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咸陽宮廣場，死寂無聲。

那片展現(xiàn)了“焚書坑儒”過往的左側(cè)天幕，光影如同退潮般緩緩黯淡，最終徹底隱沒于夜色之中。

然而，天空并未因此恢復(fù)平靜。那道從天頂中央硬生生撕裂開來的分界線，依舊清晰地懸掛在那里，像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巨大傷疤，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超越凡俗理解的規(guī)則感。

它將蒼穹冷酷地一分為二，仿佛昭示著某種不可逆轉(zhuǎn)的割裂。

嬴政的目光從那消散的光影處收回，眼神深邃如寒潭，里面翻涌著無人能懂的驚濤駭浪。

剛才那一幕，扶蘇那近乎頂撞的直諫，那憂國憂民卻顯得不合時宜的“仁厚”，再次清晰地浮現(xiàn)在他眼前。

怒火與失望，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復(fù)雜父子之情，在他胸腔內(nèi)交織碰撞。

他強行壓下喉頭涌上的一絲腥甜，肺部的舊疾在剛才的情緒波動下隱隱作痛。

就在這時，幾名眼疾手快的侍衛(wèi)，不知從何處抬來了一張鋪設(shè)著錦褥的軟榻，動作輕巧而迅速地放置在嬴政身后不遠處。

他們的臉上帶著恭敬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顯然也被這接二連三的天地異象嚇得不輕，但良好的訓(xùn)練讓他們本能地做出了最合適的舉動——照顧好這位帝國至高無上的主人。

嬴政微微側(cè)目，瞥了一眼那張軟榻，又看了看那幾個低眉順眼的侍衛(wèi)，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鼻音，算是認可。

他確實感覺有些支撐不住了，剛才強撐著站立，已經(jīng)耗費了他不少心神。

此刻，他不再硬撐，緩緩轉(zhuǎn)過身，動作帶著一絲病態(tài)的遲緩，輕輕地在軟榻邊緣坐了下來。

錦褥柔軟，卻無法緩解他內(nèi)心的緊繃。

他抬起頭，再次望向天空，等待著。

他有一種強烈的預(yù)感，這一切，還遠遠沒有結(jié)束。

果然，就在左側(cè)天幕徹底熄滅的瞬間，那被分界線隔開的右側(cè)天幕，如同被注入了新的能量，開始逐漸明亮起來！

光芒流轉(zhuǎn)，不再是之前那種混沌的色彩，而是一種更加純粹、更加凝聚的力量感。

如同左側(cè)天幕的開場，光芒匯聚，最終，同樣形成了一行巨大無比、懸浮于空的文字。

字體依舊古樸蒼茫，帶著直抵靈魂的穿透力，讓廣場上的每一個人，無論身份高低，學(xué)識深淺，都能瞬間明悟其意。

【秦二世——扶蘇。】

轟！！！

如果說之前的“大秦長公子——扶蘇”只是讓眾人震驚，那么這“秦二世——扶蘇”七個字，就像是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地砸在了所有人的心口上！

秦二世！

這個稱號，是嬴政親自定下的！

是他為自己一手締造的偉大帝國規(guī)劃的傳承序列！

他自認功蓋三皇五帝，始皇帝之名猶嫌不足，他要的是萬世基業(yè)！

因此規(guī)定，他的繼任者為二世皇帝，再之后便是三世、四世，直至萬世！

這個稱號，代表著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代表著大秦帝國的未來！

而現(xiàn)在，上天直接“欽定”了這個人選——扶蘇！

“二世...”李斯瞳孔猛地一縮，下意識地喃喃出聲，聲音干澀。

他飛快地瞥了一眼端坐在軟榻上的嬴政，只見皇帝的面容隱藏在變幻的光影中，看不真切，但那驟然繃緊的下頜線條，以及放在膝蓋上，指節(jié)微微泛白的手，無不顯示著其內(nèi)心的極度不平靜。

左邊是回顧，是長公子扶蘇。

右邊...難道是預(yù)言？

預(yù)言扶蘇將成為二世皇帝？這...這簡直是...李斯的心臟狂跳起來，無數(shù)的念頭在腦海中翻騰。

扶蘇若繼位，以其性格，必將更改許多陛下定下的國策！這對大秦，對法家，意味著什么？他不敢深想，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馮去疾則是渾身劇震，臉上先是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狂喜，隨即又被深深的憂慮所取代。

天意如此！天意屬意仁厚的長公子！

這是上蒼對陛下酷政的警示，是對扶蘇德行的認可！

可是，“秦二世”？這意味著陛下他...他不敢再往下想，連忙低下頭，掩飾住自己復(fù)雜至極的表情。

他既為扶蘇可能得到的名分而激動，又為這“預(yù)言”背后可能隱藏的、關(guān)于始皇帝未來的不祥暗示而恐懼。

癱坐在地的趙高，在看清這行字的瞬間，只覺得眼前一黑，一股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秦二世！扶蘇？！怎么可能是扶蘇？！

他的心血，他的謀劃，他所有押注在公子胡亥身上的未來，難道就要因為這該死的天象而徹底破滅？！

不！絕不！一股陰狠毒辣的光芒在他眼底深處瘋狂閃爍。

他死死地咬著牙，牙齦幾乎要被咬出血來。

他強迫自己冷靜，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zhuǎn)。

天象？天意？哼，就算是天意，也未必不能扭轉(zhuǎn)！

他悄悄抬眼，如同毒蛇般窺視著御座上的嬴政，以及旁邊的李斯和馮去疾，試圖從他們細微的表情變化中捕捉到可利用的信息。

而嬴政，這位一手締造了大秦帝國的始皇帝，此刻正經(jīng)歷著一場前所未有的內(nèi)心風(fēng)暴。

秦二世...扶蘇...這兩個詞組合在一起，對他造成的沖擊，遠超剛才看到扶蘇頂撞自己的畫面。

他的確考慮過扶蘇作為繼承人，但扶蘇的“軟弱”和“迂腐”始終讓他無法徹底放心。

他更傾向于一個能夠繼承他鐵腕手段，繼續(xù)鞏固這龐大帝國的繼承者。

可現(xiàn)在，這“天啟”般的景象，卻直接將扶蘇推到了那個位置上。

是警告？是預(yù)示？還是...某種他無法理解的、來自更高層面的干涉？

他面無表情，但內(nèi)心深處，那屬于帝王的絕對掌控欲，正與這突如其來的“天命”進行著激烈的對抗。

他一生逆天而行，掃六合，平天下，難道最終，連繼承人的選擇都要被這虛無縹緲的天意所左右嗎？

就在眾人心思各異，廣場上再次陷入詭異的沉寂時，右側(cè)天幕上的文字緩緩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再次開始流轉(zhuǎn)的光影。

畫面，開始了。

與左側(cè)不同，這次的畫面似乎并非直接的歷史重現(xiàn)，而更像是一段...未來的片段？

畫面中，地點似乎是在北方的軍營，背景是凜冽的風(fēng)沙和連綿的營帳。

一個身著素色長袍，面容清俊，眉宇間帶著憂思的身影，正對著面前一位身披鎧甲、氣度沉穩(wěn)的將軍說著什么。

那身影，正是長公子扶蘇！而他對面之人，看其裝束和氣度，極有可能是上郡主將——蒙恬！

雖然聽不到聲音，但通過那直接烙印入腦海的信息，所有人都“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扶蘇（面帶憂色）：將軍，大秦...恐將生亂，我等需早做準(zhǔn)備。】

【蒙恬（眉頭微皺）：公子何出此言？六國余孽雖仍有活動，但早已不成氣候，我大秦兵鋒所指，天下莫敢不從！】

【扶蘇（輕輕搖頭）：非六國余孽之患，其根源...恐在父皇。】

這話一出，廣場上瞬間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就連一直強作鎮(zhèn)定的李斯，眼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扶蘇，竟然在私下里，將未來可能發(fā)生的動亂，歸咎于陛下？！

嬴政的臉色瞬間陰沉得如同暴風(fēng)雨前的天空！

他死死盯著天幕上扶蘇的影像，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將那個影像洞穿！

好！好一個扶蘇！

朕將你看管在上郡，你就是這樣在背后議論朕的嗎？！

“陛下之因”？！

難道朕統(tǒng)一天下，結(jié)束戰(zhàn)亂，反而成了動亂的根源？！一股被背叛的怒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燒！

然而，沒等他的怒火徹底爆發(fā)，天幕上的對話繼續(xù)。

【蒙恬（臉色一變，聲音低沉）：公子慎言！身為大秦長公子，難道您也認為陛下...認為陛下嚴(yán)刑峻法，殘暴好殺，是...是引發(fā)天下大亂的暴君嗎？！】

蒙恬的質(zhì)問，也正是此刻廣場上，包括嬴政在內(nèi)，許多人心中的疑問和驚怒！

但接下來，畫面中扶蘇的回答，卻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見扶蘇抬起頭，眼中沒有絲毫怨懟，反而帶著一種復(fù)雜而真摯的情感，語氣堅定地說道：

【扶蘇：并非如此，父皇...乃是真正的千古一帝！】

千古一帝！

這四個字，清晰地回蕩在每個人的腦海中！

嬴政猛地一震，臉上的陰沉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fù)雜的神情。

驚訝、錯愕、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兒子認可的慰藉？

他沒想到，在他眼中那個總是與自己唱反調(diào)，甚至有些“愚蠢”的長子，內(nèi)心深處，竟然對自己有著如此之高的評價！

千古一帝...

這四個字，如同甘泉，瞬間澆熄了他心中一部分的怒火，卻又讓他更加困惑。

既然認為朕是千古一帝，為何又說動亂之因在朕？這扶蘇...到底在想什么？

他的嘴角，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極其輕微地，向上揚起了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

但隨即，這絲弧度又被更深的疑慮和審視所取代。

李斯和馮去疾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疑不定。

扶蘇對陛下的評價，出乎他們的意料。

這似乎與他之前的“仁厚”形象有些矛盾，又或者...這才是扶蘇內(nèi)心真實的想法？他并非一味反對陛下，只是在具體做法上持有不同意見？

而趙高，在聽到“千古一帝”這四個字時，心中警鈴大作！

不好！這扶蘇，竟然如此懂得討好陛下！這番話若是被陛下聽進心里，豈不是對他更為有利？

不行，必須想辦法！他眼珠急速轉(zhuǎn)動，如同黑暗中伺機而動的毒蛇，尋找著可以攻擊的縫隙。

右側(cè)天幕上的畫面，并未因地面眾人的心思各異而停止。

扶蘇與蒙恬的對話，似乎剛剛開始，更深層次的內(nèi)容，即將展開...

世界，仿佛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這來自“未來”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