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底下的客人們都注意到了那個少年。他穿著一身水藍色廣袖寬袍錦衣,衣領敞露,露出一截細長的脖頸和單薄的鎖骨。畢竟年齡尚小,身形還介于稚嫩和成熟之間,套在那略大的衣服里,顯得格外嬌小纖細。
模樣嘛,在衛云禪看來委實一般。珠玉在前,雖然這人和傅錦書有著相似的年紀和美人痣,可傅錦書的外貌是其完全不能與之相提并論的。
一個是天上謫仙,一個是庸俗贗品。
衛云禪不愿再看,轉頭詢問林晉州道:“哪個是你心儀的姑娘?”
林晉州抬手一指,正對著那白衣女子:“從左數第三個,美吧,之前我曾見過她跳舞,宛若仙子。”
正是衛云禪覺得稍微能入得了眼的那個女子。
衛云禪直言:“尚可。”
林晉州在傅錦書生辰宴上只遠遠看過傅錦書幾眼,并沒有看清楚傅錦書的長相。不過他深知衛云禪那吹毛求疵的審美,既然傅錦書能得到衛云禪認可,別的姑且不提,容貌上定是遠超常人的。
他幽幽道:“少主,我要求不高,云湘在我這兒已經是頂好的了。少夫人那種美人,屬下可無福消受。”
衛云禪不喜歡用美人這個詞來形容傅錦書,他覺得“小肉墩”才更貼切。聽了林晉州的話,他也沒反駁,只催促道:“趕緊辦正事,把你的云湘姑娘買回去。我下午還有事要忙,別在這兒浪費時間。”
他感覺自己都快被這青樓里濃厚的胭脂香腌入味兒了,難熬得不行。這么一想,又想到了傅錦書,傅錦書身上向來都是干干凈凈的,帶著一股天然的香氣——說不出來是個什么味道,像草木香,總之不難聞便是了。
他的思緒已然不在這兒了,和那些爭搶著出價的男人們顯得如此格格不入。衛杭遠一早就注意到了他,為了不被衛云禪發現,還刻意坐在了靠后的位置。
很快,臺子上的幾個女孩兒相繼被人定下,而林晉州也成功在老鴇那兒為云湘贖了身。老鴇自然會賣他這個面子,也不敢獅子大開口,只要了二百兩銀子,這還是因為云湘樣貌好,比別人貴了幾十兩。
林晉州爽快地給了錢,心中卻還是肉痛的——他可不是衛云禪,一出手就是豪擲千金,買個玉墜子都舍得砸幾百兩黃金。這二百兩一出手,算是掏空他這幾年存的老婆本了。
云湘得知自己被人贖了身時并不歡喜,她們這些淪落風塵的女子,在哪兒都一樣是得不到尊重的。
直到老鴇把她領到了林晉州和衛云禪面前。
云湘第一眼先注意到了衛云禪。
衛云禪一身華服,即使衣裳的款式和花紋都十分簡單,但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買得起的料子。而且這人雖然身形瘦削,面容蒼白,但是個子高挑,渾身縈繞著上位者的威嚴和貴氣。
放眼整個勻梁,符合這些特征的人,只有一個——勻梁城城主的嫡長子,衛云禪。
云湘以為衛云禪是買下自己的人,對著衛云禪便是一跪:“叩謝少主垂憐,奴婢自當小心伺候少主……”
話沒說完,一把被老鴇拉住:“哎喲你個死丫頭,哪兒來的臉覺得你能入少主的法眼——謝錯人了,是林少爺買了你!還不快給林少爺謝恩!”
這話說得難聽,實則意在幫護,老鴇生怕云湘惹了衛云禪不快,畢竟這勻梁城誰不知道這衛家少主陰晴不定,恣睢暴戾,招惹過他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的。
早些年,衛云禪瘦骨嶙峋,病氣纏身,看著模樣陰森可怖,大伙還在背地里給他取了一個“白面修羅”的稱號。
今個兒瞧著,衛云禪的臉色好看多了,臉頰上也長了一些肉,看著倒沒那么駭人了。
云湘一聽,明白自己“自作多情”了,趕緊給衛云禪連磕了三個響頭認錯:“少主莫怪,少主莫怪。”
隨后在老鴇眼神的提醒下,轉了個方向,對著林晉州磕頭行禮,頭剛低下去,被林晉州輕輕扶住了額頭:“不必行此大禮,起來罷,你這裙子單薄,跪著難受。”
語氣間是毫不遮掩的憐愛和溫柔。
云湘和他對視一眼,林晉州單看面相就是正氣凜然之人,云湘心頭一松,雙手搭上林晉州伸過來的手掌,被他拉了起來。
一旁看了一出“好戲”的衛云禪見他們終于“有情人終成眷屬”,便也站起了身:“走罷。”
他們前腳剛走到門口,后腳就聽到了一陣啼哭聲。
衛云禪向來不愛湊熱鬧,可耳邊響起的聲音實在太大了。
“我不要跟這個老頭走……嗚嗚嗚……誰來救救我!”
衛云禪回頭看了一眼,哭鬧的人正是那個少年。在他的身旁,有一個身材肥碩、長相奇丑的老頭強行抱著他,想將他拖拽上樓。
那少年哭哭啼啼,一張臉上全是淚痕,衛云禪看著他眉間的紅痣,不耐地“嘖”了一聲。
他倒不是憐惜這個男-妓,只是一想到若是這人被別人買去,輕薄玷污了那顆和傅錦書一樣的眉心痣,就仿佛在褻瀆傅錦書似的。
想到這茬,衛云禪的臉色便難看了幾分。
他沖著林晉州招手,林晉州附耳過去:“去把那人買下來,多少錢都行。”
林晉州十分驚訝,為難道:“啊這……少主,你不怕傷害到少夫人嗎……”
這話沒頭沒尾的,衛云禪卻聽明白了,抬手拍了一下林晉州的腦門,聲音透著慍怒:“蠢貨,想太多了——快去。”
過了一會兒,林晉州帶著那個少年過來了。
一行人出了胭脂樓,衛杭遠從一旁走出來,有些看不懂衛云禪的意思——家里有一個正牌嬌妻,卻又買了個贗品回去,是幾個意思?
他自個兒琢磨了一會兒,恍然大悟。定是見著傅錦書年紀尚小舍不得下手,就找個替代品回去發泄欲念。
都是男人,那衛云禪天天抱著傅錦書那么個香軟的媳婦兒,還能清心寡欲不成?
嘿,就是若是被他的小嫂子知道了,怕是要哭鬧幾場了,到時候他再趁虛而入,貼心安慰,說不定還能捷步先登。
他這邊如意算盤打得叮當響,另一頭衛云禪準備打道回府,便打算把人丟給林晉州處理。
林晉州苦著臉:“少主您行行好,我不好男色啊……您知道的,我今個兒帶云湘回去就免不了一頓罵了,再帶個男人回去,我爹怕是要打斷我的腿。”
這倒也是,衛云禪便對那還在抽噎中的少年道:“你,回去找你的親人去。”
那少年卻跪了下去,捉住衛云禪的衣擺:“我就是被爛賭成性的父親賣到了這兒來的,我不回去……公子,您帶我回去吧,我可以干活,什么臟活累活都行,總比被人糟蹋的好。”
衛云禪盯了一眼他粗糙的手,顯然這少年是窮苦出身,一手的繭子。衛云禪又想到了傅錦書,他娘說傅錦書是他們從偏僻山村找來的,可傅錦書那身皮肉嫩的,哪兒有半點鄉野孩子該有的樣子。
明明處處都不同尋常,偏偏他父母覺得傅錦書是個乖巧老實的尋常孩子。
林晉州在一旁搭腔:“就是就是,少主,雯夫人不是讓你日行一善嘛,索性帶他回去,就當招個小廝而已。”
當天午時,衛云禪帶著個人回衛府的消息就傳到了雯夫人耳朵里。
“什么人?男孩兒女孩兒?”
“回夫人的話,男孩兒,問過了,十八了,是今個兒少主從……從胭脂樓買回來的。”
雯夫人一聽“胭脂樓”三字便蹙了眉:“長什么模樣?”
“面容清秀,就是有一點特別之處……”丫鬟欲言又止。
“說。”
“眉心……有一顆和少夫人一樣的紅痣。”
“咣當”一聲,雯夫人打翻了手邊的茶盞,半晌,沉聲道:“把人叫來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