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蕭陽區公安分局。
趙東旭疲憊地揉著發脹的太陽穴。
桌上攤開的,是關于祁隆小區1302室命案的初步報告。
上面的每一個字,都讓他眉頭擰得更緊。
三名死者。
死因,初步判定為心源性猝死。
體內,未檢測到任何毒素。
死亡時間高度接近,幾乎是同時斃命。
現場門窗完好,沒有絲毫打斗掙扎的痕跡。
唯一的共同點,觸目驚心——
每個死者的枕邊,都留下了一只好似用鮮血染紅的千紙鶴。
更詭異的是,他和李峰在現場親身遭遇的“鬼打墻”事件。
那冰冷、扭曲、無法用科學解釋的經歷,
如同重錘,狠狠砸碎了他堅持了幾十年的唯物世界觀。
現實,用一種近乎殘酷的方式告訴他——這個世界,或許真的有鬼。
“咚咚咚。”
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進。”
李峰推門進來,年輕的臉上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古怪表情。
“隊長,死者葉海的母親來了。”
“嗯!”
趙東旭點了點頭,精神稍振。
家屬來了,很多停滯的程序才能繼續走下去。
“安排人接待了嗎?家屬的情緒怎么樣?安撫工作要做好。”他習慣性地叮囑。
“接待了,就在接待室,不過……”
李峰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表情更加奇怪了。
“隊長,這位家屬……有點特別。”
“特別?!”
趙東旭挑眉,能讓經驗不算淺的李峰都用上這個詞,恐怕不簡單。
“嗯。”
李峰組織了一下語言,努力描述著,
“她叫王瑾萱,剛從老家連夜開車過來的。”
“按常理說,知道獨子死了,家屬就算不崩潰,也該是悲痛欲絕,情緒激動才對。”
“可她……太平靜了。”
“平靜?”
趙東旭重復了一遍,這兩個字在此刻顯得格外刺耳。
“對,就是平靜。”
李峰強調道,
“不是那種遭受巨大打擊后的麻木,也不是強行壓抑悲傷裝出來的鎮定。”
他努力形容著那種感覺:
“就是一種……怎么說呢,非常從容,非常有條理的感覺。”
“問什么答什么,邏輯清晰得嚇人,情緒穩定得……有點不正常。”
說著,李峰臉上露出一絲苦惱,
“隊長,我覺得您還是親自過去看一下比較好,我感覺……
她很不一般。”
聞言,趙東旭不再多問,點了點頭,起身跟著李峰朝著外面走去。
很快,兩人來到接待室外面。
透過門上的玻璃窗,趙東旭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坐在里面的女人。
只一眼,他的瞳孔就微微縮了一下。
屋內的女人,穿著一身素雅的淡黃色連衣裙,
烏黑的長發簡單挽起,氣質嫻靜,
甚至帶著幾分出塵的優雅。
她的皮膚細膩白皙,透著健康的光澤,臉上幾乎看不到符合她年齡的皺紋。
雖然仔細看去,能發現她的眼底殘留著一絲淡淡的紅腫痕跡,
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她整體的狀態。
整個人看起來容光煥發,精神飽滿得驚人,
那種由內而外散發的生機與活力,
甚至比許多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還要旺盛。
這哪里像一個剛剛痛失獨子、連夜驅車千里奔喪的母親?!
“這……”
趙東旭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手中報告上“王瑾萱,女,42歲”的信息,眉頭皺得更緊了。
“你確定對方是葉海的母親?!”
他忍不住低聲問旁邊的李峰。
“確定,身份信息都核對過了,千真萬確。”李峰肯定地點頭。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聲音壓得更低:
“而且隊長,我在核實對方信息時,還順帶查到了一些其他……
我發現她在老家那邊,是個十分有名的‘神婆’。”
“神婆?!”
趙東旭眼神驟然一凝。
換作以前,聽到“神婆”二字,
趙東旭絕對會嗤之以鼻,第一時間將其歸為封建迷信的騙子。
但現在……
經歷了那打敗認知的夜晚后,
他再也無法輕易否定那些曾經不屑一顧的東西。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走,我們去見見她。”
推開接待室的門。
王瑾萱安靜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捧著一杯尚有余溫的白開水。
她的目光原本落在窗外,
似乎在凝視著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沒看。
聽到門開的動靜,
她緩緩轉過頭,視線平靜地落在走進來的趙東旭和李峰身上。
視線相對。
趙東旭清晰地看到,
那雙清亮得不像四十多歲女人的眼眸里,
沒有絲毫普通家屬驟聞噩耗時該有的悲慟、茫然、或者歇斯底里。
有的,只是一種深邃的、沉靜的,
仿佛能洞悉人心,看透世事的平靜。
這眼神,讓他這個見慣了生死離別、兇案現場的老警察,都感到了一絲莫名的壓力,
仿佛自己才是那個被審視的對象。
“你好,王女士,我是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察,趙東旭。”
趙東旭壓下心頭的異樣感,主動開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溫和。
“趙警官,你好。”
王瑾萱微微頷首,聲音清淡柔和,
如同山間清泉,卻又隱隱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關于我兒子葉海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她頓了頓,補充道:“給你們添麻煩了。”
她的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客氣,
讓趙東旭原本準備好的一肚子安慰話語,
瞬間卡在了喉嚨里,不上不下。
他沉默了幾秒,才重新組織好語言:
“王女士,請節哀。
我們警方一定會盡全力查明真相,給死者一個交代。”
“我相信你們。”
王瑾萱的語氣依舊平淡無波,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
“如果趙警官需要我配合做什么,
請盡管說,我一定知無不言。”
趙東旭看著她,看著她那張幾乎看不出歲月痕跡的臉,
看著她那雙過于平靜的眼睛,心中的疑惑越來越重。
他忍不住,還是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心頭的問題:
“王女士,冒昧問一句,您……
似乎并不像我接觸過的其他失去親人的家屬那么……悲傷?”
王瑾萱端起水杯,送到唇邊,輕輕抿了一小口。
放下水杯時,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弧度,
那弧度里似乎藏著某種深意。
“趙警官,悲傷有很多種表達方式。”
她的聲音依舊輕柔,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涼意,仿佛能滲透人心。
“眼淚流干了,心,自然也就靜了。”
“而且……”
她緩緩抬起眼,目光平靜地迎上趙東旭那充滿探究和審視的視線。
“我相信,我的兒子,并沒有真正離開。”
趙東旭心中猛地一跳!
這句話,如同驚雷,在他腦海中炸響!
配合著她“神婆”的身份,
聯想到案發現場那無法解釋的詭異現象……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
如同無形的毒蛇,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讓他瞬間繃緊了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