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玉山本身海拔就極高,不然也修不來如此長的臺階。山里每到一定高度便換一場景。上清宗有護山大陣,在山下只能看到望不到頭的臺階,卻看不見山上的模樣。如今登山,卻是能大飽眼福的。
池輕深說這話本來是有感而發,也沒覺得哪里有不對勁。再加上他們已經爬了很長一段,周圍人少了很多,是以沒多大顧忌。顧離淵“嗯”一聲,并未多言。
可惜雖說人少了許多,卻也不是沒有。旁邊一個半大的少年聽到他們的對話,道一句“裝模作樣”,而后加快腳步遠離了他們。
少年并未刻意壓低聲音,且說話的時候特意看了眼池輕深,擺明了自己在說誰。池輕深到底不是十七八歲的少年,一時間沒弄懂哪里開罪了對方,等人走了,爬了十好幾階,才突然問旁邊的顧離淵:“方才那人,是不是覺得我剛才在賣弄自己的實力?”
刻意提到風景,以彰顯自己登階輕松,尚且還留有余力四處張望?
顧離淵聞言沉默半晌,道:“或許是。”
一個半大的孩子,兩人不至于去計較。池輕深哭笑不得道:“壞了,是我冒犯了。”
顧離淵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順手從旁邊伸到了臺階上方的樹枝上摘了個果子遞給他:“不妨事,山上溫差大,果子很甜,嘗一個試試。”
池輕深接過,咬一口,果然汁水飽滿且清甜可口。“嗯,”池輕深點頭:“確實好吃。”清甜可口,甘甜圓潤。
吃果子也沒耽擱他們往上走。不過再往上,以池輕深如今的身體和修為,便有些頂不住了。但他早有準備,并未驚慌。識海中,落霜劍此刻散發出一層淡淡的熒光,光芒雖微弱,卻緩慢充盈了整個識海,又遍布全身。池輕深頓覺身體好受了不少,連帶著登階也更加輕松。
這是在和“銀十九”打斗的時候池輕深發現的——落霜可以反哺他。此劍有靈,不僅能反哺,還在他墜崖時護住了他的心脈。若非如此,以池輕深當時的狀態,只怕也等不到顧離淵來救人。
兩人一路登頂,山上的廣場上居然還站了不少人。不過若是同最初山下的人數做比較,只怕留下來的就百不存一了。
登山后不少人累的氣喘吁吁,已經開始修行的此刻靈氣運轉不再受阻,便打坐調息。還未修行靠一雙腿硬走上來的大都坐在地上喘息。只有極少部分人,居然還站在原地。
廣場周邊立著好些柱子,每根柱子上都站著一個身穿白袍的修者,各自都抱著劍。前方則額外站著一個青年,瞧著二十來歲的模樣,佩劍懸在腰間。
太陽落山之時,十萬階發出一聲響,像是某種重物被移開了。前頭的青年御劍飛起,周圍傳來幾聲贊嘆。
那年輕人自然不會聽不到,微微揚起一抹笑,道:“恭喜各位登階成功。稍后會有人帶諸位下去休息。修整一日后開始正式考核,考核通過的人就可以留下來了。”
“敢問仙君,考核都考些什么,考幾輪啊?”人群中有個蜜色皮膚的小伙子大喊。
“叫我任巡就好,”任巡眉眼彎彎:“考核內容不能告訴你們,不過考核一共有三輪,這個倒是能說。”
他看著年紀不大修為卻不低,又如此平易近人,眾人立時對他多了幾分好感。剛才發問的青年朝他作了個揖,道聲謝。
柱子上站著的幾個年輕人跳下來,領他們到住處,將他們交給住處管事兒的便離開了。
管事兒的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大叔,叫老李,負責管理上清宗外門的雜役事務。
上清宗到底是大宗門,極有錢。給他們安排的臨時住所也應有盡有,怕是能超出大多數人自己的家。
池輕深和顧離淵是一起來的,自然也就被安排成了鄰居。忙活了一天,池輕深收拾完躺在床上,覺得有些累,雙目一合便想睡過去。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月上中天時,池輕深突然睜開眼。
住在這里的都是他們這些才爬上十萬階的,此刻恐怕都睡的很沉,是以周邊很是安靜,只能聽見外頭的蟬鳴。池輕深推開被子起身下床,推開窗戶往外頭看去,一彎月亮掛在高空。
一股跟當初斷鷺洲荒山上陣法中幾乎一般無二的魔氣傳了過來。不同的是斷鷺洲那塊兒的魔氣極盛,但這里的魔氣很淡,淡到幾乎無法察覺。池輕深本也不該發覺的,可此刻,不知為何,他的身體里,似乎有一股氣息,在跟這魔氣形成共鳴。
那是一種,遇見了同類……但又見獵心喜的奇怪情緒。
可池輕深從未聽說過,有人類會和魔族產生共鳴的。他低頭借著月光看自己的手。骨節分明,十指頃長,指甲修剪的圓潤,如白玉一般,是極好看的一雙手,干干凈凈。
空中傳來幾聲鳥鳴,嘰嘰喳喳的委實不好聽。層云流動遮住月光,夜色愈發黑了。
分明在斷鷺洲的時候是沒有的,此刻卻是為何?池輕深皺了皺眉。
嘎吱——旁邊傳來輕微一聲響,旁邊的房門被推開了。
池輕深望過去,眼神撞進顧離淵眼睛里。他微微蹙了蹙眉。這里不是別處,而是上清宗。他本來以為就算能在這里發現不對勁,也得花很長一段時間。卻沒想到,今天便發現了不對。也沒想到,恰好被顧離淵撞見。
能與魔氣產生共鳴的,就算不是魔,也必定要跟魔扯上關系。雖說池輕深覺得自己以往應當不是個魔,可這事兒不是“他覺得”便能說的清楚的。
兩人隔著院子的籬笆對視,池輕深本來想說幾句“長夜漫漫,顧兄也睡不著?”或者“今晚月色正好,顧兄也出來賞月嗎?”之類的話搪塞過去,但想想又覺得沒必要。
思索間,顧離淵已經凌空越過兩個院子的圍欄,站在了他面前。兩人之間隔著大抵一把劍的距離,顧離淵反手抱著偽裝成凡鳥的羽嘉,問:“去看看?”
池輕深抬頭。
萬籟俱靜中,只余一雙寫滿溫和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