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錦書捉住衛云禪的手,這些日子來,衛云禪長了一些肉,手掌不再是骨瘦如柴。傅錦書在他掌心慢慢吞吞地寫:【沒胖】。
衛云禪反捏住他肉乎乎的手,自從他倆有了牽手而眠的習慣之后,衛云禪已經把他這手摸習慣了,骨節的粗細、手指的長短,衛云禪都記憶深刻。
確實沒胖,衛云禪那話就是誆他的,握在手里還挺舒服。
“管你胖沒胖,我睡了,別來煩我。”
說罷,閉上眼睛,抓著傅錦書的手幽幽睡去。
傅錦書閉目養神了一會兒,待衛云禪的呼吸綿長安穩之后,才輕輕掙脫開被其捉住的手,從床上下來,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門口有護衛守門,傅錦書念了一個隱身咒,堂而皇之地從大門出府了。幾個瞬息之間,便來到了城邊的那家制衣店——正是他今日上午和雯夫人來做衣服的那家店鋪。
那些權貴的手下為何尋著位置而來卻看不到偌大的店鋪?
這家掌柜如何能在一日半的功夫趕制精美絕倫的華服?
——答案只有一個:這家店鋪的主人根本不是人。
或者說,這家店鋪里的所有人都不是“人”。
為了防止對方設置障眼法,今日離開前,傅錦書特意留下了一個定位符在小廝身上。一路找來,很是順利。
衛云禪命好,傅錦書正愁找不到章法去往鬼域,這就誤打誤撞遇到了幾個鬼,取黃泉水的事情不就有著落了嗎?
縱身一躍,傅錦書輕而易舉進了院子里頭,腳剛一落地,只聽一聲怒喝憑空傳來:“大膽小兒,膽敢私闖本君府邸。”
下一刻,有一骷髏兵猙獰著朝傅錦書襲來。嘶吼間,陰風陣陣,似能聽到毛骨悚然的桀笑聲。
傅錦書不慌不忙,單手一揮,五指間燃起一團紅色火焰。他騰空而起,手掌掐住骷髏兵光禿禿的脖頸,稍一用力,剛剛還威風凜凜的骷髏兵直接化作了粉末。
火焰轉瞬即逝。
傅錦書甩了甩手,掏出手帕輕輕擦拭并無灰塵的指尖。
剛剛還稱他為“小兒”的老鬼顯出了真身,匍匐在地,三叩九拜,嘴里只哆哆嗦嗦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請大人高抬貴手,饒我一命!”
傅錦書雖然不能言語,卻可用意念轉述想法。
老鬼得知了他的意圖,頗有些為難:“大人,小人身死之后,靠吸取墳邊一土菩薩之靈氣,修煉化形,沒去轉世投胎……小人若帶您去了鬼域,被陰兵發現了,這二百多年的道行就功虧一簣了啊……”
這些年,他一直借“高裁縫”的身份,隱于勻梁城中,只潛心修煉,不曾做過傷天害理之事,甚至還收留了幾個孤魂野鬼,為其提供香燭紙錢飽腹,免于四處游蕩之苦。
可若是被陰兵捉住了,他們這行人定只能被罰墮入畜生道,來生也無法成人。
傅錦書告訴他會保他性命無憂,只管帶路便是。
老鬼沒有拒絕的權利,便只好膽戰心驚地應下。
“您什么時候要去?”
傅錦書回他:再等幾日。
“好的,小人靜候您安排就是了。”
老鬼恭恭敬敬送走這尊大佛,回到房里,仍舊驚魂未定——他好歹有二百多年的道行,竟看不出一點那位的原身。當今世道,有如此修為的精怪,怕已在飛升成神的境界摸索徘徊了。
傅錦書回了衛家宅子,剛走到門口,就察覺到了門框上的黑色印記。
果然不出他所料,隨著衛云禪身體的恢復,那幕后黑手便要按捺不住了。今日這位“不速之客”究竟是什么呢,傅錦書十分好奇。
不過,不管對方是什么,今天都得吃點苦頭便是了。
他布下的這個攔妖法陣,修為不夠的,直接灰飛煙滅;有點修為的,即使能抗住一二,也必定元氣大傷。若是碰到修為高深的——傅錦書推門而入,修為高深便可以破他的陣法了,何至于連門都進不來呢。
下等妖物,不足掛齒。
解了外衫,傅錦書躺回衛云禪身邊。沒他在,衛云禪仍舊渾身冰涼,睡了這么久,也不見一點熱氣。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存在,衛云禪無意識地靠近過來,嘴里還囫圇念了一句:“小肉墩……”
傅錦書對他給自己取的這個綽號十分不滿。
這具肉身,別的不提,光是五官的化形就耗費了傅錦書不少精力。可衛云禪這廝,顯然審美與他有著天壤之別,一口一個“懶豬”“小肉墩”的稱呼他。
傅錦書由著衛云禪捉住了自己的手,再次安穩睡去。
雖然衛云禪的臉色好看了不少,但畢竟沒有黃泉水來輔助其脫胎換骨,他的臉上仍舊病氣纏繞,瘦削干癟。
傅錦書腦中突然想起鶴極祖師曾為他卜的卦象。
【無心解無情,飛升即舍離】。
這該如何解呢?
他甚至連情與愛的影子都摸不著。
衛云禪性情并不討喜,薄情冷淡,嘴巴不饒人,如今面相也吸引不了他。傅錦書盯了他半晌,只能寬慰自己,或許等拿到黃泉水,真正洗去衛云禪的一身病氣之后,衛云禪能重塑美貌了,他能尋得一點情動呢?
可情動又是什么感覺呢,傅錦書一無所知。
想不通,索性不想了。
偎進衛云禪懷里,閉上眼又睡到了天光大亮。
衛云禪對他們每天睡醒的姿勢已經習以為常,扯開黏在自己身上的人,衛云禪起床更衣。明日就是傅錦書生辰了,衛云禪托人去做了一件東西作為送他的賀禮,今天便約好了時間地點去銀貨兩訖。
“少主,您要的「白玉牡丹墜子」就在這兒,您且打開盒子看看,驗驗貨。”
衛云禪將盒子打開,里頭那顆小巧玲瓏的玉墜子色澤明亮,通體瑩白,玉墜子雖小,卻精雕細琢,呈現一朵富貴之姿的牡丹花型。
“尚可。”衛云禪合上盒子,將東西遞給身后的小廝。小廝接過來,小心翼翼地將其放入袖帶中收好。
他說尚可,那就是還不錯的意思。這位商人和他打過幾次交道,已經心中有數,便笑著報出價格:“六百八十兩。”
一聲驚呼從衛云禪身側響起:“六百八十兩?!”
商人和煦地沖說話那人笑著解釋:“林少爺,這玉墜子用的是世上只此一塊的天水羊脂暖玉,光這料子就價格不菲。”
林晉州狐疑:“天下僅此一塊的話,六百八十兩聽起來未免又少了一點吧?”
商人捋著胡須大笑:“哈哈哈,林少爺所言極是。所以,老夫說的六百八十兩是指——黃金。”
林晉州剛送進口中的茶水猛地一噴,濺了幾滴在衛云禪手背上,衛云禪周身的氣壓一低,微微側頭看向林晉州。
那冷冰冰的眼神嚇得林晉州一激靈,趕緊掏出手帕去給他擦拭,嫻熟地求饒:“少主息怒!我錯了!”
若不是有一起長大的交情在,林晉州這種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蠢蛋不知道要得罪衛云禪多少次,死過多少回。
“大驚小怪。”衛云禪微微抬手示意,身后的小廝立刻掏出了一張字據。
等衛云禪寫下數目,蓋好印章,小廝再拿起來遞給商人:“所有勻梁的錢莊都可以兌換,先生收好。”
“多謝,那鄙人就先告退了,少主若還有需要的東西,盡管找我。”商人朝著衛云禪行了一禮,揣好字據便走了。
林晉州感慨:“少主,您對夫人真好。那些人傳您對夫人十分厭惡,還每日折磨凌辱,果然是無稽之談!”
衛云禪飲茶的動作一頓。
十分厭惡那必然不會,畢竟傅錦書“救”了他的命,而且傅錦書除了有些恃寵而驕和蠢笨無能之外,也沒有別的什么毛病讓他難以忍受。
至于折磨凌辱更是胡說八道,傅錦書現在在衛家,那就是橫著走的角色,有他父母撐腰,傅錦書不折磨他就算積德行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