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禹的指尖在竹節上摩挲，潮濕的晨露順著螺旋紋匯入掌心。青禾抱著《武備志》殘卷蹲在一旁，少年袖口還沾著地宮帶出的硝石粉，在晨光里泛著細碎的熒光。遠處傳來更夫收班的銅鑼聲，驚飛了竹梢棲息的灰雀，卻驚不散他腦海中反復浮現的地宮幻象——那些與懷表芯片共振的螺旋紋，分明和肥皂模具、井壁圖騰如出一轍。
“少爺，這竹子上的刻痕……”青禾指著竹節上淺灰色的紋路，“和咱們作坊里的肥皂模子一模一樣！”陳禹點頭，指尖劃過刻紋交匯處，忽然發現每七道竹節紋會形成一個閉合的菱形，與鄭和殘玉背面的雕飾完全吻合。這個發現讓他心頭一跳，難道這些遍布竹林的刻紋，竟是浦江鄭氏留下的技術密碼？
“先回作坊?！彼断聨灼袢~包好殘卷，順手折下一根竹枝——竹節中空的結構讓他想起現代的冷凝管，或許可以用來改良蒸餾裝置。兩人踩著晨霧往回走，路過昨夜上岸的河埠頭時，陳禹注意到蘆葦叢里漂著半片周記綢緞莊的貨簽，靛藍色染料在水中暈染，竟與他在實驗室調配的PH試劑呈現相同的變色反應。
廢墟中的作坊還飄著焦木味。青禾從灰燼里扒出半套陶制模具，驚喜地發現底部的螺旋紋完好無損：“少爺，周記的人沒發現這個！”陳禹接過模具，借著火塘余溫觀察紋路走向，突然想起地宮石壁上的星圖——那些螺旋紋不僅是裝飾，更是硝石礦脈的坐標標記。
“把所有模具按竹節刻紋重新排列?！彼麑⒛＞邤[成菱形陣列，中心位置恰好對應鄭和航海圖上的爪哇堿礦，“青禾，去把從沉船里撈的硝石粉拿來，按十二重濾法重新提純?！鄙倌陝傄D身，巷口突然傳來馬蹄聲，三匹掛著漕幫水紋旗的快馬停在作坊前。
“陳公子昨夜好身手?！睘槭椎幕乙氯苏ザ敷?，正是前日在慈恩寺見過的漕幫分水刺教頭，“我家舵主請您去燕子磯，說有批‘貨到港’?！标愑碜⒁獾綄Ψ窖g掛著半塊鄭氏木牌，與他從地宮里帶出的殘玉隱隱共鳴。
燕子磯碼頭，晨霧尚未散盡。漕幫舵主站在新到的三艘福船旁，船舷水線處新刷的紅漆下，隱約可見“鄭”字船號?！岸街饔辛?，”舵主遞上油紙包，里面是曬干的膠藤碎末，“這些瑪雅人用來補天舟的東西，該物盡其用了?！?/p>
陳禹接過膠藤，指尖觸到夾層里的羊皮紙——竟是用古瑪雅文寫的硫化工藝殘頁。他突然想起第二章中黑奴提到的樹膠處理法，將膠藤碎末與從地宮里帶出的生漆混合，或許能解決橡膠遇熱融化的難題。這個念頭讓他心跳加速，當即從懷中掏出半塊未硫化的橡膠：“試試用熟漆蒸箱進行硫化，溫度控制在……”他忽然頓住，意識到明代沒有溫度計，只能改用沙漏計時。
“舵主可聽說過‘開物坊’？”陳禹將改良后的肥皂遞給對方，“以后漕幫兄弟洗手，再也不怕堿水灼手了。”舵主接過肥皂，掌心搓出的細膩泡沫讓他挑眉：“怪不得周記勾結官差封你作坊，原來動了他們的漕運命脈?！彼麎旱吐曇簦岸街髯屛規Ь湓挘浩纸嵤系幕鹌?，該見見光了?！?/p>
回到作坊時，青禾正對著新砌的土灶發愁。陳禹掃過凌亂的草木灰堆，突然想起第一章中用燒堿回收油脂的實驗，當即用竹枝在地面畫出蒸餾裝置草圖：“把陶甕架在灶上，冷凝管就用打通的竹節，接口處用橡膠密封——”他晃了晃手中的膠藤碎末，“記住，火候分三檔，用沙漏計時?！?/p>
日頭偏西時，第一爐提純的硝石粉呈現出晶瑩的淡藍色。陳禹將粉末與木炭、硫磺按新配比混合，用從地宮里帶出的青銅模具壓制成藥餅。青禾捧著模具，突然發現底部刻著與竹紋相同的螺旋符號，中心位置微凸，像是某種定位標記。
“少爺，周記的二管家帶著官差又來了！”青禾透過門縫望見巷口涌動的皂隸服色，手不自覺地摸向腰間的火鐮。陳禹卻不慌不忙，將改良后的肥皂和硝石藥餅分別裝入繡著螺旋紋的錦囊——前者是民用偽裝，后者才是真正的殺招。
二管家踏進作坊時，正看見陳禹往藥柜里擺放“感冒藥粉”。“陳公子好大的膽子，”他甩著水火棍，目光掃過墻上新畫的《熬波圖》改良版，“私藏禁物不說，還敢在作坊里搞邪門歪道？”話音未落，衙役們已舉起封條。
陳禹冷笑一聲，取出從周記沉船里找到的靛藍賬冊：“二管家不妨先看看這個——貴莊近三個月走漕的貨物里，怎么會有暹羅國的硝石？”賬冊摔在地上，露出夾在其中的官印批文，正是應天府尹私批的走私許可。二管家臉色劇變，水火棍“當啷”落地。
“還有這個?！标愑碛炙Τ霭肫瑹沟泥嵤夏九疲颁顜偷娜丝啥嫉戎盟ヮI賞呢——畢竟，浦江鄭氏的余黨，東廠可是懸賞千兩。”他逼近半步，壓低聲音：“周記若想活命，就把漕運線上的堿礦坐標交出來。”
暮色漫進作坊時，二管家狼狽離去的腳步聲漸漸消失。青禾望著桌上的賬冊和木牌，眼中閃過崇拜：“少爺，您怎么知道他們私運硝石？”陳禹指了指墻角的濕度計——用草木灰和膠藤制成的簡易儀器，此刻正顯示著異常的結塊：“昨夜的露水重，硝石最忌潮濕，他們的貨船卻敢在子時過燕子磯，說明船上有防水的寶貝……而這個寶貝，只有浦江鄭氏的舊部才懂。”
亥時三刻，陳禹在新挖的地窖里點燃松明火把。墻面上用竹炭畫著改良后的硫化流程，中心位置貼著從地宮里帶出的瑪雅殘頁。他將膠藤碎末與生漆按1:3的比例混合，放入用龍骨水車改造的蒸箱——這個靈感來自第二章中見過的漆器工藝，此刻正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
青禾突然指著蒸箱縫隙：“少爺，橡膠變顏色了！”陳禹湊近觀察，只見半透明的膠塊漸漸泛起金屬光澤，正是硫化反應成功的標志。他取出膠塊用力拉扯，彈性比之前提升數倍，且不再黏手——這意味著，大明王朝第一塊實用硫化橡膠誕生了。
更夫敲過子時，陳禹攤開《武備志》殘卷，在“火藥篇”空白處寫下新批注：“硝石十二法，需配合橡膠密封技術，方得長久保存?！惫P尖頓了頓，又畫上螺旋紋坐標，將爪哇堿礦的位置與竹節刻紋一一對應。懷表在懷中輕輕震動，芯片與鄭和殘玉的共振頻率，此刻正與蒸箱里的硫化節奏完美同步。
地窖頂部傳來泥土松動的聲響。陳禹吹滅火把，摸向腰間改良的火銃——槍管內壁用焦炭鋼重鑄，擊發裝置換成了橡膠密封圈。青禾握緊火鐮，兩人背靠背貼緊石壁，聽著上方的腳步聲逐漸靠近。
“是漕幫的暗號?！标愑硗蝗惠p聲說，分辨出三長兩短的敲擊節奏，正是白天分水刺教頭用過的聯絡信號。他摸出硫化好的橡膠磁勺，放在事先準備好的司南盤上，指針竟穩穩指向東南方——那是鄭和航海圖上爪哇堿礦的方向。
石壁悄然打開，分水刺教頭的身影閃入地窖，手中捧著個漆盒：“督主說，該讓陳公子看看這個了。”盒蓋掀開，里面躺著半枚玉簡，刻著與竹節紋相同的螺旋符號，而玉簡中央的凹槽，恰好能嵌入陳禹懷中的鄭和殘玉。
當殘玉與玉簡合二為一時，地窖突然響起蜂鳴般的震顫。陳禹眼前閃過無數畫面：現代實驗室的石墨烯芯片、明代火器作坊的鍛鐵爐、還有某個懸浮在星空中的金屬巨艦。懷表指針瘋狂旋轉，最終停在1405年——鄭和首次下西洋的年份。
“這是……”分水刺教頭的聲音帶著敬畏，“鄭氏代代相傳的‘星火之鑰’，只有真正能點燃洪武遺火的人，才能讓它共鳴。”陳禹握緊玉簡，感受著來自六百年前的科技脈動，忽然明白，那些遍布竹林的螺旋紋，那些藏在模具里的圖騰，從來都不是裝飾，而是一個文明跨越時空的技術接力。
窗外，啟明星升起在東南天際。陳禹將硫化橡膠裝入錦囊，上面繡著新設計的開物圖騰——以螺旋紋為核心，周圍環繞著皂角、硝石、膠藤的圖案。這將是他征戰商業與技術戰場的旗幟，而那些在晨光中閃爍的露珠，正像無數待點燃的星火，即將在大明王朝的土地上，燃起改變文明的烈焰。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