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空的大冰塊,轟隆隆地跌落在洶涌混濁的河水里。
牤牛河岸邊,柳毛子上一串串的毛毛狗,掛上了一層蛋黃色的花粉。
一陣陣溫暖的風順著溝趟子刮進來,山坡返青了,小草綠了,野花開了,燕子也 回來了。
林生手里拿著野豬鬃刷子,刷著棗紅馬滾圓的肚子。棗紅馬回過頭,用鼻子拱了 拱林生的肩膀,咴兒咴兒地哼哼著。林生看著棗紅馬,眼前又出現了青山臨走時的那 一幕……
“快出來!活祖宗,踢你一腳可就壞了。你又愣在那里干啥呢?也不管管!” 立冬不知道什么時候鉆進了棗紅馬的肚皮底下。
秀香扔下手里的豬食桶,趕緊跑過來,一把拉住立冬的胳膊,把他從棗紅馬的肚 子底下拽了出去。立冬的手薅著棗紅馬已經鼓脹的馬奶子,奶頭被拽得老長。棗紅馬 低下頭看看立冬,輕輕地跺了一下蹄子。秀香揚起巴掌,立冬總算是松開了手。
“又發啥呆呢?咋還一天天跟沒魂了似的呢!想哪個老娘們兒小媳婦呢? ”秀香趴 在林生的耳朵邊大聲喊。
林生忽悠一下回過神兒來,“嗯!干啥”
“從牽回這匹馬,你變了個人似的,哪兒來的錢買的馬,問你也不說?”
“反正不是偷的,也不是搶的! ”林生的心里原本是藏不住事兒的,青山的故事沒 跟秀香說,堵在他的心里這個不痛快。
林生把棗紅馬牽回馬圈。
棗紅馬快下馬駒子了,林生把炒熟的苞米粒和黃豆上石碾子碾成面子,攪拌在潑 過水的,鍘成一寸來長的草段里??粗鴹椉t馬大口大口地嚼著草料,林生的嘴角也露 出了笑容。
“咯咯噠……咯咯噠……”下蛋的母雞從雞窩里跳出來,滿院子炫耀著。 秀香在雞窩里撿回來一葫蘆瓢雞蛋。
立冬跟在屁股后面嘟囔著:“媽!我要吃炒雞蛋,我要吃鍋底坑燒的雞蛋……”
“就你嘴饞,你和姐姐還要買書包和文具盒,還有本子、鉛筆,攢些雞蛋賣了再給 你倆買件衣裳?!毙阆惆央u蛋放進了東屋北炕的壇子里。轉身出了屋,又去苞米樓子里 拽出幾個苞米棒子,搓一搓粒子,喂一喂這些下蛋有功的雞、鴨、鵝們。
那些鴨蛋和鵝蛋,秀香盤算著,讓干媽幫著孵些小鴨和小鵝。榮子放學回來,就 跟德才家的姑娘一起趕著去牤牛河邊,鴨子能下河了,就去捉魚吃。河邊到處都是嫩 嫩的青草,鵝子吃飽了可以省下不少糧食。
林生在馬圈里,低頭擺弄著手里的笸籮。林生想起了喜來。這個笸籮是喜來編的, 德才都夸贊過,這手藝大山里不常見。林生心里想,也不知道喜來去哪兒了,過得怎 么樣,一直也沒有個動靜。
“林生!林生……”秀香大聲喊他好幾遍,才回了一聲,“聽見了!” “你呀!咋還怔歪了呢!跟你說個話都這么費勁了。”
林生放下了笸籮,“干啥?”
“干啥?我問你這個大馬哪兒來的,你也沒句實話,咱倆還能不能過啦?”
林生走出了馬圈,“我不是說了嗎,不是偷的,也不是搶的……嗯!就算……借的 吧!秀香,今年種地和德才插伙,忙完了,我再出去搞點兒副業。”
“你去和干媽說一聲幫咱們孵些小鴨和小鵝!”
“嗯!知道啦……”林生一邊答應著,轉身去了德才家。
大門口正迎著德才急匆匆地往外走。他昨天去縣里開會,一大早鄉里又開會剛回 來,正要去找林生嘮嘮嗑,林生就來了。
德才兜里掏出煙卷,遞給林生一根,林生搖了搖手,摸出旱煙口袋,卷了起來, 用舌頭舔了舔煙紙頭,夾在嘴唇上轉了兩圈。揪掉頭上的捻子,劃著了火柴,兩只手 護著火苗,德才煙頭湊了過去,使勁吸了兩口。林生也點著了旱煙。
德才猛吸了一口煙,“定了……” “定啥了?”
“一會兒,我得去通知了,土地收回……合并生產隊了。”
“上邊咋說,咱們就咋整唄!”林生拽著德才坐在了當院的木頭墩子上。
“咱們都比南方晚了好幾年,咱們這大山里,一直沒動靜。那邊的土地早都收回去 了,大幫哄,我說這幾年咋那么多跑過來的盲流子呢!咱們也要這樣整了,按人口分 配糧食,憑工分算錢……縣里會上已經定調了,紅頭文件都發了……”德才把煙頭扔 在地上,腳尖踩上去使勁碾了碾。
“那自己開的地呢?”
“都得收回來,個人家不能有小片荒了。還有大牲口也都要充公,雞、鴨、鵝、 狗,還有豬可以養??墒?,哪有多余的糧食養了?”
“分給咱們的土地退回來行,當年分的牲口再交回去也沒說的。可是,那棗紅馬是 青山的,也不是我的,咋整吧……”
“我的大青馬也得交了……”
“反正我是不交,大不了我去林場干活兒去,不種這個地了,能咋的?”
“不允許出去搞副業了。去年冬我在縣里就聽個風,這不現在就這樣定了,而且誰 要是破壞人民公社的進程就是犯法?!?/p>
“我就不信那個邪!”林生上來了倔脾氣。
“別犟了,這件事兒別唱反調。按上級要求辦吧!我一會兒大喇叭招呼開會了,到 時候你一定得支持我,要不眼瞅著這是個鬧心事兒,肯定不好整?!钡虏耪f著話,低著 頭往大隊部走去。
“德才,我不去??!這個會我可不去。這么整,你就看看能有幾個同意的吧! ”林 生一甩手,氣呼呼地回家了。
林生進了屋,一頭攮在炕上,閉著眼睛不說話。秀香問他怎么了他也不吱聲。
過了一會兒,大隊部門前的大榆樹上,大喇叭吱吱啦啦的噪音,嚇得樹上的麻雀 驚慌失措地飛走了。
“喂喂……喂……全體三道灣……喂……喂喂……從今天起呀!咱們也都是人民公 社的社員了……人民公社的社員了……全體社員同志們……馬上來大隊部開會了 …… 聽到通知馬上來大隊部開會了……”
“林生!德才喊開會呢! ”秀香拍了拍躺在炕上的林生,林生翻過身,繼續躺著, “愿意去你去!反正我是不去……”
“以往一開會你都第一個去,還說支持德才干工作,咱們沒有干媽一家幫襯,能有今天的日子嗎?你自己想想吧!還成天喊著親兄弟,超越血緣呢!”
“這回還支持啥工作了。變調了!啥都得交上去了?!?“交就交唄!咱原來不也空著手,啥也沒有嗎?”
“那棗紅馬呢?青山給我的棗紅馬……”
“青山……馬是他的?那你牽回來干啥?”
“行了行了!一句話兩句話也說不清楚,你去大隊部看看,我這右眼皮一個勁兒地 跳,心煩著呢!”
“你呀!我知道勸不了你,過一會兒自己撒泡尿照照,再好好想想就明白了。吃虧 占便宜也不是咱們一家的事兒,德才也得聽上級領導的話,不是咱們一個小老百姓能 擋得了的事兒。你要是沒有個當哥的樣兒,就是對不起德才兄弟和干媽。這些年對咱 們的好,你都就著大餅子吃了?!?/p>
“行了,別磨嘰了,趕緊去聽聽咋回事!”林生有些不耐煩了,秀香轉身出去了。
過了一陣,大喇叭又響了起來,“喂……喂……全體社員同志們,馬上來大隊部 開會,這么半天了,才來了幾個人。要成立人民公社,那是國家政策,都趕緊過來 ??!今天要是不來的后果自負,明天公社來人,到時候把土地和牲口、公有財產都要 登記……到時候我想說點兒啥也不好使了,可別怨我啊……”
林生坐了起來,心里想想干媽的恩情要命都得給,德才就是自己的親弟弟。再說 了,社員集中在一起,也不都是壞事兒。忙時候一起侍弄地,農閑了張羅干點兒啥也 能過上好日子。再想想,德才一時整不明白,跟前兒沒有個人撐著腰,心里一定沒底。 想著想著,一邊卷了一根旱煙,剛點上火……
就在這時,秀香匆匆忙忙地跑進了院子,人還沒有進屋就大聲喊:“大虎子把德才 打了,你快去看看吧!”林生一聽,騰地躥下了地,趿拉著鞋就往外跑。
“拉架就行……千萬別動手!聽見沒……”秀香跟在林生后面,看著他提上鞋,幾 步就躥出去老遠,秀香根本攆不上他。
還沒到大隊部的院子,就聽見叫罵和吵鬧聲。大喇叭喊了半天人都沒到齊,聽說 打起來了,呼啦一下,院子里擠滿了看熱鬧的。
林生一進院子,人群就閃開了一條道。
大虎子手里拎著個楊木棒子,正指著碾盤上的德才叫喊著:“你是站著說話不嫌腰 疼,我們家這些年開了多少地,你說收就收了?血汗錢買的騾子,我倒是要看看誰敢 給我牽走……”他的弟弟二虎子也拉著架勢,隨時準備往上沖。
“干啥呢!長能耐了是不是?”
大虎子猛地回過頭,瞪著眼睛,一看是林生,立馬往后退了半步。
“棒子放下!聽見沒?誰慣得你?”
大虎子手里的楊木棒子往身后藏了藏。
“長毛了,要飛啦? ”林生沖過來,一把拽住大虎子手里的楊木棒子。大虎子剛一 較勁,林生猛地一拽,大虎子手一松,棒子到了林生手里。
只見他兩只手抓住棒子,用膝蓋一頂,咔嚓一聲棒子斷成兩截,一只手里的半截棒 子指著大虎子,“跟我瞪眼睛呢?讓你哥兒倆一塊兒上,腦瓜子都給你們打放屁了……” 話音一落,手里的兩截楊木棒子,使勁往地上一摔。
再看原本仰著臉,脖子上都鼓著青筋的大虎子,慢慢地低下了頭,就像泄了氣的 皮球,小聲嘟囔著:“哼!啥都收回去,這么整,那也太不講理啦!”
二虎子拽了拽他哥的手,不讓他再說話了。
“講不講理也不是咱們老百姓說了算的。德才也不是把大伙兒的地和牲口收回去歸 他自己了。大伙兒都聽好了,有事兒說事兒,好說好商量,誰要是再敢跟德才叫喚, 可別怪我不客氣……”
許老蔫巴趕緊湊過來,“林生說的有道理,有話好好說嘛!我就支持人民公社,‘人 民公社就是好,家家戶戶喜開顏。人人進入新樂園,吃喝穿用不要錢。雞鴨魚肉味道 鮮,頓頓可吃四個盤兒。天天可以吃水果,各樣衣服穿不完。人人都說天堂好,天堂 不如新樂園’……”
“行了,行了!閉嘴,好吃懶做的玩意兒,分給你的地也都撂荒著,這回指望大伙 兒養活你呀!沒門兒!以后一起干活兒,我就挨著你,偷懶我就踹你,看看能不能治 了你!”
聽完林生幾句話,大伙兒哄笑起來,許老蔫巴耷拉著腦袋嘴里嘟嘟囔囔的,縮回 了人堆里。
林生站上了大碾盤大聲說:“德才,繼續開會,我看看誰起刺……別凈給臉不要 臉。”
“大伙兒聽我說,人民公社是好是壞,不是咱們評論的。全國都這么整的,咱們大 山里算是落后了。咱們自己要是整不明白等著公社和公安局的派人來,到時候有些事 兒我就不好插話了。我看還是咱們今天把這事定下來,然后,丈量一下土地,登個記。 土地是國家的,收就收了,咱們還是種咱們的地,就是以后大伙兒一塊兒干活兒 …… 大牲口交上來,也都登記入賬……”
謝寶昌看了看林生,還是硬著頭皮擠出了一句話:“地交就交了,交牲口……我有 意見……”
“牲口的事兒也沒有商量,按章辦事,我家的大青馬也交了,誰還說啥不?林生哥,你的馬怎么辦?”德才朝林生揮揮手。
林生舉著手臂,大聲喊:“我呀!我也交了……堅決擁護人民公社!”
德才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說話的聲音提了一個調,“公社讓咱們選一個民兵連長, 大伙兒看看誰行。”
“林生干吧!”
“他敢說敢干?!?/p>
“行,林生行……” “我也贊成……”
林生聽大伙兒這么議論,哈哈笑了起來:“我可不行,斗大的字我能認識一土籃 子。出個頭,帶著大伙兒干點兒啥還將就。這官咱可當不了。我看咱們還是琢磨點兒 正事兒得了。德才,你看這樣行不行,自己開的小片荒,留一些不往上報,咱們養個 雞、鴨、鵝、狗,養個豬啥的,也得吃草料和糧食,再種點兒蘿卜、白菜、晚豆角子、 雪里蕻也得有疙瘩菜地吧!”
德才接過了話頭,“行!這事兒我想招!不過咱們得管好自己的嘴,別瞎嘞嘞出 去。”
“行??!你看看咱們的民兵連長,就為咱們著想!” “咱們大隊長也像樣!”
“該做的都做到位了,咱們聽黨的話沒錯。”
“就是!當年挨餓那會兒,沒有共產黨哪有咱們的好日子。” “不要腦袋就行……跟著干就完了!”
“白瞎我的馬了……”
林生一看謝寶昌在那里小聲嘟囔著,跟大伙兒說:“那些大牲口,就比方我那匹棗 紅馬吧,還有大虎子家的騾子、謝寶昌家的三匹馬……名義上歸大隊,莊稼地里活兒 忙完了,農閑我帶著大伙兒出去搞副業,交給隊里入賬一部分,剩下的誰能出力就出 力,誰有手藝耍手藝,誰家的牲口該咋分就咋分,這樣行不行?”
“哎呀!我聽你的,民兵連長就選你了,我看林生哥當民兵師長得了! ”大虎子哈 哈笑著,湊到大碾盤旁邊,帶頭鼓起掌來。
“這么整挺好……” “中!”
“還得說林生,想得周全!” “搞副業的活兒不好找吧!” “咱們能干點兒啥呢?”
“山上伐木頭,做林班那些活兒還將就,別的活兒,像蓋房子啥的咱們也不會 呀!”
“可不是咋的,反正抬小杠那活兒,給多少錢我是干不了?!?“風大了都能把你吹跑了,還有心思抬小杠呢?”
德才揮了揮手,“別吵吵了,我說這件事兒,咱們在縣里十八個公社先帶個頭,其 他事兒也都能好辦。就像林生哥說的,留點兒地,想辦法出去搞副業,公社也能睜一 只眼閉一只眼。抓緊過來簽字……等會兒,民兵連長你們看看選誰,要是定了,我跟 公社說一聲……”
“民兵連長就讓林生干吧!土地和牲口我家交了……”大虎子第一個擼起袖子,進 屋去找會計吳梨花簽字去了。
“選林生!那還用磨嘰啥?”
“我也去簽字了……”
“大隊長我看也應該讓林生當吧! ”有人小聲嘀咕著,被旁邊的人推了一把,“別 瞎說了,德才這個大隊長是公社定的,用不著咱們選?!?/p>
這時候,賈玉成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話:“別讓人家做扣把咱們賣了。我看這字先 別簽……”
“啥意思?”
“老賈,你說說咋回事?”
聽賈玉成這樣一說,往屋里走的人也都停下了腳步。
“嘿嘿!人家林生和德才啥關系,從小穿一條褲衩子的光腚娃娃,腦瓜兒好使的沒 事兒好好想想吧! ”老賈的煙袋鍋往大碾盤邊上磕了磕,又掏出煙口袋,裝了一袋煙。 慢悠悠地點著了火,“我先不說,你們自己再琢磨琢磨……”
“老賈你家啥成分?”
“好幾輩都是雇農嘍!根紅苗正……咋的?解放軍來了那些軍馬不都得指望我給經 管著,有啥毛病也都是我給治好的,立功了吧!可是,分地的時候就欺負我,去公社 里一反映,不也得乖乖地給我補上嗎!現在把地要回去,沒門兒,我倒是要去鄉里問 問,還是不是老百姓當家做主的天下了,就不信我這么大的功勞還找不著撐腰說理的 地方啦!”
“確實,老賈家是三道灣的坐地戶……幾輩子都在這兒?!?/p>
“拉倒吧!我可知道他的底。他太爺那一輩還姓關,在旗的皇族,在九臺子那邊有 些產業,到了他爺那一輩就敗光了家產?!?/p>
“那咋還姓賈了呢?”
“他還小的時候,家里窮吃不上飯就送給三道灣老賈家了。那時候三道灣一共也沒 有幾戶人家呢!”
人們又聚攏在大碾盤周圍。
林生下了碾盤,來到老賈頭跟前兒,“老賈頭你是雇農?你啥底,別人不清楚,我 可是門兒清。你老賈家是窮,賴誰?就是因為太懶,窮死也活該。日本人來了,這一 片歸攏成‘窩集口部落’,三道灣的人家也被強制并了過去了。我干爹活著的時候,你 咋還躲著他走路呢?你家干啥光彩事兒啦?當時不愿意當漢奸做奴隸的,就起來反抗。 你老賈不是‘順民’嗎!跟著日本人屁股后面像條狗一樣。日本獸醫那兒學了點兒皮 毛,長了本事。等黨的軍隊來了,整合抗聯,打跑了小鬼子。沒人揭發你個漢奸狗腿 子,瞎貓碰上死耗子給軍隊治好了兩匹馬,你還嘚瑟起來啦!”
“你……你……胡說八道……你有啥證據……血口噴人……”賈玉成臉色煞白,嘴 里噴著唾沫星子,扯著嗓子喊叫著。
“哎呀!你要是年輕十歲八歲,我今天非給你幾炮子,讓你滿地找牙。你跟我倆 講成分,我爹娘怎么死的,我干爹和干媽是干啥的?當年你家那點兒砢磣事兒,非得 讓公社都知道了,你就好受了是不是?跟我叫號,你算啥玩意兒,狼崽子扒了皮,狗 犢子不是的玩意兒,還叫喚不了?我林生是大老粗一個,但是,這么多年了,我跟咱 們村子里哪個有德行的說過一句過頭話。就你這熊樣的,別跟我破草帽子沒一賽曬臉 ??!”林生瞪著眼睛,沖著老賈又是一頓呵斥。
再看賈玉成,臉一陣紅,一陣又發白,呼呼喘著粗氣,低著頭轉身溜走了。 “當過漢奸狗腿子還裝啥王八犢子呀!”
“就是,這樣的山貨,不揭他老底還在那兒嘚瑟呢!”
“沒收他土地,送他進監獄。當年跟著日本人喝老百姓的血,現在裝好人了?!?大伙兒一邊嘟囔罵著,一邊朝老賈背影吐著唾沫。
德才沖著大伙兒大聲說:“咱們老百姓不能忘了本,共產黨的恩情刻在心里。咱們 原來啥日子?亡國奴啥滋味?過了今天沒明天。趕走了鬼子,消滅了胡子,打倒了反 動派,徹底解放了,容易嗎?多少烈士的生命換來的安寧日子。給咱們分土地、分牲 口,老百姓當家做主人,歷朝歷代有過嗎?現在國家的政策就是想辦法讓大伙兒過上 更好的日子,盡早實現社會主義。現在連試都沒試,就反對人民公社,那就不是人該 做的事兒。一邊干,咱們一邊想辦法,我就不信日子過不好!”
德才說的這些話,大伙兒都不住地點著頭。
“國家還是為咱們好,讓咱摳掉窮根,徹底翻了身,咱不感恩,還有人胡說八道, 確實不地道?!?/p>
“人民公社不是蘇聯先整的嗎?聽說人家日子可挺好過的?!?/p>
“聽黨的話沒有錯,讓咋干就咋干得了?!?/p>
“是啊!咱們可不能昧著良心唱反調?!?/p>
二虎子一把抓住林生的手,“林生哥!你說的搞副業,可別禿??哿恕綍r候別 落下我……”
林生看著二虎子點了點頭,微微笑了,“放心吧!”
林生提高了嗓門,“咱們趕緊把手續整利索,省得以后公社來人盯著就麻煩了。農 閑我和德才出去找活兒,搞副業。咱們天天吃大米飯、白面大饅頭、豬肉燉粉條子, 行不行?”
“行!”
“跟你干了……民兵連長……副業隊長也你當了!”
“天天能吃上大米、白面、肥豬肉還有啥不行的!”
“唉!我說像老賈和許老蔫巴那樣的一壟地也沒開過,地都收回來,他也沒有啥可 留的?!?/p>
“可不是咋的,丈量一下弄不好還少了呢!”
“那為啥?”
“為啥?哼哼……地頭地腳都撂荒著,地里的石頭包也荒了一大截,量量看,哪還 有原來分的那些地啦!”
“到時候跟著林生去搞副業,現在不積極的到時候可就貼不上邊了……”
“誰要是不同意拉倒!就剩少數人放橫,等著公社和公安局的來收拾他們吧!”
大伙兒正吵吵巴火,沒有人注意到老賈偷偷地溜達回來了,低著頭嘟囔著:“誰說 不同意啦!我這不回來簽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