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白梨輕叩房門,恭敬道:"姑娘,該用早膳了。"
鐘挽攜阿蕪踏入廳堂,目光如蜻蜓點水般掠過眾人
廳內,聞府眾人已至——
大老爺聞錚與大夫人孫氏端坐上首,其子聞澤彥神色倨傲,女兒聞琦月低眉順眼。
郡主與聞衍坐于次席,而大夫人身旁還立著一位陌生女子,眉眼與孫氏有幾分相似,想必是孫家親戚。
主座之上想必就是老夫人了,聞老夫人拄著拐杖,面色威嚴。
老夫人凌厲的目光如刀鋒般掃來:"那是何人?"
郡主輕撫鬢角,恍然大悟:"瞧我這記性,昨夜太晚竟忘了稟告母親。"
她指尖輕點,"這位是阿野的未婚妻鐘姑娘。"
"婚姻大事豈能兒戲!"老夫人龍頭拐重重頓地。
大夫人立刻幫腔拱火:"就是,二妹這事做得可不妥。"她腕間金鐲叮當作響,襯得語氣愈發尖利。
"這么大的事,應該早些告訴母親。"
聞衍不著痕跡地擋在妻子身前:"大嫂莫急,這是父親在世時定下的親事,我們也是昨日才知曉。"
"可不是嘛。"郡主順勢挽住鐘挽的手臂,附和道
鐘挽垂眸靜立,唇角噙著若有似無的弧度。
阿蕪悄悄拽她衣袖,只見她指尖輕動,在袖中寫下"看戲"二字。
老夫人被堵得啞口無言。
老夫人冷哼一聲,拐杖重重一頓,指著阿蕪:"那這丫頭又是誰?
聞府高門大戶,可不是什么外人都能進的!"
鐘挽站不住了,這她就忍不了,好歹小姑娘也是她的人,不是什么人都能說的。
眸色一冷,將阿蕪護在身后:"她是我妹妹。"
郡主輕笑,目光掃向孫氏身旁的女子:"若阿蕪算外人,那這位姑娘又是誰家的?"
孫氏急扯女子衣袖:"我侄女小寒怎能是外人!"
郡主眉梢一挑,語氣凌厲:"既如此,阿蕪自然也不算外人。"
孫氏低聲嘟囔:"還沒過門呢……"聞錚暗中拽她袖子,示意她閉嘴。
"都安靜,成何體統!"老夫人猛地拍案而起,怒斥道:"你們二房的事,自己看著辦!"
聞衍忙道:"母親不用膳了?"
老夫人哼了一聲,腕間翡翠鐲子撞在門框上發出脆響,頭也不回地離去。
聞衍無奈,招呼眾人:"先用膳吧,菜要涼了。"
鐘挽拉著阿蕪入座,孫氏仍不死心,陰陽怪氣道:"二弟,娶妻還是得門當戶對的才匹配。"
郡主嗤笑:"怎么,大嫂是想讓侄女嫁過來?"她瞥了眼孫小寒,意味深長
"嘖嘖,商賈之女……身份確實不大匹配。"
"咳!"鐘挽沒憋住,險些笑出聲。大夫人母家都是商賈出身,郡主武力值滿分。
孫氏一掌拍在案幾上,震得碗碟叮當亂響:"放肆!你竟敢笑話本夫人?"
鐘挽掩唇輕咳,眼尾泛起病態的紅暈:"大夫人明鑒,妾身自幼身體不好......咳嗽而已"
阿蕪立即扶住她搖晃的身子,小臉繃得緊緊的:"大夫說阿姐受不得驚..."
說著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單薄的肩膀直發抖。
還好她從小演技好,幼時被長輩訓斥幾句眼淚就忍不住在眼眶打轉,導致經常被說。來這倒是很好用。
滿座寂靜中,郡主突然"哎呀"一聲:"瞧瞧,把兩個孩子都嚇病了。
"白梨,還不快換盞安神茶來?"
孫氏氣得臉色鐵青,拽起兒女就要走
見聞澤彥還在埋頭猛吃,怒斥:"還吃!丟人現眼!"
轉眼間,席上只??ぶ魉娜?。
郡主夾了塊芙蓉糕給阿蕪,笑道:"快吃,別被晦氣人影響了胃口。"
涼亭四周垂著輕紗,微風拂過帶來陣陣花香。
郡主端起茶盞,茶湯倒映著她眼底的溫柔。
"你是在想問,怎么沒見到阿野吧?"她輕嘆一聲,一眼看穿了鐘挽的心思。
鐘挽垂眸,指尖輕輕摩挲著杯沿,不置可否。
郡主望著遠處,聲音低沉:"那我給你講講他吧,
阿野那孩子……自小身子骨就弱,幾乎沒出過府門,也沒什么朋友。"
她頓了頓,"這些年,名醫看了無數,藥石罔效,只能靠廖神醫的方子續命。"
郡主指尖摩挲著茶盞邊沿,指節發白:"阿野三歲那年,一場高熱燒了七天七夜。"
她忽然掀開袖口,露出手腕內側一道猙獰的燙痕,"我抱著他跪在雪地里求醫,這疤...是香爐烙的。"
亭外忽起一陣穿堂風,吹得郡主腰間禁步叮咚亂響。
鐘挽瞳孔微縮——那玉玨上刻著的,是鎮壓邪祟的往生咒。
"十歲生辰那日..."郡主聲音突然嘶啞,
"他在祠堂突然嘔血,吐出來的...全是黑水。廖神醫說,這是胎里帶的寒毒。"
一滴淚砸在石桌上,郡主眼眶微紅,
"如今每月有六日,他都得去廖神醫那兒受針刑,回來時連站都站不穩。"
話音戛然而止,她猛地攥住鐘挽手腕,"你可知那針要燒紅了才能...."
說到此處,她聲音哽咽,終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她忽然握住鐘挽的手,力道極重,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孩子幼時苦,現在更苦。
所以……我希望你……"她深吸一口氣,"不要嫌棄他。"
"不必刻意照顧,只需……正常待他就好。"
郡主的話讓鐘挽心頭微震。
聽小說是上班太無聊,想有點聲音舒坦,所以根本也沒認真聽。知道聞二苦,沒想到這么苦。
原以為聞二不過是尋常的病弱公子,卻不想竟到這般地步
嘖,比她想的還慘
行吧,看在你這么苦的份上,從今以后對你好點咯。
她面上不顯,只認真點頭:"我會的,夫人。"
郡主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也別叫夫人了,喚我顧姨或伯母吧。"
"嗯,伯母。"鐘挽從善如流的應道。
待郡主離去后,鐘挽獨自坐在涼亭,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石桌邊緣。
郡主回到房中,剛坐下便是一怔,指尖輕輕敲了敲額角:"唉呀,方才竟忘了告訴阿挽,阿野今日便回來。"
她搖了搖頭,又自顧自地笑了:"算了,橫豎也無事。"
晚膳時分
餐桌上靜得落針可聞,只有銀箸偶爾碰觸瓷盤的輕響。
老夫人慢條斯理地夾著菜,大老爺聞錚低頭喝湯,大夫人孫氏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冷笑,時不時瞥向郡主。
聞澤彥百無聊賴地撥弄著碗里的米飯,聞琦月則始終低著頭,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直到下人躬身進來,低聲通稟——
"二公子回來了。"
滿座驟然一靜。
老夫人眉頭一皺,筷子重重擱在碗上,發出"咔"的一聲輕響。
大夫人孫氏嘴角抽了抽,眼底閃過毫不掩飾的嫌惡。
聞澤彥嗤笑一聲,聞琦月則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唯有孫小寒眼睛一亮,手里的筷子啪嗒一抖,蝦仁掉進醋碟里,濺起幾滴深色汁液。
哦豁。
是喜歡他的,病秧子還是有追求者的。
郡主神色如常,只淡淡問:"他人呢?不來用膳?"
下人恭敬回稟:"二公子說已在廖神醫處用過藥膳,先回房歇息了。"
郡主擺擺手,下人退下。滿座竟無一人再開口,連素來愛挑事的大夫人也閉了嘴,只低頭扒飯。
——安靜得詭異。
難道真是上午氣著她們了,如此平靜。
散席時,郡主還問她要不要見見聞二。
她當然婉拒,都晚上了好吧,還是要矜持一點,要看也是她自己偷摸看。
月色漸漸融入黑夜。
鐘挽悄無聲息地翻出窗戶,身形如貓兒般輕盈,幾個起落便掠過屋脊,直奔聞中野的院落。
夜風微涼,月色如水,照得青瓦泛著冷光。
聞二的院子偏僻安靜,院中一棵老梅樹影婆娑,枝丫橫斜,在石板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鐘挽腳尖一點,輕盈落在窗戶外,指尖輕輕一挑,窗縫無聲滑開翻了進去。
——屋內一片昏暗,唯有月光透過紗帳,朦朧映出床榻上的人影。
那人膚色蒼白如冷玉,長發散落枕畔,鴉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淺淺陰影。唇色極淡,像是褪了色的海棠,卻莫名透著一股病態的昳麗。
"嘖,病秧子還挺好看。" 鐘挽無聲翕動嘴唇,眼底閃過一絲興味。
她指尖微動,剛要撩開紗帳細看,耳畔忽聞枯葉碎裂的輕響——
有人!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自梁上落下,瞬息逼近,卻在距離鐘挽三步之外驟然停住。
鐘挽挑眉,不慌不忙地回頭,沖床上人豎了個大拇指,唇語道:"睡覺都有人守著,好福氣。"
夜風忽起,卷著屋內淡淡的藥香撲面而來。鐘挽鼻尖微動,倏地蹙眉——
這藥香里,混著一絲極淡的血腥氣。
帳內,原本沉睡的人倏地睜眼起身。
那雙眸子清冷如寒潭,在月色下泛著幽深的光,哪有半分病弱公子的模樣?
暗衛單膝跪地,聲音緊繃:"屬下失職,未能察覺有人潛入,亦....未看清來人樣貌。"
聞仲野未語,只緩緩抬手,指腹抹過枕畔——
那里靜靜躺著半片被削斷的指甲,染著艷麗的鳳仙花汁。
"三十鞭。"他聲音比夜風還冷。
暗衛身形一僵,低頭應聲:"是。"
黑幕落下,又是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