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軋鋼廠后勤部—
李主任靠在掉漆的皮椅上，翹著二郎腿，手里捏著半截"大前門"，瞇著眼吐出一口煙圈。
"聽說了沒？張格那小子調去第一軋鋼廠當采購去了。"李主任嘴角掛著譏誚的笑紋。
正在整理文件的林耀祖立刻湊過來，弓腰遞火："哎喲主任，您這不是說笑嘛！就張格那榆木腦袋，干啥啥不行！"
李主任從鼻孔里哼了一聲，撣了撣中山裝前襟的煙灰：
"可不是！聽說第一軋鋼廠每個月任務三百塊，他肯定搞不定，有他后悔的！"
說著突然拍桌大笑，露出被煙熏黃的板牙。
林耀祖趕緊跟著陪笑，眼角擠出兩道褶子：
"要我說啊，還是咱們建國同志有出息。晉升名額給他準沒錯！"
"這話在理。"
李主任滿意地點頭，故意提高嗓門，"咱們軋鋼廠用人，就得講究個根正苗紅！"
林耀祖忙不迭地搖著蒲扇給領導扇風，心里暗想：
這馬屁算是拍對地方了，李建國是李主任侄子，這個張格落選是肯定的，還傻乎乎的以為會公平競爭呢，真是個蠢貨。
李主任瞇眼望窗外，心里盤算著：等張格在第一軋鋼廠鬧出笑話，再過去好好嘲諷嘲諷，竟然敢隨意調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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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格坐在搖搖晃晃的綠皮大巴上，屁股底下墊著個破麻袋，可還是被顛得七葷八素。
準備下鄉采購物資。
土路坑坑洼洼的，車輪碾過去，車身就猛地一歪，像是隨時要散架似的。
他緊緊抓著座椅扶手，胃里翻江倒海，心里直犯嘀咕：
"這路比廠里食堂的窩窩頭還糙，再顛下去，怕是連早飯都得吐出來。"
好不容易熬到秦家屯，車一停，張格趕緊跳下來，深吸幾口氣才緩過勁兒。
屯口的土墻歪歪斜斜地立著，上頭刷著褪了色的標語——"人民龔社好"，字跡斑駁。
兩個民兵扛著老式步槍，一左一右圍了上來，眼神警惕地盯著他。
"同志，請出示證件。"
其中一個民兵粗聲粗氣地說道，黝黑的臉上繃得緊緊的。
張格連忙掏出介紹信和采購證，遞了過去。
民兵接過來，翻來覆去地看，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顯然是不識字。
另一個民兵撓了撓頭，轉身朝屯里喊："周隊長！周隊長！來瞅瞅這人的證明！"
張格心里暗笑："得，這年頭，連民兵都得靠隊長認字。"
他倒也不急，站在那兒打量著四周。
屯里的房子大多是土坯房，屋頂鋪著茅草，有幾戶人家的煙囪冒著淡淡的炊煙。
遠處幾個小孩躲在墻角，探出腦袋偷偷看他，見他望過去，又"嗖"地縮了回去。
很快，周愛民隊長小步快跑地走過來。
他接過證明，瞇著眼睛仔細瞧了半天，最后點點頭："嗯，沒問題。"
隨即又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同志，對不住啊，屯里識字的人少，耽誤你時間了。"
張格擺擺手，"沒事兒，都是為人民服務，警惕點是必須的，還有，我想問問屯長家在哪兒？"
周愛民往屯里一指："順著這條道兒走，到頭左拐，門口有棵歪脖子棗樹的就是。"
張格道了謝，邁步往里走。
屯里的路不好走，張格有半天也沒見著棗子樹。
在接著，就聽見身后窸窸窣窣的動靜，回頭一瞧。
嘿，十幾個小孩兒排成一溜兒跟在他后頭，見他回頭，又齊刷刷地站住。
張格心想這群小家伙，怕是沒見過城里人吧？
他伸手從兜里掏出一把水果糖，花花綠綠的糖紙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孩子們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有幾個膽子大的往前蹭了兩步。
"來來來，一人一顆，別搶！"
張格笑瞇瞇地分糖，孩子們起初還怯生生的，可糖一到手，立刻歡天喜地地剝開往嘴里塞，甜得直瞇眼睛。
"哥哥，再給一顆唄！"
一個扎著小辮子的女孩兒仰著臉，眼巴巴地望著他。
張格低頭一看，小姑娘臉蛋紅撲撲的，衣服上還打著補丁，可眼睛亮得像星星。
他心頭一軟，又抓了兩把糖塞給她："喏，拿去分吧，可別吃壞牙。"
孩子們歡呼一聲，七嘴八舌地嚷著："我帶路！我帶路！"
張格跟著這群小向導，沿著石子土路往前走。
屯里的房子比外頭看著還要破舊，墻皮剝落，窗戶上糊著舊報紙，有幾家門口還堆著干柴和糞肥。
空氣中飄著一股淡淡的牲口味兒。
這地方，看來過的不是很好，也不知道能不能順利采購。
很快，來到屯長秦瑞祥家。
門口果然有棵歪脖子棗樹，樹干粗壯，枝葉稀疏，看樣子年頭不短。
張格剛走到院門口，屯長就從屋里迎了出來，臉上掛著勉強的笑容。
"同志，您好，我是屯長秦瑞祥，快進屋坐。"
秦瑞祥搓著手，語氣客氣，可眉頭卻皺著，像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張格跟著進屋坐下，四下打量——土炕、木桌、搪瓷茶缸，墻上貼著幾張泛黃的獎狀。
除此之外，幾乎沒什么像樣的家具。
屯長媳婦端了碗熱茶過來，茶湯渾濁，飄著幾片粗茶葉梗。
在這窮鄉僻壤，已經是難得的待客之物了。
"屯長，我是來采購農副產品的，糧食、雞蛋、山貨，什么都行。"張格開門見山。
秦瑞祥嘆了口氣，搖頭道：
"同志，不是我不支持工作，實在是......屯里今年收成不好，家家戶戶都緊巴巴的，哪有余糧賣啊？"
張格心里明白，這年頭農村日子不好過，可任務在身，總不能空手回去。
他正琢磨著怎么開口，聽見外頭一陣嘰嘰喳喳的笑聲——是剛才那群孩子，全都擠在院門口，眼巴巴地往里頭瞅。
那個叫秦京茹的小女孩膽子最大，扒著門框喊："哥哥，還有糖嗎？"
張格笑了，從兜里又摸出幾顆糖，沖她招招手："來，給你。"
小女孩歡天喜地地跑過來，接過糖，卻沒急著吃，而是小心翼翼地揣進兜里，仰著臉問："哥哥，城里的小孩是不是天天有糖吃？"
張格一愣，心里有點發酸。
他蹲下身，摸了摸她的頭："等你們屯里日子好了，也能天天吃糖。"
秦京茹眨了眨眼，似懂非懂，轉身跑出去了。
張格站起身，語氣誠懇："屯長，我知道屯里困難，有什么收什么，正常價格，您看這樣行不。"
秦瑞祥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點了點頭："成吧，我讓人去各家問問，能湊多少是多少。"
張格松了口氣，心里卻沉甸甸的。
他望著院外那群嬉笑打鬧的孩子，又看了看破舊的土房，暗想："這地方，真該變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