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似血,如血殘陽。詩人筆下那殘陽幻化出的血,似悲如壯的意境,遠沒有葦灘湖北坡戰場所流淌出來的黑紅濃烈的血中(不設立場而言),夾帶著殘忍、痛苦的悲和壯,這是詩人妙筆難以言狀的……
別動隊馬匪被部隊和民兵聯合剿滅后,二隊的人那緊張擔憂的心情終于平靜了下來。
學生們在家待了兩天后,接到隊部文書的通知說下周一可以上學了。
又可以自由自在地多玩兩天,我想了想應該叫上魏子,一起去看看被焚燒的葦灘湖,還有北坡地的戰場。
大人們說,“不是冤家不碰頭,”好像說的就是我和張炳昌,否則也不會又碰到他。
魏子一個人在家,岳叔和嬸子都去上班了,這和我家情況一樣也只剩下我一個人在家。
我建議魏子,帶上鐵鍬和鎬頭去,說不定能在戰場上挖刨出一些子彈頭,子彈殼和炮彈啥的,魏子一聽就樂得連說好主意。
去到北坡地放眼望去,魏子一臉驚詫地盯著下面的葦灘湖和戰場遺址發呆,嘴里喃喃著“大雁的窩被毀了,春天它們回來咋整呀?我今后撿蛋的地方也沒了……”
眼前凄慘悲涼的景象震驚到了我,葦灘湖內那些長在蘆葦尖上被風一吹就漫天飛舞的秋黃色蘆花,連同蘆葦都沒了。看上去好似一幅坑洼不平四處流淌著灰黑色污漬畫出來的地圖,其中未燒透的幾小塊殘破蘆葦群,顯得那么孤獨和劫后余生。
坡地伏擊圈那片地,有的地方沙土碎石已被炸翻起來,形成大小不一的散狀坑洞。
粘滿了血跡的芨芨草和駱駝刺,有的連根拔起東倒西歪散落得到處都是。
魏子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的發呆看著狼藉的一片,嘴唇蠕動吞咽著口水。
我就那么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內心充滿了五味雜陳說不出的心情,注視著已失去生機的葦灘湖和被槍炮洗刷過一遍的坡地。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可能很長或許又很短,就聽身后傳來令人討厭而尖細的嗓音唱著“臨行喝他媽一碗酒”的重復歌詞。
魏子頭都沒回說“這指定是隊長家那個小王八蛋江衛國唱的。”隨后那個豬頭就跟唱上了“臨行喝你媽……”
江衛國領著他妹妹,后邊還是跟著豬頭臉和瘸腿猴,拿著鐵鍬鎬頭工具朝這邊走來。
“魏子,這他媽的是誠心找茬惡心我們來了,看來我和這幫臨行他媽的玩意兒們,不分出個高低來,就會沒完沒了!”我滿懷憤恨的對魏子說。
魏子一臉凝重的表情說:
“時民,你演李玉和,江衛國、張炳昌他們找茬惡心你的事,我爹和說了,他讓我勸你別因小失大,上了這幫兔崽子們的當。記住,小不忍則亂大謀!”
我聽了略一思索,腦子頓時清明了許多,岳叔說得對,如果和他們干架,學校知道了說不定就會取消我的匯演。忍,忍到匯演后再和他們新仇舊恨一起算。
平復了一心情,跟魏子表達了對岳叔的感謝和我會聽他的話!
江衛國幾個人,重復唱著那不著調的惡心歌詞,慢慢走到了我們跟前。
豬頭臉,用挑釁的語氣對我說“今兒個你有種,再給俺裝橫一個試試?俺會教教你個癟三,啥叫被揍得滿地找牙!”
聽了豬頭臉的話,再看看他那一臉的囂張表情,我忍不住攥緊拳頭向張炳昌跟前跨了一步。
江衛國和瘸腿猴這時也向魏子面前跨了一步,他倆擺出一副阻止魏子幫我的姿態,那意思是今天你休想幫著丁時明打張炳昌。
他們用滿臉戲謔嘲笑的表情看著我,那意思今天法蒂瑪不在,看你咋整?
當我看到魏子被江衛國和瘸腿猴阻隔在外面時,我的心就涼了。
如果單打獨斗,我絕對不是張炳昌的對手,如果再不妥協,馬上就會被他打得滿地找牙。
我想到岳叔讓魏子勸我的話,又想到在強者的實力面前,我不服氣又能咋滴?大人說過“來日方長,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于是我一咬牙,對著張炳昌打了個拱手道:
“炳昌哥,都怪我不知大小,以前是我對哥多有冒犯,從現在開始我絕對打心眼里服了大哥……”這話說出來后,我自己都覺著肉麻。
在場所有人也包括魏子,都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盯著我,那表情是,我沒聽錯吧?
豬頭臉的表情堪稱精彩,先是一臉的詫異和吃驚,后又盡顯一副小人得志而忘形的嘴臉,隨后囂張跋扈地對我說“瞧你那慫樣,現在知道怕了?”又居高臨下用力地朝我胸前狠狠推了一掌,冷不防被來了這么一下,向后一個趔趄幾乎摔倒,我靈機一動順勢倒在被炮彈炸出來的小坑內,以此隨了張炳昌的心愿。
只見江衛國妹妹那小丫頭可不樂意了,沖到張炳昌面前對他連推帶揉地吼道:
“你干什么呀!誰讓你打人了?人家都向你服軟了,還打人家,為什么呀?”
張炳昌剛剛還不可一世的臉上,寫滿了無辜和無奈朝著江衛國望去。
“妮子,你干啥呢?張炳昌礙著你啥事了,你擱這瞎鬧啥,滾一邊待著!”江衛國拿出了哥哥的權威,瞪著眼睛對妹妹吼道。
魏子趁著江衛國和瘸腿猴走神關注妮子的時候,閃身跑過來將我拉起來,并嘟噥道:
“丟人不丟人,你今個是咋的了,沒吃飽飯呀!變得這么軟蛋,要不咱倆就跟他們死磕!”
我無奈地對魏子搖搖頭說:
“算了,忘了你爸咋說來著!再說法蒂瑪不在,瘸腿猴也就無所畏懼,他死纏爛打拖住你,又有隊長家的小王八蛋拉偏架,你脫不開身,我一人又干不過豬頭臉,這架咋打?”
魏子聽了我的話,再沒吭聲了。
這時只聽江衛國妹妹妮子大喊大叫道:“哥,我知道,張炳昌是被你唆使去找丁時民打架的,回去告訴爸看怎么收拾你!爸說過,咱們家的人,不準在外面以勢欺人……”
江衛國一聽他妹這話,著實急了,也嚇著了:
“妮子,這話可別亂說,哥真沒讓張炳昌去找丁時民的茬,更沒讓他去打架。”說罷回頭狠狠瞪了一眼張炳昌。
這時就見瘸腿猴,甩著那條瘸腿又跑了。
豬頭臉一看瘸腿猴跑了,看了我和魏子一眼,眼睛中泛出了懼意。
回頭對著妮子說道:“你整錯人了,衛國真沒指使俺打架,俺也真沒打。剛才俺推丁時民是鬧著玩兒,誰知道他咋那么不經事,就跟草人似的一推就散架了。再說俺又不是故意的。妮子妹妹,就別告訴江伯了,行不?”豬頭臉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一般人還真學不來。
眼見著瘸腿猴早跑了,江衛國、張炳昌也只好跟隨著妮子也走了。
魏子沖我哼了一聲,“還待這干啥?不玩了回家,整這么一出,啥意思也沒了!”
我從魏子表情中能看出,他雖沒對我說出埋怨的話,但眼神已告訴我,他對我表現出的懦弱和認慫,非常的輕視和不屑。
我本想對魏子解釋一下,挽回我在他心中的印象,但口難開。倒下的是我,認慫的也是我,只怕越解釋越顯得自己心虛,膽小怕事,越不像個真男人。
于是我采取了沉默應對,沖著魏子點點頭說:
“你回吧,我還想在這待會。鐵鍬待會再還你。”語氣中無絲毫情緒波動。
我快速轉身朝葦灘湖走去,其實心里非常難受,感覺到自己再不離開魏子,眼淚肯定會當著他的面流出來,這是決不可以的,不能讓他看見,否則我顏面何在,又情何以堪。
走在前幾天還打過仗的坡地戰場上,只見有些新舊泥石被炸翻得到處都是,還有雜草包括芨芨草和駱駝刺,有的連根都翻出來四處散落在黑紅色人血、馬血流淌出來在泥石上的印跡。
放眼已變成了黑色地圖的葦灘湖,已再無生機,只剩下了形狀還在。
看著這些凄涼悲壯殘忍的場面,不知所以,眼淚就默默的順著我那還是娃娃的臉淌了下來。
大人說,殘陽似血,可我看到的殘陽,要比戰場上流出來的血,好看溫柔太多了!
江隊長以身作則,對子女教育非常嚴格,曾經將已去當兵的大兒子,綁在吊馬環的柱子上,拿馬鞭教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