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下人就把人帶了過來。丫鬟們很有眼力見,關上了門,都自覺地站到外面去等著。
屋子里就剩下雯夫人和跪在地上的那個少年。
“抬起頭來。”雯夫人的聲音比往常多了一絲嚴肅,畢竟是高門大戶出來的小姐,雯夫人再性情溫和,也有不怒自威的一面。
少年身體一抖,顫顫巍巍仰起臉。
他還沒有來得及換下今日在胭脂樓穿的衣裳,雯夫人看著他眉心的紅痣,問:“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的話,我……我叫何盼。”
衛云禪一下午都耗在了練武場,今日武師教他射箭。他的體力仍顯不足,一開始拉弓都十分吃力,別說射中靶子,連箭矢都發不出去。
可他沉著氣,并不自怨自艾,只反復練習,重復著枯燥乏味的動作,直至手臂酸痛難忍,拿著弓箭的手都在顫栗之后,才堪堪停下。
仍舊沒有一支箭矢射中遠處的草把子。
武師早知他意志堅定,毅力非凡,寬慰他道:“鍥而不舍,金石可鏤——明日再來練習便是。”
衛云禪點頭應下,拖著疲乏的身子回了院子。小廝將熱水給他備好,衛云禪沐浴更衣之后本打算再看會書,卻聽到內室傳來了一些響動。
他的第一想法是傅錦書回來了,雖然這才是傅錦書回去的第一天。衛云禪放下書往里走,見床上確實躺了一個人,背對著他,蜷縮在被子里。
“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回來就在睡,懶貨。”衛云禪走過去,視線落到那人散落在枕頭上的頭發時,面色一沉,厲聲呵斥,“你是誰?滾下來!”
那頭發發尾有些枯燥發黃,根本不似傅錦書那般烏黑發亮。
床上的人被他嚇得瑟瑟發抖,裹著被子坐起來,衛云禪瞧清楚了他的模樣,臉色更加難看:“嘴上說著不想被人糟蹋,現在又脫光了衣服爬男人的床,我看你還是回胭脂樓去更好。”
——此人正是何盼。
何盼掉著眼淚嗚咽:“不是的……嗚嗚……是……是夫人讓我這樣做的……我沒想爬你的床……”
衛云禪冷聲問:“哪個夫人?”
“雯夫人……我聽別人這么叫來著……”何盼擦著眼淚,就這么胡亂擦拭,把眉心的“紅痣”都給擦花了。
衛云禪貼近了一點,抬手摸上他眉心,只用指尖沾了一下,拇指搓捻,才反應過來這哪里是什么紅痣,只是用紅色胭脂刻意點出來的假痣罷了。
“滾下來,”衛云禪不太明白他母親這樣做的意思,更覺得自己今日的行為愚蠢至極,退開幾步,轉身往外走,“把里頭那張床連帶被褥一齊全部燒掉。”
小廝趕緊應了一聲:“是!”
衛云禪去雯夫人那兒要個說法。
雯夫人見他來了,起身相迎:“怎么這個時候過來找娘了……”
“那我這個時候該在做什么?”衛云禪截斷她的話,語氣實在不太好,“和那個哭哭啼啼的男—妓翻云覆雨不成?”
他這話夾槍帶棒,委實難聽,雯夫人卻沒有生氣,只是疑惑:“不是你帶回來的人么,娘以為……”
提起這事衛云禪就惱怒不已,若不是被那顆假痣迷了眼,他何至于花錢買個男妓,還把人帶回了府里。
思來想去,又把這個過錯推了一半責任到傅錦書身上——都怪那個小肉墩。
“我帶他回來只是因為他無處可去,留他在府里做雜活而已。”衛云禪卻不多解釋自己為何買下對方的原因,“您今日這做法又意在何為?”
雯夫人聽他這么說,倒有些尷尬,語焉不詳地支吾了一下,最后還是在他如炬的目光中坦誠相告:“娘以為你想和錦書行夫妻之事……卻又有所顧忌,這才找了個人回來……”
與傅錦書的懵懂無知不同,衛云禪雖然在男歡女愛之事上沒有經驗,卻什么都明白。即使斷袖分桃之事涉略不多,卻也大概知曉一些,雯夫人這么一說,他便明白了他娘的想法。
受病痛影響,衛云禪一直以來清心寡欲,普通男兒到了一定歲數會經歷夢-遺等身體變化,唯獨衛云禪至今也未曾做過林晉州口中的“魂牽夢縈”“飄飄欲仙”的美夢。
他的夢里向來只有無盡的黑暗和寒冷,有時即使身體疼痛難忍,也無法醒過來,如惡鬼纏身,不得解脫。
母子倆都沉默良久,衛云禪平復了一下情緒,緩和了一下語氣:“我只把傅錦書當弟弟看待,沒有那些腌臜念頭,您以后別在這方面給我出主意了。”
雯夫人聽他這樣說,心頭反而松快了一些,雖然她也喜歡傅錦書這孩子,而且很感激對方救活了衛云禪的命,但是陰陽調和乃亙古不變的法則,龍陽之好畢竟不為大眾所接受認可。若是他們二人以兄弟相處,對衛云禪和傅錦書的名聲也會好上幾分。
“當弟弟好,以后等錦書長大了,娘就把你倆的婚書去消了,給錦書找個好人家的千金小姐。你們兄友弟恭,即使各自成家,也是最親密的家人。”雯夫人握著他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心中很是欣慰。
此話一出,衛云禪反倒有些不悅,心里暗忖,那小肉墩如此蠢笨,十八了都還不懂什么叫“清白之身”,還指望著他以后能娶妻生子呢?哪家姑娘這么眼拙,能看上他。
衛云禪在心里把傅錦書貶低得“一文不值”,但是回答雯夫人的時候卻又把人說得極為重要:“給你指點的那個仙人不是說要娶他為妻才能護住我的命嗎,若是把我和他的婚書消了,那我說不定就又要死了。”
雯夫人聽不得他說“死”這個字眼,連忙去虛捂他的嘴:“呸呸呸,胡說八道!”可一思索,又覺得他這話說得在理。如今衛云禪身體好不容易硬朗起來可,若是因為毀了婚約而再次陷入病痛之中,豈不是得不償失!
“你說得是,這婚書啊不能消……那只能委屈錦書了,唉。”雯夫人嘆了一口氣,心中愧疚,但到底事關自己兒子的性命,雯夫人只能在心底起誓,日后加倍對傅錦書好,以此來彌補對方。
衛云禪卻不咸不淡地道:“他委屈個什么,整個勻梁就他敢在我頭上作威作福。”
“你確實寵著他,聽錢莊的人來說,你之前還花了六百多兩黃金買了個東西——是給錦書買的生辰賀禮吧?”
雯夫人這一提,倒是讓衛云禪想起來了,那日傅錦書墜湖之后,衛云禪只顧著找人,后來人回來了,身體莫名好轉了許多,又被轉移了注意,急著習武去了。
那個玉墜子而今還放在他書房的箱子里,沒有被送出去。
雯夫人打趣他:“對自家人大方是應該的,你呀,以后對姑娘家也要大方才是。”
衛云禪沒心思想什么姑娘,敷衍點頭,母子二人又聊了一會兒,就到晚膳時間了。
雖然鬧了個烏龍,但是最后雯夫人還是留下了何盼。在看到對方沒了那顆紅痣后了解清了原委,心里大概猜到了衛云禪幫助這個男孩兒的意思。
不過衛云禪自個兒說了,只拿傅錦書當弟弟般看待,雯夫人便不再多想了。而且眼下他倆已經注定要以夫妻名義綁一輩子,就算衛云禪確實有點別的意思,他們也只能接受了,只要衛云禪健健康康地活著,比什么都強。
用完晚膳,衛云禪回到房間,原來那床已經被下人們換走,搬來了一張新床,鋪上了新的被褥,換上了新的枕頭。洗漱完躺上床,衛云禪卻輾轉反側好一會兒都沒睡著。
最惱的是,他還找不出個緣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