羅猛拉操縱桿,坦克倒退著揚起塵土。蘇軍火炮再次開火,炮彈擦著他們原先位置前方的地面彈飛。克魯格趁機完成瞄準修正。
"開火!"
這次炮彈直接命中炮盾。碎片和人體組織飛向空中,一門炮管扭曲著插進泥土里。保羅胃部一陣抽搐,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到自己參與造成的死亡。
"漂亮!舒爾茨,你怎么想到的?"施耐德驚訝地問。
保羅張嘴想說這是游戲中的基本技巧,又急忙改口:"在軍校時聽教官講過蘇軍火炮的弱點。"
連隊其他坦克也開始壓制蘇軍陣地。透過硝煙,保羅看到更多的蘇聯邊防部隊從工事中涌出,有些人甚至只穿著內衣,顯然是被突然襲擊驚醒的。MG34機槍開始掃射,那些身影像鐮刀下的麥稈般倒下。
"繼續前進!突破防線!"連長的命令傳來。
他們的坦克碾過被摧毀的反坦克炮陣地。保羅強迫自己不去看履帶下碾過的殘骸。游戲里這些只是加分項,而現在濃重的血腥味正從觀察縫滲入駕駛艙。
"注意步兵!右側戰壕!"卡爾突然大喊。
保羅轉頭看到一群蘇軍士兵從壕溝中躍出,其中兩人扛著反坦克步槍。他本能地猛轉方向,同時大喊:"機槍!"
卡爾的前機槍噴出火舌。一個蘇軍士兵胸口炸開血花倒下,但另一人已經跪地瞄準。巨大的撞擊聲傳來,坦克劇烈震動——反坦克步槍的鋼芯彈穿透了側面裝甲,在機電員位置附近炸開。
"卡爾!"保羅扭頭看到老兵倒在血泊中,右肩被撕開一個駭人的傷口。
"我沒事...他媽的就擦破點皮..."卡爾咬牙試圖爬起來,卻又跌坐回去,臉色慘白。
"漢斯!急救包!"保羅解開安全帶想去幫忙,卻被施耐德喝止:
"保持駕駛!克魯格,干掉那些步兵!"
炮塔機槍加入掃射,剩余的蘇軍士兵紛紛倒地。其中有個看起來不超過十六歲的少年,在被擊中前還徒勞地向坦克扔了顆手榴彈。爆炸在幾米外掀起泥土。
保羅重新握住操縱桿,手上沾著卡爾的血。坦克繼續前進,穿過燃燒的樹林和滿是彈坑的田野。更多的德軍部隊正在跟進,步兵們跳進被攻克的戰壕,用刺刀解決傷員。
"醫護兵!我們需要醫護兵!"漢斯對著無線電哭喊。
"堅持住,老家伙。"保羅低聲說,不確定是在對卡爾還是對自己說。柴油機的轟鳴中,他聽到傷員微弱的呻吟:"柏林...我家陽臺的...天竺葵...該澆水了..."
正午時分,他們抵達了布列斯特要塞外圍。這座19世紀的磚石堡壘正在德軍的轟炸和炮擊下顫抖。保羅的三號坦克被分配支援步兵進攻北門。卡爾已被后送,接替的機電員是個沉默的普魯士人。
"舒爾茨,你表現不錯。"停車待命時,施耐德遞給他一塊黑面包和罐頭,"從哪學的坦克戰術?不像軍校教的。"
保羅咀嚼著寡淡的食物,目光掃過周圍疲憊不堪的士兵、冒著煙的坦克、遠處仍在抵抗的要塞。天空中有德國戰機呼嘯而過,更遠處,不知是哪座村莊在燃燒,煙柱筆直上升。
"生存游戲,中士。"最終他輕聲回答,"這是一場該死的生存游戲。"
要塞方向傳來又一陣爆炸聲。保羅系緊頭盔,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這不是可以重來的游戲,而是1941年的東線——人類歷史上最殘酷的戰場。而他,一個來自未來的靈魂,必須用游戲中學來的一切技巧,在這場鋼鐵風暴中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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