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之上,右側(cè)的光影世界里,北地軍營的風(fēng)沙似乎穿透了時空的隔閡,帶著凜冽的寒意撲面而來。
連綿的營帳在昏黃的光線下延伸,如同蟄伏的巨獸。
畫面中央,扶蘇那身素色長袍在風(fēng)中微微拂動,與周圍肅殺的鐵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清俊的面容上,那份憂思并未因剛才石破天驚的“千古一帝”四字而消散,反而更添了幾分深沉。
蒙恬,這位久經(jīng)沙場、氣度沉穩(wěn)的大將軍,此刻臉上的震驚還未完全褪去。
他那雙看慣了生死、指揮過千軍萬馬的眼睛,此刻正牢牢鎖定在扶蘇身上,里面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探究。
就仿佛第一次真正認(rèn)識眼前這位長公子。
“千古一帝...”蒙恬低聲重復(fù)了一遍,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他并非質(zhì)疑這個評價本身的分量——始皇帝的功績,他作為帝國最倚重的將領(lǐng)之一,心中自有衡量。
一統(tǒng)六國,結(jié)束數(shù)百年戰(zhàn)亂,這等偉業(yè),稱“千古一帝”并不過譽。
但他震驚的是,這四個字,竟然是從屢次因“仁厚”而與陛下政見相左,甚至因此被半放逐至上郡的扶蘇口中說出!
這...這簡直打敗了他對扶蘇的認(rèn)知!
咸陽宮廣場上,氣氛凝重到了極點。
嬴政端坐在侍衛(wèi)們匆忙搬來的軟榻上,錦褥的柔軟絲毫無法緩解他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蜷曲,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軟肉,帶來一絲微弱的刺痛,卻無法壓下心頭那股混雜著愕然、慰藉、以及更深層警惕的復(fù)雜情緒。
千古一帝...
扶蘇...
他的長子,那個在他看來過于理想化、不懂帝王權(quán)術(shù)、甚至有些“愚蠢”的兒子,竟然在“未來”的某個時刻,在私下面對蒙恬時,給予了他如此至高無上的評價!
這突如其來的肯定,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涌入他那顆早已被權(quán)力、猜忌和病痛侵蝕得冰冷堅硬的心臟,帶來了一絲極其罕見的暖意。
被最親近之人,尤其是曾寄予厚望的長子所理解和認(rèn)可,哪怕只是“未來”的影像,也足以讓他這位孤家寡人的帝王,感到一絲動容。
然而,這絲動容很快就被更濃重的疑云所覆蓋。
既然如此,當(dāng)初為何要為了那些迂腐儒生和妖言惑眾的方士,與朕激烈爭辯?
為何要屢屢質(zhì)疑朕的國策?既然認(rèn)為朕是千古一帝,為何又會說出“其根源...恐在父皇”這樣的話?
這扶蘇,到底是真的認(rèn)可朕的功績,還是...這番話,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諫言”,用“千古一帝”的糖衣,包裹著更深層的、對朕統(tǒng)治方式的質(zhì)疑?
嬴政的眼神變得愈發(fā)銳利,如同鷹隼,緊緊盯著天幕上扶蘇的每一個細(xì)微表情,試圖從中解讀出更深層的含義。
他那剛毅的下頜線條繃得更緊,帝王的威嚴(yán)與猜忌,再次占據(jù)了上風(fēng)。
旁邊的李斯,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jié)。
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zhuǎn),如同最精密的計算儀器。
扶蘇對陛下的評價,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這絕非一個簡單的“仁厚”所能概括。
這個“未來”的扶蘇,似乎擁有遠(yuǎn)超他表現(xiàn)出來的政治智慧和城府。
他能準(zhǔn)確評價陛下的功績,卻又暗示未來的動亂與陛下有關(guān)...這其中蘊含的信息量太大了!
扶蘇若真如天幕所示,成為二世皇帝,他會如何施政?
會繼續(xù)陛下的法家路線,還是轉(zhuǎn)向他所親近的儒家?
這對大秦的未來,對法家,對他李斯本人的地位,都將產(chǎn)生難以估量的影響!
他感到一股寒意沿著脊椎向上蔓延,必須重新評估這位長公子了!
馮去疾則是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他心中更是翻江倒海。
一方面,扶蘇對陛下的高度評價,讓他感到欣慰,這證明長公子并非一味否定陛下,而是有著清醒的認(rèn)知。
但另一方面,“動亂根源在父皇”這句話,又讓他心驚肉跳。
再結(jié)合“秦二世”的預(yù)言,難道...難道陛下未來的結(jié)局...他不敢再想下去,連忙低下頭,掩飾住臉上的驚惶和憂慮。
而癱坐在地的趙高,此刻內(nèi)心更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千古一帝”!這四個字從扶蘇口中說出,簡直比直接辱罵陛下還要讓他感到恐懼!
這說明什么?說明扶蘇并非愚蠢!
他懂得如何精準(zhǔn)地?fù)糁斜菹聝?nèi)心最在意的地方!
這番話若是被陛下聽進(jìn)去了,那扶蘇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豈不是要大大增加?!
不行!絕對不行!趙高的眼中閃過一絲毒蛇般的陰冷光芒。
他必須破壞這一切!必須讓陛下對扶蘇的疑慮重新占據(jù)上風(fēng)!
他死死攥緊拳頭,指甲幾乎要刺破皮膚,尖銳的疼痛讓他保持著一絲冰冷的清醒。
他在瘋狂地思考著對策,尋找著可以扭曲、可以攻訐的突破口。
就在咸陽宮眾人心思各異,暗流涌動之際,天幕上的對話仍在繼續(xù)。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嬴政那銳利如刀的視線,都再次聚焦于光影之中。
蒙恬似乎也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他看著扶蘇,眼神復(fù)雜,帶著探尋:“公子既認(rèn)為陛下乃千古一帝,那當(dāng)初在咸陽宮...”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既然如此,當(dāng)初你為什么要為了那些儒生,不惜觸怒陛下,落得被派往上郡的境地?
這個問題,不僅是蒙恬想問的,更是此刻咸陽宮廣場上,幾乎所有人,尤其是嬴政,心中最大的疑問!
天幕上的扶蘇,似乎看穿了蒙恬未盡之言,也仿佛洞悉了跨越時空窺視著他的那些目光。
他并沒有直接回答那個“當(dāng)初為何”的問題,而是微微轉(zhuǎn)過身,望向風(fēng)沙彌漫的北方,目光悠遠(yuǎn),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營帳,看到了更廣闊的天地。
“將軍,”扶蘇的聲音再次響起,通過那神秘的天幕,清晰地烙印進(jìn)每個人的腦海,“父皇以雷霆之勢,終結(jié)了數(shù)百年的分裂與征伐,讓流離失所的百姓得以喘息,讓焦土之上重現(xiàn)生機(jī),這難道不是天大的功德嗎?”
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車同軌,四海之內(nèi),暢行無阻,促進(jìn)交流融合;書同文,九州言語,皆可通達(dá),凝聚華夏認(rèn)同;統(tǒng)一度量衡,買賣公平,政令劃一,奠定帝國基石。”
扶蘇緩緩踱步,每說一句,都仿佛有無形的力量在加持,“這些舉措,看似尋常,實則如磐石奠基,高屋建瓴!它將四分五裂的土地,將操著不同口音、使用不同文字、度量衡混亂不堪的萬民,強(qiáng)行熔鑄成一個真正的整體!假以時日,只要帝國穩(wěn)固,天下人心,自然歸附,再無六國之分,只有大秦子民!”
這番話,說得蒙恬這位鐵血將軍都微微動容。
他雖然是武將,但也深知這些文治措施對于一個龐大帝國的長治久安意味著什么。
這些,確實是前無古人的偉大創(chuàng)舉!
嬴政的眼神微微閃爍,扶蘇的這番話,幾乎說到了他的心坎里!
這正是他推行這些政策的初衷!為了徹底消除六國隔閡,建立一個真正統(tǒng)一、穩(wěn)固、萬世不移的大秦!扶蘇...他竟然真的懂!他竟然能理解朕這番苦心!
“至于北筑長城,”扶蘇的目光轉(zhuǎn)向更加遙遠(yuǎn)的北方,那里是匈奴肆虐之地,“更是以血肉和土石,鑄就了一道守護(hù)中原的屏障!它將游牧民族的鐵蹄擋在塞外,讓邊疆百姓得以安居樂業(yè),免受擄掠屠戮之苦。”
“此等功績,足以庇佑華夏千載!”
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感慨:“將軍請想,如此種種,哪一件不是驚天動地、利在千秋的偉業(yè)?將這些功績集于一身,父皇若非千古一帝,那古往今來,又有何人敢稱帝皇?”
蒙恬沉默了。
扶蘇的這番話,條理清晰,邏輯嚴(yán)密,充滿了對始皇帝功績的深刻理解和由衷贊嘆。
他之前對扶蘇的所有疑慮和不解,在這一刻似乎都煙消云散了。
他甚至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誤解了這位長公子?
“公子...”蒙恬的聲音帶著一絲敬佩,“末將...受教了。”
扶蘇微微頷首,臉上的表情依舊平靜,但眼神深處,卻似乎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fù)雜光芒。
他轉(zhuǎn)回頭,重新看向蒙恬,語氣一轉(zhuǎn):“當(dāng)然,要完成這等前無古人的偉業(yè),自然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來了!咸陽宮內(nèi),嬴政、李斯、趙高等人,心頭同時一緊!他們知道,關(guān)鍵的部分要來了!
“一將功成萬骨枯,何況是開創(chuàng)一個從未有過的龐大帝國?”扶蘇的語氣變得有些低沉,“統(tǒng)一戰(zhàn)爭,伏尸百萬,流血漂櫓。修建長城、馳道、宮室,征發(fā)徭役,民力損耗巨大。”
“嚴(yán)刑峻法,雖能震懾宵小,卻也讓天下百姓時刻處于高壓之下,心弦緊繃。”
“父皇的功績,如同巍峨高山,聳立云端,光耀萬世。”
“但高山之下,亦有深谷陰影,堆積著無數(shù)的白骨與淚水。”扶蘇的聲音平靜得近乎冷酷,“殺戮太多,徭役太重,法度太苛。”
“這,或許就是父皇唯一可以被指責(zé)之處。”
“但這并非是父皇殘暴嗜殺,而是...”
他微微停頓,仿佛在尋找最準(zhǔn)確的詞語。
“而是為了以最快的速度,最強(qiáng)的力量,將這個新生的帝國徹底穩(wěn)固下來,掃清一切可能動搖國本的隱患,所不得不付出的代價!是矯枉過正,也是時代必然!”
蒙恬聽得心神激蕩,他似乎明白了!
公子并非不理解陛下的苦心,也并非看不到嚴(yán)刑峻法的弊端,他只是...只是希望陛下能少一些殺戮,多一些寬和?
當(dāng)初的勸諫,并非反對陛下,而是...一種更深沉的擔(dān)憂和愛護(hù)?
“原來如此...”蒙恬恍然大悟,看向扶蘇的眼神充滿了敬意和一絲愧疚,“公子用心良苦,是末將...是天下人,都誤會公子了!”
“若是那些六國余孽都如同公子一般,陛下也不至于如此煩惱了”
他甚至有些感動,覺得這位長公子,實在是深明大義,又宅心仁厚,簡直是未來儲君的不二人選!
然而,就在這時,天幕上的扶蘇,在聽到蒙恬那句“若是那些六國余孽都如同公子一般,陛下也不至于如此煩惱了”的感嘆時,臉上忽然露出了一抹極其古怪的笑容。
那笑容很淡,幾乎微不可察,卻瞬間沖散了他臉上所有的溫和與憂思。
那不是欣慰,不是贊同,更不是謙遜。
那是一種...冰冷到極點的,帶著一絲嘲諷和殺意的笑容!
如同寒冬臘月里最鋒利的冰棱,瞬間刺破了之前所有溫情脈脈的表象!
他眼中沒有任何溫度,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里面倒映著尸山血海的影子!
“六國余孽?”扶蘇輕輕重復(fù)了一句,那冰冷的笑意在唇邊加深,“他們?”
轟!
這一瞬間的表情變化,如同晴天霹靂,狠狠劈在了每一個注視著天幕的人心頭!
蒙恬臉上的感動和敬佩瞬間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毛骨悚然的驚愕!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仿佛眼前站著的不再是那個溫文爾雅的長公子,而是一個從地獄深淵爬出來的修羅!
那眼神!那笑容!那里面毫不掩飾的殺氣!讓他這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殺人無數(shù)的將軍,都感到了一陣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寒意!
咸陽宮廣場,更是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扶蘇這突如其來的、一百八十度的轉(zhuǎn)變給震懾住了!
嬴政瞳孔驟縮,死死盯著天幕,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這才是扶蘇真正的樣子?!那之前的仁厚,那之前的憂思,難道都是偽裝?!
李斯倒吸一口涼氣,眼神中充滿了驚駭和難以置信!
這才是真正的扶蘇?一個能將殺氣隱藏得如此之深,甚至連蒙恬和他都被蒙蔽過去的梟雄?!
馮去疾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只剩下死灰般的蒼白。
他無法接受!那個在他心中近乎完美的仁德儲君形象,在這一刻,轟然崩塌!
趙高更是渾身一顫,眼中先是閃過極致的恐懼,隨即又被一種病態(tài)的狂喜所取代!
對!就是這樣!這才是扶蘇該有的樣子!一個虛偽、陰狠、善于偽裝的野心家!
只要讓陛下看到這一點,扶蘇就徹底完了!機(jī)會!他的機(jī)會來了!
右側(cè)天幕,光影流轉(zhuǎn)。
扶蘇那冰冷的笑容尚未散去,他與蒙恬之間那壓抑到極致的對話,似乎才剛剛進(jìn)入真正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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