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晨霧如薄紗般籠罩著永定門，陳禹的騾車碾過青石板路，車轅上捆著的焦鋼樣本箱隨著車輪顛簸輕晃，箱角的螺旋紋銅扣在晨光中泛著冷光。青禾掀開窗簾，目光警惕地掃過身后三輛罩著青布的騾車：“少爺，格物監(jiān)的馬車跟了三條街了。”

陳禹摩挲著袖中鄭和殘玉，指尖觸到殘玉表面凹凸的星圖紋路，忽然感受到一陣灼熱——玉面正對的西北方向，正是遵化鐵廠的方位。他掀開窗簾一角，瞥見騾車縫隙中露出的鎏金齒輪裝飾，心中暗忖：格物監(jiān)向來標榜“格物致知”，如今卻對焦鋼技術(shù)如此緊追不放，怕是朝堂之爭已燒到了技術(shù)領域。

“吁——”五城兵馬司的巡檢突然橫槍攔路，燈籠上“工部”二字被晨霧浸得暈染。為首的把總盯著焦鋼樣本箱，手按刀柄：“奉官鐵局令，凡涉焦鋼者需開箱驗視。”青禾剛要爭辯，陳禹抬手止住，遞出蓋著格物監(jiān)朱紅大印的通關(guān)文牒。

文牒展開的剎那，邊緣的螺旋紋暗紋突然發(fā)出幽藍熒光，如蛛網(wǎng)般爬上巡檢的面門。把總瞳孔驟縮，下意識后退半步：“這、這是妖術(shù)！”陳禹淡笑：“不過是礦石熒光，大人可曾見過夜明珠？”他示意青禾開箱，焦鋼樣本在晨光中折射出細碎光芒，表面的螺旋紋竟隱隱映出北斗七星的光影。

巡檢們驚呼著后退，陳禹卻在殘玉上刻下三道短紋——這是開物坊的緊急信號，暗示有人借星象之說制造恐慌。騾車重新啟程時，他留意到一名巡檢偷偷將焦鋼碎屑藏入袖中，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午后抵達遵化鐵廠時，沖天濃煙遮蔽了半邊天空。鐵廠千戶哭喪著臉迎上來，衣袍上沾著暗紅鐵渣：“陳大人，官鐵局派來的監(jiān)工非要按《考工記》古法煉鋼，三十座土窯全堵了爐，鐵水灌不出來，渣也清不干凈……”

陳禹踩著發(fā)燙的焦煤渣走進廠區(qū)，眼前景象讓他皺眉：匠人們赤裸上身，用青銅勺費力舀取爐渣，汗水滴在鐵板上滋滋作響，與他設計的流水線煉焦工藝形成荒誕對比。一座土窯前，監(jiān)工正揮舞皮鞭呵斥工匠：“古法煉鋼需七七四十九日開爐，爾等竟敢偷工減料！”

“把磁選機抬來。”陳禹掀開一座土窯的爐蓋，熱浪裹挾著刺鼻的硫磺味撲面而來。黑色熔融物中，硫磺顆粒如雜質(zhì)般浮沉。當青禾推動螺旋紋磁鐵陣列靠近，那些顆粒突然“嗖嗖”飛向磁板，在監(jiān)工們的驚呼聲中聚成黑色斑塊。

“古法煉焦，雜質(zhì)率高達34%，”陳禹取出琉璃板上的煉焦流程圖，“而改良窯采用螺旋紋耐火磚聚熱，三日即可成焦，雜質(zhì)率降至17%。”他指向磁板上的硫磺：“這些雜質(zhì)不僅讓鋼鐵發(fā)脆，更會引發(fā)爐爆——上個月西三窯的爆炸，便是例證。”

監(jiān)工們面面相覷，有人認出陳禹所言正是自己負責的窯口。千戶趁機低聲道：“陳大人，工匠們私下都叫您‘焦鋼仙人’，說您的法子能讓鐵水像河水般流淌……”

黃昏時分，新改良的焦爐點火。陳禹將鄭和殘玉嵌入爐頂?shù)穆菪y凹槽，窯內(nèi)突然騰起青焰，與殘玉投影中的星圖重疊，形成晶瑩剔透的全息影像。青禾驚呼：“少爺，結(jié)晶又出現(xiàn)六邊形結(jié)構(gòu)了！”更驚人的是，冷卻的爐渣中竟析出星星點點的銀白色金屬，經(jīng)檢測，其成分與第十章在登州衛(wèi)海底發(fā)現(xiàn)的隕鐵驚人相似。

深夜，鐵廠轅門外傳來急促馬蹄聲。東廠督主的密使遞來鎏金密信，封口的火漆印正是螺旋紋形狀。陳禹展開信箋，血字在燭火下明明滅滅：“焦鋼監(jiān)造局已設，然西廠暗樁密布于遵化鐵礦。”他摩挲著信箋邊緣，忽然想起札木合在鐵匠鋪提到的“破冰犁頭”——那或許是某種新型兵器的代號。

他帶著青禾潛入兵器庫，在堆積如山的農(nóng)具中發(fā)現(xiàn)異樣：看似普通的犁頭，其鋼刃弧度卻符合流體力學，分明是為劈砍設計；木柄內(nèi)部中空，藏著螺旋紋彈簧機關(guān)。最關(guān)鍵的是，每一件“農(nóng)具”上都刻著細小的波斯文，翻譯過來竟是“時間之沙”。

“這是佛郎機人的‘機械密典’符號。”青禾指著犁頭連接處的齒輪紋路，“他們擅長將兵器偽裝成民用器物，難道西廠想借蒙古商隊之手，將焦鋼兵器走私出關(guān)？”

陳禹用殘玉照射犁頭，機括內(nèi)部“咔嗒”輕響，彈出一枚指甲蓋大小的玉簡。玉簡上的西夏文讓他瞳孔驟縮：“星圖之鑰，藏于鐵砧。”

五更天的鐵砧坊寂靜如墳。陳禹舉著焦鋼火把照亮墻面，歷代匠人留下的鍛打痕跡層層疊疊，竟在火光中顯露出與鄭和殘玉相同的星圖紋路。他取來一塊焦鋼樣本，用力敲擊鐵砧——“當”的一聲巨響，聲波在工坊內(nèi)震蕩，鐵砧底部的暗格緩緩開啟，露出一枚青銅匣子。

匣中是半塊刻滿螺旋紋的隕石，與陳禹懷中的鄭和殘玉材質(zhì)相同。當兩塊隕石靠近，工坊內(nèi)所有螺旋紋裝置同時嗡鳴：墻上的磁鐵陣列自動旋轉(zhuǎn)，地上的焦煤碎屑聚成星圖形狀，就連鐵砧上的鐵銹也懸浮起來，組成北斗七星的圖案。

“少爺，官鐵局的人帶著西廠旗牌來了！”青禾的呼喊被劇烈震動打斷。地面裂開細縫，透出幽幽藍光，陳禹眼疾手快將兩塊隕石拼合，剎那間，整座鐵砧坊的螺旋紋裝置爆發(fā)出強光，焦鋼樣本懸浮在空中，竟組成了一幅完整的漠北星圖，而窗外的遵化山脈，恰好與星圖中“紫微垣”的位置重合。

西廠旗牌官闖入時，正看見這匪夷所思的一幕。他下意識按住腰間佩刀：“陳禹！你竟敢在此施展妖法——”話未說完，東廠密使及時趕到，出示萬歷帝朱批：“焦鋼技術(shù)暫由格物監(jiān)直管，官鐵局不得干預。”

陳禹趁機呈上隕石研究報告，指尖劃過懸浮的焦鋼星圖：“此非妖法，乃天地間的磁場共振。這些隕石來自六百年前的星隕，與鄭和下西洋的時間吻合，或許正是當年船隊用來導航的‘時空之石’。”密使盯著隕石，忽然壓低聲音：“督主曾言，鄭和船隊帶回過‘能照見未來的鏡子’，莫非就是這螺旋紋星圖？”

黎明時分，陳禹站在鐵廠山頂，將螺旋紋信標埋入土中。當?shù)谝豢|陽光掠過信標，遵化山脈的鐵礦脈絡在殘玉投影中清晰顯現(xiàn)，宛如大地的血管。青禾指著遠處緩緩靠近的商隊：“是波斯商隊，他們的駱駝鞍上繡著咱們的螺旋紋圖騰。”

陳禹取出改良后的焦鋼馬掌，掌面上的螺旋紋比尋常版本多了三道波紋，那是他根據(jù)波斯灣潮汐頻率設計的減震結(jié)構(gòu)。他忽然想起昨夜在兵器庫看到的佛郎機密典，那些被拆解的焦鋼弩機零件上，竟刻著與開物坊相同的螺旋紋改良標記——技術(shù)的傳播，早已在暗中跨越了國界與陣營。

“青禾，”他望著初升的朝陽，“你說若鄭和船隊當年帶著焦鋼技術(shù)下西洋，如今的世界會是什么模樣？”少年尚未回答，山下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名信使渾身是血，高舉著兵部急報狂奔而來：“韃靼可汗親率三萬騎兵犯邊，已破居庸關(guān)！”

陳禹展開軍報，目光落在“居庸關(guān)”三字上，忽然想起文華殿御案桌角的螺旋紋。他握緊鄭和殘玉，感受著玉面?zhèn)鱽淼淖茻帷切菆D的中心，正是居庸關(guān)的方位。

“備馬，”他轉(zhuǎn)身走向騾車，“把最新的焦鋼火銃圖紙裝進鉛盒，我們連夜進京。”青禾看見少爺眼中跳動的火光，那是第一次在登州衛(wèi)發(fā)現(xiàn)《洪武密檔》時的光芒。遠處，波斯商隊的駝鈴聲與鐵廠的錘擊聲交織，在晨霧中譜寫出一曲跨越時空的金屬交響。

當騾車碾過晨霜時，陳禹忽然發(fā)現(xiàn)，車輪在泥地上留下的車轍竟也是螺旋紋形狀。他摸出懷中的隕石碎片，碎片表面不知何時浮現(xiàn)出一行小字，像是隕石自身的紋路在時光中顯影：“當鐵砧與星圖共振，熔爐將成為時空的渡口。”

（第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