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布谷……” “布谷……布谷……”
布谷鳥起大早一遍遍叫喚著。
眼看著時節就要到了芒種,三道灣大隊還沒有種完地??粗鐔T們一個個出工不 出力,無精打采的樣子,德才幾天沒拉出屎,嘴丫子都是大皰。
太陽還沒有爬上東山頭,德才就催著社員下地了,大伙兒都干上活兒了他才回來。 沒顧上吃口飯,他又趕緊去趟公社。
昨天晚上公社捎信了,讓他去一趟。德才騎上自行車趕到公社,領導都在開會, 張濤讓德才到他的辦公室坐一會兒。
“張秘書,你知道公社讓我來干啥不?”德才接過張秘書遞過來的熱水杯。
張濤關上屋門,小聲說 :“有人來舉報,林生不讓生產隊用他的馬……好像孫副主 任負責處理……”
德才點了點頭,心里就有數了。轉身去了供銷社。
進了供銷社,老吳低著頭在那里扒拉著算盤,聽見有人進來,也沒抬起頭。 “吳主任,忙著呢?”
“哎呀!德才來了,你咋這么閑著呢? ”老吳趕緊打招呼,他可不是對誰都這樣的 態度。
“給我拿條煙,好點兒的……怎么就你自己呢?”
“別提了,嬌鳳讓孫主任的媳婦給撓了個滿臉花,這幾天沒法出門了?!?/p>
德才付完了錢,把煙裝進兜子里,“撓她干啥呢?”
“都他媽搞破鞋,爛眼子的事兒唄!還能有啥事兒?” “我得走啦!”德才說著話就往外走。
“咋這么著急呢?哪天咱倆喝點兒……”
德才回過頭揮了揮手,就匆匆忙忙回公社了。
來到張濤的屋里,又抽了幾根煙,會終于散了,德才直接去了孫紹田的辦公室?!靶ご箨犻L來啦!知道啥事兒不? ”孫紹田說著話拉開抽屜,翻找了半天,掏出個 空煙盒,用手一捏扔在地上,又摸了摸衣服兜……
德才趕緊從兜里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根遞給孫紹田,劃著了火柴給他點上,“請領 導指示……”
“你坐下,聽我慢慢說,你們三道灣大隊問題嚴重??!那可不是一個林生不讓使喚 馬的事兒,這要是整大發了,連你都得跟著吃掛落。公社領導都很重視,有些邪風不 剎住,怎么建設好人民公社呢?剛才的會就是傳達上級的會議精神,下定決心,對于 破壞人民公社秩序的人要堅決打擊……絕對不手軟。要下決心徹底打擊處理,而且要 切干凈,一點兒根都不能留!”
德才從兜子里拿出一條“大生產”,拉開孫主任的抽屜,放了進去。然后,坐在 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回去我嚴厲批評林生,放心吧!孫主任,這類事情不會再發 生了。”
“嗯……肖大隊長你呀!就是懂事兒……那個,回去要嚴肅認真地教育教育他,民 兵連長帶這個頭可不行。好孬也是大隊干部,怎么能和公社唱反調呢!不行就換人, 大隊干部不服眾問題可大了。不過還有一件事,舉報人還說,聽說你們還要偷著搞副 業,有沒有這回事兒?我可告訴你,林場那邊別惦記了,那個招呼我是打不了啦!頂 風上可不行,覺悟問題。再說那個林生太不懂事,我去他家吃個飯,拉個臉子給誰看 呢?我又沒吃他的,這樣的人就得打擊處理一下才能長記性……”孫紹田瞪著那雙金 魚眼,往椅背上一靠,嘴里噴著煙霧,胖乎乎的大手拍著大肚皮。
“這個……”德才一時也有點兒蒙,不知道該怎么應答。
孫紹田站了起來,走到德才身邊,嘴湊到他的耳朵邊,醬紫色的厚嘴唇里面一口 黑乎乎的爛牙,噴出來死魚爛膛了一樣的臭氣,熏得德才差點兒沒吐了。
德才趕緊把臉扭向一邊,才敢喘氣。
“出去搞副業也是一個嚴重的問題。不過呢,可以研究研究……你別忘了帶上我那 個干兒子……有啥好事兒別落下我……哈哈!誰也不知道的事兒,你說……誰能知道 這事兒!反正我不知道三道灣大隊要出去搞副業,對不對? ”孫紹田拍了拍德才的肩 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椅子坐得嘎吱一聲,感覺隨時就要壓散架子了似的。他又 瞇上了金魚眼,使勁吸了一口煙,“聽明白了嗎?沒事兒就回去吧!農忙時節,抓生產 要緊。等農閑了,也不能閑著吧!都挺忙的,快回去忙去吧!對了……別忘了好好嚴 肅認真地批評林生,記住了吧!”
德才打個招呼,轉身出了門,使勁喘了兩口氣,屋里的氣味實在難聞,熏得讓人 作嘔。德才騎上自行車,順著牤牛河邊的山道一路向東,這三里路一陣風一樣刮回了三 道灣,把車子扔進院子里,轉身就去了林生家。
推開大門,墻根趴著打瞌睡的大黃狗騰地一下躥了出來,瞪著惺忪的眼睛看清楚 進來的人,立馬變成了顛顛的小步,湊到德才跟前搖起了尾巴。
“兄弟來了……”林生正在晾豆腐布,看著急匆匆進院的德才打了個招呼。
“林生哥!這工作太難干了,社員一個個懶懶散散的像丟了魂似的。一到了自己家 的自留地就像下了山的老虎,立馬就精神了。這么整可不行,到秋交不上公糧任務, 就不是丟不丟臉的事兒啦! ”德才一屁股坐在當院的木頭墩子上,“一大早又去公社, 有人舉報你把馬牽家來了,不讓生產隊使喚。有啥吃的沒,我餓了……”
林生看了看德才,回屋里端出一碗豆腐腦兒遞給他,“趁著還溫乎,吃吧!棗紅馬 剛下駒子,誰家的牲口能舍得使,就算生產隊的,造害死了不心疼嗎?我牽回來怎么 了,還搭草搭料的?!?/p>
“這不就反映到公社了嗎?”
“哪個牲口不如的東西,真是欠揍!”
“咋問?能告訴我嗎?”
“大幫哄還指望自覺,哪有幾個覺悟高的。終究不是自己家的活兒,積極性!別扯 淡了。你自己上火有啥用,得想法子,把這把火燒起來……晚上收工了,開個會吧!”
德才三口兩口劃拉光了碗里的豆腐腦兒,抬起頭看著林生,“開會……會經常開, 誰聽??!嘴皮子都磨薄了,嗓子都喊啞了,有幾個老豬腰子說啥都沒用。一攪和,勤 快的也跟著拉松套不干了。”
“生產隊里的活兒和搞副業掛上鉤。咱倆抽空出去找活兒,定下來以后,掛鋤就帶 著平時表現好的出去干活兒?!绷稚押禑熆诖f給了德才,“就看公社啥意思了,偷 著干,能咋的?”
“就是活兒不好找……公社倒是沒啥事兒……孫紹田開了個口子……有活兒干讓帶 著大頭就行?!钡虏耪玖似饋恚砥鹆撕禑煛?/p>
“這樣的人不能跟他牽扯太多了,沒事兒時候占便宜,有事兒比誰推得都干凈。大 頭這個人以后管我叫爹也不用他了。這個死德行的人不能搭理他。咱們也不該他不欠 他的,干爹救過他們不感恩,早忘腦袋后頭去了。”
這時,秀香拎著半水筲豆腐渣,放在當院。大鵝嘎嘎嘎伸長了脖子,張開翅膀跑 了過來,還沒有去河套的鴨子也搖搖晃晃地跟著湊熱鬧。山坡上的覓食的雞們也都蜂 擁而來,頓時當院里雞飛狗跳,熱鬧起來……
林生轉身去了馬圈,牽著棗紅馬,小馬駒搖晃著腦袋一躥一蹦地緊跟著跑了出來。棗紅馬拱了拱林生的胳膊,嘴里咴兒咴兒地叫著,一頭扎進水筲里,大口吃起了 豆腐渣。
小馬駒鉆進棗紅馬的肚皮底下,一口叼住了奶頭,咕咚咕咚地吞咽著奶水,不一 會兒,嘴丫子冒出了沫子。
林生拿著野豬鬃刷子,在小馬駒的后背上輕輕地刷了幾下。小馬駒停止了吮吸, 把奶頭拽得老長,連驅趕蠅子的小尾巴也不再甩動了,脖子直挺挺地靠在棗紅馬的大 腿上不動了。
“牽回來,你也沒跟我說一聲。”德才伸手從林生兜里掏出旱煙口袋,卷了一根, 點著了火,使勁吸了一口,遞到林生的嘴上,自己又卷了一根。
“生產隊的馬棚得收拾一下了,大雨大漏,小雨小漏。拴柱子他爹照顧那些牲口也 經管不過來。韓豁子鍘草還切掉了一節手指頭。前幾天我去一看棗紅馬剛下駒子,眼 看著造戧戧毛了,我就給牽回來了。”林生去牽馬老余頭和韓豁子也沒啥說的,林生看 著德才一天事兒也夠亂了,就沒跟他打招呼。
看著棗紅馬吃完了豆腐渣,林生放下手里的野豬鬃刷子,牽著棗紅馬回馬圈。小 馬駒趕緊掉過來身兒,一頭叼住了奶子,跟在棗紅馬的屁股后面,一直進了馬圈也沒 撒開嘴。
就在這時,院門外,“嘎巴”一聲支車梯子清脆的聲音。大黃狗豎起了耳朵,沖著 院子外面汪汪汪叫了起來。
有人推院門,大黃狗噌地一下就沖到了大門口,仰著脖子看了又看,嗅了又嗅, 閉上了嘴巴,晃著腦袋,轉過身慢慢悠悠地進了狗窩。
“林生哥,德才哥也在這兒呢!”
“喜來!兄弟!你回來了……”林生一下子認出了進來的人是喜來。
“回來了!等俺把車子推進來?!毕瞾碚f著話把手里的提包交給林生,轉身出去了。
“大國防”自行車的后座上掛著兩個刷著黑油漆的木頭箱子,其中一個露出一根長 長的木頭把。
“這是些什么家什兒? ”林生好奇地走到跟前,拎出來一看,“呵!錛子……”再 打開另一個箱子蓋,“哈哈!錛、鑿、斧、鋸全套的家什兒。行?。⌒值?!還騎上‘大 國防’了。一會兒我得溜一圈去。我還以為你生哥的氣了,再也不回來了呢!快說說, 這一陣兒都去哪里了?”
“唉……林生哥!等俺……喝口水,慢慢跟你說吧! ”喜來剛有點兒笑模樣,一下 子臉又陰沉下來。
“走!進屋!讓你嫂子整菜,咱們邊喝邊嘮?!奔依锝洺S腥顺燥?,有時候上溝下屯熟悉的人路過他家,要是趕上飯口,只要讓 林生搭上影就一定留下人家吃飯。
他往往喊一聲整幾個菜,剩下的事兒就交給秀香了。
秀香心里并不樂意,可是也拿林生沒辦法。家里來人吃飯,還得要臉面,怎么也 得想著法掂量出來幾個菜。
給生產隊做的豆腐秀香早上留出兩塊,園子里的大蔥薅回來一把。雞、鴨、鵝下 的蛋除了賣掉換點兒日用品和孩子的文具,剩下的都拿老肖太太那里孵化去了。秀香 在外屋轉來轉去,除了地上的一筐山菜,實在沒啥可弄的了。
喜來從提包掏出一條肥豬肉,放在菜墩上。 “嫂子,孩子呢?”
“都上學去了。” “立冬也去了?”
“在家也是瞎跑,去跟著育紅班當啷著吧!”
“嗯……”喜來看看水缸里沒有水,抓起洋井把壓了幾下,清澈的井水就順著井管 子嘩嘩地流了出來,不一會兒水缸就滿了。抓起葫蘆瓢,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喝了 起來,“哎呀!還是家里的水甜哪!”
“幸虧兄弟打這個井了,吃水可方便了,鄰居們都過來打聽,這么好使喚,說花點 兒錢也值得?!毙阆阋贿呎f著,操起葫蘆瓢往鍋里舀了些水,蓋上了鍋蓋。生著了火以 后,把花花綠綠的山菜倒在地上,蹲在灶坑門口挑了起來。
“嫂子!這不是‘猴子腿’嗎!這個擱上肉一炒,可好吃了!這是黃花苗子、山辣 椒秧子……”
“行啊!兄弟,認識這么多山菜了?”
“俺在這周邊打家具,家家都吃這個,剛開始不敢吃,后來一嘗,還吃上癮了呢! 對了,德才哥!”
“兄弟!啥事兒?”德才在東屋答應著。
“俺給肖大娘和孩子也買蛋糕和糖塊了,一會兒別忘了拿回去一份?!?“好兄弟,多謝啦!快進屋吧!”
“趕趟,俺跟嫂子忙活忙活……”喜來往灶坑里添上些柴火。
秀香把挑出來的一把“猴子腿”切掉一段根,扔進了滾開的水里。秀香轉身去園 子里薅一把大蔥,在醬缸里舀了一碗大醬,放在東屋的炕桌上。林生已經倒上了三碗 酒,“喜來別跟著忙活了,大豆腐、大蔥蘸大醬,先喝著!”
“等一下……”喜來把豬肉切成了塊,焯好的“猴子腿”切成了段。隨著鍋底坑的火呼呼地燃燒著,秀香往大鍋里倒上豆油,等豆油的浮沫子沒了, 肥豬肉塊倒進鍋里,“吱啦”一聲,鏟子快速地翻炒一會兒,放些鹽,這時肥豬肉吱吱 啦啦地冒著油,“猴子腿”段倒進鍋里,再翻炒一會兒,盛進盤子里,遞給喜來,“兄弟! 你端著進屋喝酒嘮嗑吧!灶坑里的火夠用了,我去雞窩里看看撿幾個雞蛋炒炒?!?/p>
“嗯! ”喜來一邊答應著,一邊使勁聞著肉炒“猴子腿”的香味,端著盤子進了 東屋。
“兄弟!快上炕,你這一陣子蹽哪兒去了!哥都夢到你好幾回,有一回夢見你掉河 里了,把我都急完了,喊也喊不出來。你嫂子踹了我好幾腳,醒了……造了一身汗。” 林生讓喜來挨著自己坐下了。
“林生哥!讓德才哥先說幾句吧!俺要說的話就長了……”
“那好吧!咱們先整一口,邊喝邊嘮!”林生端起酒碗,三個人的酒碗碰在了一起。
“有人舉報林生哥把馬牽回家了,不讓生產隊使喚。咱們不能犟著整,肯定沒有好 果子吃。萬一咱們自留地的事兒漏了風,就不好了。待一會兒,趕緊牽回馬棚子。不 用擔心啥,我再囑咐拴柱子他爹好好經管著,這陣子不讓使喚就行。”德才端起酒碗, “我晚上給大伙兒開個會,鼓鼓勁。咱們眼前最要緊的是農田里的活兒趕緊整利索。然 后真就得琢磨搞點兒副業?!?/p>
“我去趟太平溝林場,找雪松,看看有沒有啥可干的。這回不用和大頭攪和在一起 了。屬癩蛤蟆的,不咬人硌硬人?!绷稚似鹆司仆?。
“我也出去溜達溜達找找活兒……來吧!咱們喝一口,喜來兄弟你大點兒口,我就 說這些,你嘮嘮吧……”
喜來端起酒碗就咕咚喝了一大口,有點兒整急了,“咳咳……哎呀……咳……”眼 淚都出來了。
“整太猛了,兄弟!”林生拍了喜來的后背幾下。
“沒事兒……哥……咳……好了,俺……先不說自己的事兒,接著德才哥的話兒, 不是說搞副業嗎?俺最近在大山里的這幾個公社轉悠,幾乎都沒有洋井,咱們冬天給 大伙兒打井!德才哥聯絡好都誰家打井,給俺找兩個幫手,拴柱子和老姜叔就行,在 一起合手。你去縣里買洋井頭和管子啥的,咱們合計個價錢,少要點兒工錢,大伙兒 都能接受,大冬天咱們還有事兒干了。眼前的事兒,可以割些條子,編筐賣。你倆出 去找活兒干,我會打家具,還會石匠,蓋房子的木匠、瓦匠活兒我也能干。再叫上幾 個通路的,帶一帶,張羅起來一伙子人,慢慢都能上手,搞出名堂就好了?!?/p>
“打井行倒是行,那也是冬天的事兒!遠水不解近渴……再說鄉里鄉親的白幫忙 還行,要工錢不好意思……編筐估計也賣不出去,農閑招呼大伙兒學學,自己都能編了?!绷稚嗔艘粔K大豆腐塞進嘴里,抓起一根大蔥,在醬碗里戳了幾下,咔嚓一聲咬 了一大截。
“咱們喝完了,我就擱大喇叭喊一喊,誰家打井先預訂一下,學編筐就來找喜來。” 秀香端著一盤金黃的炒雞蛋,還有一盤大醬炒黃花苗子。
德才夾了一口“猴子腿”,“嗯!香,嫂子你炒得太好吃了!” “喜來兄弟買的肥豬肉,炒啥都好吃?!?/p>
“嫂子!一塊兒吃吧!沒有外人!”喜來往炕里挪了挪。
“不了,我再給你們熱幾個餅子,你們先喝著?!闭f著話秀香出去了。
喜來兩只手端起酒碗,“兩位哥哥……俺一個‘盲流子’,你們還拿俺當回事兒, 俺真是很感激!”說著就要干。
林生抓住了喜來的手,“等會兒,兄弟你先別著急。德才,你得表個態了,喜來可 還是‘盲流子’呢!你說咋整吧!”
“不就落戶口嗎!包在我身上了,喜來還會手藝,這樣的能人咱們大隊能不留 嗎?”德才把嘴一抹,胸脯拍得啪啪響。
“哎呀!這……俺得干了,俺馬上也是有戶口的人了……”喜來咕咚咚把碗里的酒 灌進了肚子,亮了一下碗底,“痛快!原本這心里堵得難受啊!好了!痛快了!再來一 碗……”喜來伸手拎起了酒壺。
“慢點兒,慢點兒!兄弟,我就喜歡直來直去,心里不系疙瘩。我屬竹筒子的有啥 說啥。從認識你呀!你看看我這鬢角都有白頭發了,哥都見老了。聽著你說半截話, 心里咋就這么憋得慌呢!辦事兒、說話嘁里咔嚓才是老爺們兒?!绷稚揪屯t的臉 膛,讓酒一拱,活像那廟堂里的關老爺。
“俺……”喜來還是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周邊轉悠打家具挨欺負了,十里八村,我不是吹的,要是有人敢欺負 你,我去收拾他。你得把話說透呀!總讓我猜肯定白扯,誰欺負你了,哥給你出氣 去……”
“哪有,林生哥!哪有人欺負俺。俺好孬也算走南闖北的,眼前虧肯定不吃。咱不 說過去的事兒,都是些苦難,你們聽了跟著鬧心憋氣就犯不上了。不提那些添堵的事 兒,俺這要成三道灣的社員了,就得為咱們大隊干點兒人事兒……”
喜來話還沒說完,林生一把摟住他的肩膀,“兄弟,我沒看走眼,你是好樣的。” 林生使勁拍了拍他的肩膀。
“俺老家都是山,山是山,可是都是光禿禿的窮山,哪像這里,漫山遍野都是大 樹,林子里還有這么多好玩意兒。俺是木匠,看到這老些木材,這個眼饞,心里喜歡得不得了。俺老家人口多,又沒有多少平地,指望種莊稼,就白扯了。祖輩都在那里, 再難也得活著不是,怎么辦?都說關里人腦子活泛,其實也都是逼出來的。學手藝, 倒騰小買賣的,山里的石頭空里栽種果樹,多動腦子想辦法,要不就得受大窮。就這 樣掙命地干,一年到頭,緊著忙活,鬧個飽飯就不錯了。老家再窮,走出來的還是少 數,故土難離呀!唉……俺是咬著牙走出來的,其實……就為了找一個人。俺……差 點兒凍死了……林生哥把俺救了。尋思不找了,放棄了……還遇見了……你說老天是 不是老是跟俺開玩笑,唉……”喜來嘆了一口氣,端起酒碗又要干。
林生一把攔住了喜來的手,“酒先別喝了,接著說,別憋著了,兄弟!哥不是瞎打 聽事兒的人,可是兄弟你這樣不行,心里都是扣子,攢成堆,就不好解了?!?。
“兄弟,咱們喝口酒吧! ”德才看著喜來有難言之隱,又不想說出來,把話題往一 邊扯了起來。
“趕緊說清楚吧!兄弟,你給哥整得心都堵死了,你要是不說出來,我這酒也喝不 下去了……再憋著氣都喘不上來了?!绷稚丫仆胪雷由弦卉H,一邊嘆著氣,一邊搖 著頭。
“唉!林生哥!德才哥!俺也沒啥可以隱瞞的秘密,真的都是些傷心難過的事兒, 俺就是不想讓你們聽完了跟著鬧心上火?!毕瞾硪卜畔铝司仆?,眼窩里浸滿了淚水。
“兄弟!有啥話你就說吧!再離譜還能有你青山哥的故事傳奇呀?你就盡管說吧! 你講完了,我給你倆講講青山的事兒,都快把我憋死了,這點兒事兒藏著掖著不講出 來,我都容易魔怔了。”
“青山哥!我要說的就是和他有關……俺也沒想到……唉!俺去太平川那邊打家 具……青山哥的老丈人就是俺爹……”
啪的一聲,林生拍了一下大腿,“哎呀!我想起了,我說第一眼看見青山老丈人就 覺得在哪里見過似的呢!可不就是跟你太像了……”
“青山哥走了,不知道去哪兒了?!?/p>
“我知道他走了,馬圈里的那匹馬是他讓我牽回來的?!?/p>
林生的心里有點兒亂。喜來?青山?青山的老丈人又是喜來的親爹……喜來就在 他的眼前,可是他感覺眼前蒙上了厚厚的一層云霧,一下子啥也看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