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左側,那尸山血海、狼煙四起的畫面,如同被潑上濃墨的畫卷,帶著無盡的絕望與混亂,緩緩沉寂、隱去。
大澤鄉的怒吼猶在耳邊,六國復辟的狂潮似乎還未平息,那象征著帝國崩塌的烈焰,仿佛依舊灼燒著每一個人的瞳孔。
死寂!咸陽宮廣場,乃至整個天下,都籠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然而,就在這無邊黑暗即將吞噬一切希望的瞬間——
嗡!!!
一聲更加浩瀚、更加威嚴的嗡鳴,如同開天辟地之初的道音,響徹寰宇!
天幕右側,驟然爆發出萬丈金光!
那光芒,不再是左側畫面那種血與火交織的慘烈,而是如同初升的朝陽,溫暖、恢弘、充滿了勃勃生機與不容置疑的秩序感!
光芒驅散了陰霾,照亮了每一個角落,也照亮了無數雙寫滿驚愕與茫然的眼睛。
光芒流轉,漸漸凝聚成形。
一座巍峨、肅穆、卻又并非冰冷無情的宮殿,呈現在世人眼前。
大殿恢弘,雕梁畫棟,卻不見奢靡,唯有古樸厚重的威嚴。
陽光透過高大的窗欞,灑下道道金色光柱,落在光潔如鏡的青石地面上,纖塵不染。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安定祥和的氣息,與左側那末日般的混亂形成了天壤之別!
御座之上,一道身影端坐。
不是垂垂老矣、帶著病態蒼白的始皇帝。
而是——扶蘇!
他身著玄色鑲金邊的十二章紋帝袍,頭戴平天冠,十二旒珠簾垂落,遮擋了部分面容,卻更添了幾分神秘與威嚴。
他不再是上郡那個略顯青澀、帶著書生氣的長公子,也不是天幕左側那個愚忠赴死的“蠢貨”。
此刻的他,是帝王!
是大秦二世皇帝!
他的身姿挺拔如松,氣息沉穩如淵。
那雙透過珠簾望向殿下的眼眸,平靜、深邃,仿佛蘊藏著星辰大海,歷經了萬古滄桑。
那是一種洞悉了無數可能、最終選擇了最優解的絕對自信,一種將帝國命運牢牢掌握在手中的從容與掌控力!
殿下,站著三個人。
左側,是一位身著青衫的青年文士,面容清癯,眼神銳利,此刻卻緊抿著嘴唇,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不甘與憤懣,袖中的手微微顫抖。
正是那運籌帷幄的張良!
中間,是一位身披甲胄、身材挺拔的將軍,面容剛毅,眼神復雜,有敬畏,有審視,也有著一絲尚未完全消散的困惑。
此人為韓信,他不懂,為何這大秦皇帝會留自己等人一命。
面對造反者,歷朝歷代無非一個殺字!
右側,則是一個穿著相對普通的中年男子,身形高大,面相帶著幾分豪氣,眼神靈活,滴溜溜地轉動著,看似市井氣十足,實則將殿上的一切都收入眼底,暗自盤算。
正是那日后的漢高祖,劉季!
三人的氣息,與御座上的扶蘇相比,顯得格格不入。
他們如同被強行納入這煌煌大殿的異類,帶著舊時代的烙印,與這嶄新的、穩固的秩序充滿了矛盾。
大殿之中,落針可聞。
只有御座上的扶蘇,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
那笑容,并非嘲諷,更像是一種了然,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
“爾等心有不服,朕,明白。”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仿佛直接響在靈魂深處。
“昔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之世,譬如今日生。”
“然,朕知曉,舊日之念,如同藤蔓,難以根除。”
他頓了頓,目光緩緩掃過三人,最后落在那滿臉不忿的青年文士身上。
“所以,朕依舊愿意給你們,也給那些依舊心懷故國之人,一個機會。”
“講出你們的不滿,講出你們的困惑。”
“讓朕聽聽,在這四海升平、百姓安樂的今日,究竟還有什么,能讓爾等如此耿耿于懷?”
他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仿佛在說:說吧,讓朕看看,你們所謂的“故國”,所謂的“大義”,在這煌煌盛世面前,究竟還剩下幾分道理。
率先按捺不住的,果然是那青年文士——張良!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如同燃燒的火焰,充滿了亡國的悲憤與對眼前這個“篡奪者”的控訴!
“陛下?哼!”他冷笑一聲,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這天下,本是六國之天下!是爾父嬴政,以虎狼之師,滅我宗廟,毀我家國,殺戮無數,方才竊據!”
“暴秦無道!焚書坑儒!苛政猛于虎!”
他的聲音越來越激昂,仿佛要將胸中積郁了數十年的亡國之恨,盡數傾瀉出來!
“此秦國,乃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是用六國萬民的血淚澆灌而成!其根基不正,其罪孽滔天!如此得來的天下,焉能長久?!焉能稱之為盛世?!”
“這不過是暫時的假象!是粉飾的太平!待天下人心思變,必將土崩瓦解!重歸列國!”
他的話,擲地有聲,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淚,充滿了對秦的否定與詛咒。
殿中的氣氛瞬間變得凝重。
那甲胄將軍眉頭微皺,似乎對張良的激烈言辭有些不適。
而那市井氣的中年人劉季,則眼珠轉得更快了,似乎在評估著張良這番話可能帶來的后果,以及自身的立場。
御座之上,扶蘇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他甚至連那淡淡的笑容都沒有收斂,只是那笑容深處,似乎多了一絲憐憫,一絲對這種“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固執的惋惜。
張良見扶蘇不語,只當他是被自己問住了,心中涌起一絲快意,上前一步,厲聲追問:“陛下可能辯?可能為爾父之暴行辯解?!可能為這竊來的江山辯解?!”
扶蘇終于緩緩開口。
“辯?”
他輕輕重復了一遍這個字,語氣中帶著一絲輕描淡寫的反問。
“朕,何須辯?”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俯瞰蒼生的氣度。
“子房,抬起頭,看看這殿外。”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宮殿的墻壁,望向了那廣袤的帝國疆域。
“去看看長安街頭的車水馬龍,去聽聽田埂上傳來的歡聲笑語,去問問那些曾經流離失所、朝不保夕的黔首百姓,他們如今,過的是什么日子?”
“你只看到了六國宗廟的傾塌,卻看不到那長達五百余年的戰火紛飛,早已讓這片土地千瘡百孔,讓萬民墜入無間地獄!”
“五百多年!”扶蘇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帶著一種歷史的沉重感,“春秋無義戰,戰國無寧日!諸侯征伐,血流漂櫓!父子相殘,兄弟鬩墻!百姓如同芻狗,性命朝不保夕!”
“那時候,誰在乎過他們的死活?是你們那些高高在上的君王貴胄嗎?!”
“他們夜不能寐,不是因為思念故國,而是害怕不知何時,屠刀就會落在自己頭上!他們食不果腹,不是因為秦法嚴苛,而是因為連年的戰亂早已摧毀了一切生計!”
“而如今呢?”扶蘇的目光重新落回張良身上,變得銳利如劍,“天下歸一,四海晏清!書同文,車同軌,行同倫!北擊匈奴,南撫百越!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倉廩充實,衣食無憂!”
“這,難道不是他們渴望了五百年的生活嗎?!”
“這,難道不是真正的盛世基石嗎?!”
“你口口聲聲為了六國子民,可你真正問過他們想要什么嗎?!”
扶蘇的每一句話,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張良的心頭!
張良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他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發現那些曾經支撐著他的信念,那些他以為顛撲不破的“大義”,在扶蘇這番話面前,顯得如此的蒼白無力!
是啊...百姓...
他一直以為自己反秦是為了解救萬民,可...可他真的了解萬民想要什么嗎?
難道統一帶來的和平與安定,真的不如那所謂的“故國”重要嗎?
“可...可那不是他們的家!韓國...韓國才是...”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聲音干澀地辯解道。
扶蘇笑了,這一次,笑容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冰冷與決絕。
“家?國?”
“子房,你錯了。”
“民為邦本,本固邦寧!”
“一個連自己子民都無法庇護,任由其在戰火中流離失所、輾轉溝壑的‘國’,一個在強敵面前毫無還手之力、只能卑躬屈膝、割地求和的‘國’,它,還有存在的價值嗎?!”
“你心心念念的韓國,便是如此!”
“它不是亡于強秦,而是亡于自身的孱弱!亡于那無法順應天下一統大勢的固步自封!”
“轟!!!”
這最后幾句話,如同九天驚雷,徹底擊潰了張良最后的心理防線!
他只覺得眼前一黑,身體踉蹌著向后倒退數步,最終“噗通”一聲,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青衫!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只回蕩著扶蘇那冰冷而殘酷的話語。
“連子民都護不住的國,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價值!”
“亡于自身的孱弱!”
是啊...韓國...他的故國...真的是那樣嗎?
他畢生的信念,他復國的執念,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碎!化為齏粉!
他癱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
殿中,一片死寂。
那甲胄將軍看著失魂落魄的張良,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似乎有所觸動。
而劉季,則微微瞇起了眼睛,看向御座上那個年輕帝王的目光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深深的忌憚與...一絲難以察覺的敬畏。
這位新帝,不僅擁有雷霆手段,更擁有如此可怕的言語力量,能夠直指人心,摧垮對手的意志!
大秦的未來,或許,真的會在這位二世皇帝手中,走向一個前所未有的輝煌?
天幕之外,無數人看著這一幕,心神劇震!
尤其是那些六國遺民,他們看著畫面中張良的失魂落魄,聽著扶蘇那振聾發聵的質問,心中同樣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們,也開始反思。
反秦復國,究竟是為了什么?
是為了那些早已逝去的舊日榮光,還是為了天下萬民真正的福祉?
這個問題,如同種子,在無數人心中生根發芽。
而咸陽宮中,嬴政看著天幕右側那指點江山、言辭犀利、將張良駁斥得體無完膚的扶蘇,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發自內心的...滿意與驕傲!
這,才是他嬴政的兒子!
這,才是他大秦帝國合格的繼承人!
擁有仁心,更擁有鐵腕!
擁有智慧,更擁有格局!
這兩種未來...左側是地獄,右側...或許,真的是通往萬世基業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