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鐘響過第三遍時,林晏已經跟著阿福學了一個時辰的唐朝禮儀。
"郎君,您連作揖都忘了?"阿福瞪圓了眼睛,活像只受驚的兔子,"右手壓左手,男子尚左,女子尚右..."
林晏笨拙地調整手勢,額頭沁出細汗。五天了,他仍然像個剛學會走路的孩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現代人的習慣像頑固的苔蘚,稍不留神就會從言談舉止中冒出來。
"這樣?"他再次嘗試。
阿福松了口氣:"這回對了。郎君別急,大夫說失魂癥要慢慢調養。"小書童頓了頓,壓低聲音,"不過您可千萬別在外人面前說'廁所',得說'更衣'或者'解手'..."
林晏苦笑。這些天他鬧的笑話能編成冊子——用筷子夾胡餅、對著婢女說"謝謝"、甚至差點穿著中衣就出門。最危險的一次,他脫口而出"公元735年",幸好阿福以為他在背什么冷門典籍。
"阿福,我想去西市看看。"林晏突然說。他必須盡快熟悉長安城,而市場是最佳選擇——人流密集,信息流通,還能觀察這個時代的真實面貌。
書童面露難色:"老爺吩咐過..."
"父親今日不是去大理寺了嗎?"林晏早就摸清了林明遠的作息,"我們悄悄去,趕在午時前回來。"
西市的喧囂聲隔著兩條街就聽得真切。林晏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混雜著香料、熟肉和皮革的氣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駱駝糞味。轉過街角,一片人海豁然展開——青石板路兩側店鋪林立,彩幡招展,胡漢商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波斯寶石!上好的波斯寶石!"
"新到的嶺南荔枝!"
"龜茲樂伎,一曲十文!"
林晏看得眼花繚亂。這才是真實的大唐!比任何歷史復原都鮮活百倍。他注意到人群中胡商比例高得驚人——卷發深目的波斯人、皮膚黝黑的昆侖奴、高鼻藍眼的粟特人...甚至有裹著頭巾的大食商人用半生不熟的官話討價還價。
"郎君小心荷包。"阿福緊張地拽他袖子,"西市扒手多。"
林晏下意識摸向腰間——那里掛著個錦緞荷包,裝著幾枚開元通寶。他的現代錢包藏在臥室地板下,和手機、鑰匙一起成了不能示人的秘密。
"阿福,那個鋪子賣什么?"他指向一個掛著奇怪符號旗幡的攤位。
"那是波斯邸,賣番藥的。"阿福壓低聲音,"聽說有能讓人三天不睡的丸藥,還有...那種藥。"小書童耳根通紅。
林晏正要細問,忽然渾身一僵——他在人群中看到個熟悉的身影!黑色T恤、牛仔褲、運動鞋...那分明是個現代人!那人背對著他,正和一個胡商交談。
"等等!"林晏撥開人群沖過去,心臟狂跳。可能是其他穿越者?或者是回去的線索?
他剛跑出幾步,肩膀被人猛地拽住。
"郎君去哪?"阿福急得聲音都變了調。
林晏再抬頭,那個身影已經消失在人海中。"你看到剛才那個人了嗎?穿黑色短打的..."
阿福茫然搖頭:"西市穿黑衣的多了去了..."
林晏不死心,擠到剛才那人站的位置。地上有張紙條,他迅速撿起——是張商鋪宣傳單,但上面的文字讓他血液凝固:
"薩保香料鋪,專售大秦沒藥、波斯乳香。地址:西市北曲第三家。"
不是漢字,不是任何古代文字...而是英文!雖然拼寫古怪,但確實是"Perfume Shop of Sabor, Specializing in..."林晏的手開始發抖。這怎么可能?唐朝有人懂英文?
"郎君?"阿福擔憂地看著他,"您臉色好差。"
"帶我去這個鋪子。"林晏攥緊紙條,"現在就去。"
北曲是西市最偏僻的角落,人流明顯稀少。第三家店鋪門臉窄小,招牌上畫著個古怪符號——∞,正是現代數學中的無窮大符號。林晏心跳加速,推門而入。
店內光線昏暗,四壁擺滿玻璃瓶罐——等等,玻璃?唐朝有這么純凈的玻璃?每個瓶子里裝著不同顏色的粉末或液體,標簽上寫著奇怪的文字,像是拉丁文、阿拉伯文和漢字的混合體。
"看上什么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從里間傳出。
走出來的男子讓林晏倒吸冷氣——深目高鼻,留著精心修剪的短須,穿著波斯風格的長袍,但最驚人的是,他右耳戴著一枚銀色耳釘,造型明顯是現代工藝!
"客人面色不佳,需要提神香嗎?"波斯商人瞇起眼睛,官話帶著濃重口音。
林晏強自鎮定:"您就是...薩保?"
商人眼中閃過一絲異色:"正是。客人如何知曉賤名?"
"聽...聽人推薦的。"林晏斟酌詞句,突然靈機一動,"Do you speak English?"(你說英語嗎?)
薩保的表情瞬間凝固。片刻沉默后,他轉向阿福:"小童,去隔壁買兩串糖葫蘆來,我請客。"
阿福猶豫地看向林晏。
"去吧。"林晏掏出幾文錢塞給他,"我就在這兒等你。"
書童一走,薩保立刻拉下店門簾,眼神銳利如鷹:"Who are you? How did you get here?"(你是誰?怎么來的?)
林晏雙腿發軟,扶住柜臺才沒跌倒:"You're really... I mean, you know about the modern world?"(你真的...我是說,你知道現代世界?)
"Shh!"薩保緊張地看向門口,"Not here. Tonight, after curfew, come alone. Knock three times, pause, then two."(噓!別在這兒說。今晚宵禁后,一個人來。敲三下,停,再兩下。)
林晏還要再問,阿福已經舉著糖葫蘆回來了。薩保瞬間恢復商人嘴臉,熱情介紹起香料來,仿佛剛才的對話從未發生。
離開店鋪后,林晏心不在焉地逛著西市,滿腦子都是薩保的反常。這個波斯商人顯然知道些什么,可能和穿越有關...但值得信任嗎?
"郎君!"阿福突然拽他袖子,"那不是大理寺的人嗎?"
幾個穿褐色公服的差役正在張貼告示。林晏擠過去一看,是張通緝令——畫著個面目模糊的男子,罪名是"妖言惑眾"。
"這已經是本月第三個了。"旁邊賣胡餅的老漢搖頭,"聽說都是額頭上刻著字死的..."
"噓!"另一個商販緊張地制止,"不要命了?官府明令禁止議論這事!"
林晏心頭一緊。額頭刻字?他想起銅鏡背面那些古怪符文。正要細問,阿福突然臉色煞白:"郎君,我們得回去了!老爺說過午時前..."
他們趕回林府時,林明遠已經坐在正堂,臉色陰沉如水。
"去哪了?"大理寺丞的聲音讓室溫驟降。
林晏硬著頭皮行禮:"孩兒悶得慌,去西市走了走..."
"胡鬧!"林明遠拍案而起,"你病體未愈,萬一再出意外..."他突然收聲,疲憊地揉揉眉心,"罷了。晏兒,為父這幾日公務繁忙,顧不上你。但有一事必須交代——近日長安不太平,有妖人作亂,你務必小心。"
林晏心頭一跳:"什么妖人?"
"莫要多問。"林明遠神色凝重,"記住,若見到額上有紅色印記者,立刻報官,切莫接近。"他頓了頓,"還有,三日后秘書監賀大人家設詩會,特意點名要你參加。"
"我?"林晏愕然。詩會?他對唐詩倒背如流,但自己作詩...
林明遠難得露出一絲笑意:"賀大人看了你上月寫的《詠柳》,贊不絕口。這是個好機會,晏兒。若能得秘書監賞識..."話未說完,門外差役來報,說有急案需處理。
父親一走,林晏立刻回房鎖門,從床下取出銅鏡。鏡面冰涼,他深吸一口氣,低聲問:"告訴我那些額頭刻字的人是怎么回事?"
鏡面泛起漣漪,模糊影像逐漸清晰——幾個橫死的尸體,每人額頭上都刻著類似銅鏡背面的符文。最驚人的是,影像中閃過一個黑袍人,手中拿著...另一面銅鏡!
林晏手一抖,鏡子差點落地。難道不止一面?薩保知道這個嗎?
當晚,林晏輾轉難眠。三更梆子響過,他悄悄起身,換上深色衣服,揣好銅鏡和防身的匕首——從廚房順來的。
宵禁后的長安城死寂如墓。林晏貼著墻根陰影前行,幾次險些被巡夜的金吾衛發現。西市在月光下像個巨大的獸骨,森然可怖。
薩保的店鋪黑燈瞎火。林晏按照約定敲了三下,停,再兩下。門開了一條縫,一只手猛地將他拽進去。
"你瘋了?"薩保咬牙切齒,"金吾衛剛過去!"
鋪子里只點著一盞小油燈,光線昏暗。薩保已經換下波斯服飾,穿著一件奇怪的棉麻混紡上衣——樣式明顯不屬于這個時代!
"你到底是誰?"林晏直接問道,"你不是唐朝人,對嗎?"
薩保冷笑:"這話該我問你。你是'觀鏡人'還是'守鏡人'?"
"什么?"
"別裝傻!"波斯商人突然掀開衣領,露出鎖骨處一個∞形疤痕,"看到這個了嗎?我是'旅人',像你這樣的穿越者。但我和你不一樣——我是自愿來的。"
林晏如遭雷擊。自愿穿越?還有其他人?
"那面鏡子在你手上,對吧?"薩保逼近一步,"我能感應到它。你從哪得到的?現代博物館?"
"你怎么知道..."
"因為那本來是我的!"薩保激動地說,"三年前我在大英博物館工作,研究那批敦煌文物時發現了它。我做了個愚蠢的實驗,結果被帶到了貞觀年間!"
林晏大腦飛速運轉。所以銅鏡不止能穿越時空,還能穿越不同時代?薩保從現代到貞觀,自己從現代到開元...
"聽著,小子。"薩保壓低聲音,"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激活鏡子的,但現在你有大麻煩了。'他們'在找你。"
"他們是誰?"
"守鏡人。"薩保眼中閃過一絲恐懼,"一個古老的組織,負責收集所有時空之鏡。他們認為穿越者會擾亂歷史...被他們抓到的人,額頭上都會被刻下禁制符文,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變成一具尸體。"薩保從柜臺下抽出一卷紙,"過去兩個月,長安已經有五個穿越者被殺。我一直在調查。"
林晏展開紙卷,是幾張粗糙的素描,畫著不同年齡的男女,每人額頭上都有符文——和銅鏡背面部分吻合。
"這些符文是..."
"每面銅鏡背面的文字都不同,合起來是一套完整的時空法則。"薩保解釋道,"守鏡人殺死穿越者后,會取走他們的鏡子,收集符文。"
林晏突然想到白天的通緝令:"大理寺在查的案子就是..."
"表面上是查連環兇殺,實際上是幫守鏡人善后。"薩保冷笑,"你父親沒告訴你?"
林晏心頭一震。父親知道這事?不,不可能...林明遠為人正直,怎么會...
"我沒時間說服你。"薩保突然塞給他一個小布袋,"這里面是能暫時屏蔽鏡子氣息的藥粉,省著用。還有,詩會那天千萬別帶鏡子去!"
"你怎么知道詩會..."
"因為賀知章就是守鏡人的高層!"薩保猛地推他出門,"快走!金吾衛要回來了!記住我說的話!"
林晏跌跌撞撞回到林府,天邊已泛起魚肚白。他癱在床上,腦子亂成一鍋粥。薩保的話有幾分可信?父親是否知情?賀知章——那個寫"少小離家老大回"的詩人,真的是什么守鏡人高層?
最可怕的是,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這場詩會就是場鴻門宴!
接下來兩天,林晏如履薄冰。他偷偷試驗藥粉——確實能讓銅鏡暫時"休眠",不再顯示影像。同時他瘋狂回憶《全唐詩》,準備在詩會上"創作"一首合適的作品——既要驚艷四座,又不能是賀知章將來會寫的。
詩會當天清晨,林晏在鏡前整理衣冠。銅鏡被藏在特制的夾層腰帶里,撒了藥粉——他決定冒險帶著它,以防萬一。鏡面突然泛起微光,顯現出一行字:
"賀府有詐,勿飲紫酒。"
林晏手一抖,藥粉灑了大半。紫酒?這是什么警告?他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赴約——缺席更引人懷疑。
秘書監賀府的奢華超出想象。亭臺樓閣,曲水流觴,數十位文人墨客已三三兩兩聚在園中吟詩作對。林晏跟在父親身后,緊張得手心冒汗。
"林兄!"一位白須老者迎上來,正是賀知章,"這位就是令郎?果然一表人才!"
林明遠謙虛幾句,便被其他官員拉走。賀知章笑瞇瞇地打量林晏:"上月那首《詠柳》寫得妙啊。'碧玉妝成一樹高'...后生可畏!"
林晏強笑應對,眼角余光掃視四周。賓客中是否有守鏡人?那個紫酒又是什么?
詩會正式開始,眾人移步水邊。按照規矩,酒杯順流而下,停在誰面前誰就要即興賦詩。林晏暗自祈禱別停在自己這兒——雖然背了不少唐詩,但即興應對的壓力太大。
怕什么來什么。第三輪,漆耳杯穩穩停在他面前。
"林小友,請!"賀知章撫掌笑道。
全場目光聚焦過來。林晏深吸一口氣,突然福至心靈——杜甫的《春望》!安史之亂時的詩,現在絕對沒人聽過!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他緩緩吟誦,聲音越來越穩,"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詩畢,滿座寂然。林晏心頭打鼓——難道露餡了?
"好詩!"賀知章突然擊節贊嘆,"好一個'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林小友年紀輕輕,竟有如此憂國憂民之心!"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紛紛稱贊。林晏松了口氣,卻注意到角落有個黑袍男子始終沒鼓掌,而是死死盯著他的...腰帶?
宴會轉入自由環節。侍者們端上各色酒水,其中就有種深紫色的葡萄酒。林晏想起鏡中警告,借口不勝酒力婉拒。黑袍男子見狀,親自端了杯紫酒走來。
"林公子大才,某敬你一杯。"
林晏正要推辭,一個清脆的女聲插了進來:"表兄原來在這兒!姑母找你半天了!"
來者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杏眼桃腮,不由分說拽住林晏袖子:"快隨我來!"
黑袍男子臉色一沉,但不好阻攔。林晏被少女拉到假山后,正要道謝,卻見她神色一變:"你腰里藏了什么?"
"什么?"
"別裝傻。"少女壓低聲音,"我是裴家十二娘,也是'旅人'。薩保讓我來接應你——賀府今晚要收網抓穿越者!"
林晏如墜冰窟。又一個穿越者?還是陷阱?
"怎么證明?"他警惕地問。
裴十二娘快速說了句英文:"'The quick brown fox jumps over the lazy dog.' 這是現代英語的字母練習句,唐朝人不可能知道。"
林晏稍稍放松:"薩保還說什么?"
"詩會結束前找借口離開,去西市找他。"裴十二娘塞給他一塊玉佩,"如果有人攔你,出示這個,說是裴府的人。"
她匆匆離去前,回頭警告:"小心那個穿黑袍的,他是守鏡人的'執刑者'。紫酒里摻了能讓人現形的藥...我們稱之為'照妖水'。"
林晏回到宴席時,發現黑袍男子不見了。更奇怪的是,賀知章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探究。難道《春望》露餡了?杜甫這首詩寫于安史之亂,現在才開元年間...
宴會尾聲,林晏借口突發頭痛向賀知章告辭。秘書監意味深長地說:"林小友的詩...頗有預見性啊。改日再請教。"
回府馬車里,林明遠難得夸贊兒子今日表現。林晏心不在焉地應著,手始終按在腰帶上——銅鏡正在發燙,仿佛在預警什么。
當夜,林晏再次潛入西市。薩保的店鋪卻大門緊閉,門上多了道血畫的∞符號——這是他們約定的危險信號。
林晏正要離開,一張紙條從門縫飄出。上面只有一行英文:
"Gao Xianzhi is the next target. Save him, save the timeline."(高仙芝是下一個目標。救他,拯救時間線。)
高仙芝?那個安西都護府的名將?林晏突然想起銅鏡之前顯示過"天寶十四載,安西都護府"...這一切有什么聯系?
回到林府,他發現臥室被人翻過——床下的現代物品不見了!只有銅鏡因為隨身攜帶而幸免。最可怕的是,桌上多了張字條:
"我們知道你是誰。——守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