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夜幕中只剩下傳來的模糊口號聲。
新兵們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互相攙扶著，終于挪回了宿舍。一個個累得像剛從水里撈出來，汗水浸透了迷彩作訓服，臉上混合著疲憊、茫然，還有一絲絲劫后余生的慶幸。
“媽呀……終于回來了……我感覺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別說了，我現在只想躺平，誰也別叫我……”
“揚哥……你……你沒事吧？”徐盛喘著粗氣，一屁股坐在床沿上，關切地看向依舊面色如常的張揚。
張揚剛剛放下水壺，動作不緊不慢，甚至還有閑心整理了一下稍微有些凌亂的衣領。他淡淡地瞥了一眼累癱在各處的“戰友”，搖了搖頭：“沒事。”
他確實沒事。這點運動量，對他而言，真的只是熱身。前世為了保持身材和舞臺體力，他付出的汗水遠超今天。只是……這種純粹的體能消耗，和在聚光燈下揮灑汗水的感覺，截然不同。
新兵們看著張揚那輕松寫意的樣子，除了佩服，更多的是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有時候真的比人和狗都大。
然而，他們屁股還沒坐熱，那熟悉的，帶著金屬般冷硬質感的聲音就在門口響了起來。
“都杵著干什么？等著發媳婦呢？”
常毅雙手背在身后，如同一尊鐵塔般堵在門口，眼神銳利地掃過宿舍里的每一個人。他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床疊得方方正正，棱角分明，宛如一塊巨大綠色豆腐干的軍被。
新兵們瞬間噤聲，條件反射般地挺直了腰板，剛剛放松下來的神經再次緊繃。
“看看你們一個個那熊樣！跑個五公里就癱了？以后仗怎么打？靠你們這雙軟腳蝦？”常毅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一步步走到宿舍中間，將手中那塊“豆腐塊”往空床上一放，發出“嘭”的一聲悶響。
“今天晚上，睡覺之前，再教你們一項基本功——疊被子！”常毅拍了拍那床堪稱藝術品的被子：“看到沒有？這，才叫軍被！棱是棱，角是角！方方正正，像塊豆腐！以后你們的被子，每天起床后，都要疊成這個標準！”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臉上那精彩紛呈的表情，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極淡的，近乎殘忍的笑意。
“我知道，你們的被子都是新發的，棉花蓬松，不好疊。”常毅慢條斯理地說道：“但是！部隊里沒有借口！被子疊不好，思想就有問題！連被子都管不好，還怎么管好手里的槍？！”
他拿起一床新兵的被子，那蓬松柔軟的樣子，和他的“豆腐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看好了！我只教一遍！”
常毅的動作快如閃電，鋪平，壓實，測量，折疊，摳角，修邊……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看得人眼花繚亂。仿佛那根本不是一床柔軟的棉被，而是一塊聽話的面團，任由他揉捏塑形。
幾分鐘后，一床雖然還略顯稚嫩，但已經初具“豆腐塊”雛形的被子出現在眾人眼前。
“看明白了？”常毅問道。
新兵們你看我，我看你，臉上寫滿了“看清了，但學廢了”的絕望。
“明白了就好！”常毅顯然不打算給他們反應時間：“現在，全體起立！拿起你們的被子，開始練！”
一聲令下，新兵們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抱起自己的新棉被，笨拙地模仿著常毅剛才的動作。
一時間，宿舍里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以及新兵們壓抑著的粗重喘息聲。
張揚也拿起了自己的被子。這玩意兒，他還真沒接觸過。前世的男團宿舍，有生活助理打理一切，后來自己獨居，更是隨心所欲。疊被子？不存在的。
但他學習能力極強，加上剛才常毅的演示非常清晰，他回憶著步驟，一絲不茍地開始嘗試。鋪平，壓實……嗯，這新棉花確實彈得很。
而其他人，就沒那么順利了。
“哎呀！怎么又塌了！”
“班長，我這……我這怎么疊都是圓的啊！”
“這被子太軟了，根本立不起來！”
抱怨聲此起彼伏。
尤其是趙峰，他身材微胖，動作本就有些笨拙，此刻對著那床軟綿綿的被子，更是愁眉苦臉，汗都下來了。他疊了十幾遍，每一次滿懷希望地立起來，那被子都軟趴趴地倒下去，像是在無情地嘲笑他。
“媽的，疊個被子比跑五公里還累！”趙峰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揉著發酸的胳膊，小聲嘀咕著。
他這一下，正好被巡視的常毅逮個正著。
常毅的腳步停在了趙峰面前，陰影將他籠罩。
“嗯？”常毅挑了挑眉：“怎么不疊了？累了？我看你是飯吃多了，沒力氣干活是吧？”
趙峰嚇得一個激靈，猛地站起來，差點撞到常毅身上，結結巴巴地解釋：“不……不是，班長……我……我這被子，它……它不聽話啊！”
“哦？被子不聽話？”常毅的語氣帶著一絲玩味：“我看是你的手不聽話吧？”
“不是啊班長！”趙峰急了，指著常毅那床完美的“豆腐塊”和自己那攤“軟泥”對比：“您看，您的被子都睡了多久了？里面的棉花都壓實了，當然好疊！我們這是新發的，跟個棉花糖似的，怎么疊嘛！”
這話一出，不少新兵都露出了贊同的神色。確實，新被子太難搞了！
常毅聞言，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臉上露出了一個讓趙峰心里發毛的笑容。
“哦……原來是嫌被子不夠瓷實啊？”常毅點了點頭，慢悠悠地說道：“這好辦啊。”
他指了指地上。宿舍的地面是水泥地，雖然每天打掃，但經過一群臭烘烘的新兵踩踏，此刻也沾滿了灰塵和泥印。
“你不是嫌它不瓷實嗎？”常毅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把它！丟到地上！使勁踩！踩瓷實了，不就好疊了嗎？！”
“啊？”趙峰傻眼了。
丟地上踩？
他低頭看了看那臟兮兮的水泥地，又看了看自己懷里嶄新的，還散發著陽光味道的棉被，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比吃了黃連還苦。
這……這可是晚上要蓋的啊！丟地上踩？那晚上是蓋被子還是蓋抹布啊？！
“班長……這……這不太好吧？地上多臟啊……”趙峰試圖做最后的掙扎。
“臟？”常毅的眼睛瞇了起來，寒光一閃：“嫌臟？那你疊好它啊！疊不好，就給我丟下去踩！聽不懂嗎？！”
最后幾個字，常毅幾乎是吼出來的，唾沫星子都快噴到趙峰臉上了。
趙峰被吼得渾身一哆嗦，看著常毅那仿佛要吃人的眼神，哪里還敢再說半個不字？
周圍的新兵們也都嚇得大氣不敢出，一個個埋著頭，假裝在認真疊被子，耳朵卻都豎得尖尖的。
“是……是，班長！”趙峰哭喪著臉，在常毅逼人的目光下，萬般不情愿地，小心翼翼地，將自己那床嶄新的棉被，輕輕地放在了……宿舍中央那塊看起來稍微干凈一點點的水泥地上。
然后，他抬起腳，猶豫了半天，終于一咬牙，一閉眼，對著那柔軟的棉被，狠狠地踩了下去！
“噗……”一聲悶響，伴隨著細微的灰塵揚起。
趙峰感覺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用力！沒吃飯嗎？！”常毅在一旁呵斥道：“給我來回踩！把它踩成一塊鐵板！”
趙峰沒辦法，只能憋著一股屈辱的勁兒，在自己的被子上左右開弓，來回踐踏。他甚至能感覺到腳底下棉花被壓實的觸感，以及……灰塵滲入被面的感覺。
周圍的新兵們看得是心驚肉跳，既同情趙峰，又慶幸倒霉的不是自己。同時，手上的動作也更加賣力了，生怕下一個被丟下去的就是自己的被子。
張揚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這種訓練方式……真是簡單粗暴。不過，他不得不承認，常毅這方法，雖然損了點，但似乎……有點效果？
果然，被趙峰“蹂躪”了一番后，那床原本蓬松的被子，雖然沾上了一層明顯的灰黑色，但確實變得“聽話”了不少。
趙峰再次嘗試疊起來，雖然依舊笨拙，但已經勉強能看出點棱角了，不再像之前那樣軟塌塌的一堆。
常毅滿意地點了點頭，但臉上的表情依舊是冷冰冰的。
他環視了一圈噤若寒蟬的新兵，冷聲道：“都看到了？”
沒人敢吭聲。
“誰要是再跟我說被子軟，疊不好，”常毅的聲音如同淬了冰：“那就按照這個方法來！現在，你們的被子，都給我放在原地，不準動！”
新兵們聞言一愣，不明白班長這是什么意思。
常毅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等會兒我回來檢查，誰的被子不合格，要是還放在床上……哼，我不介意，親手幫你們把它丟到地上！”
說完，他不再看眾人那驚恐的表情，轉身，邁著標準的正步：“鏗鏘鏗鏘”地走出了宿舍。
宿舍里，只留下一群抱著被子，欲哭無淚，站在原地瑟瑟發抖的新兵，以及……地上那床，已經失去了純潔，變得灰撲撲，卻似乎更有“型”了的……趙峰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