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腐臭味混著鼠群的腥臊鉆入鼻腔時,楚明凰聽見石墻上鐵環碰撞的聲響。三載鼠刑,她早已分不清晝夜,只知道每次腳踝的鐵鏈被拖曳著在青苔地上拖出火星,便是楚明玥來 “探望” 的時辰。
石牢頂懸著八盞人皮燈籠,燈油是用少女的脂膏熬煉,昏黃的光線下,十九歲的庶妹正提著繡著并蒂蓮的裙角跨過積水。楚明玥腕間的翡翠鐲碰著食盒邊沿,發出細碎的聲響,卻比不過她唇角那抹甜笑來得刺眼:"姐姐可還記得,當年在碧波池教我戲水時說過的話?"
鼠群在稻草堆里窸窣作響,楚明凰垂眼望著對方足上繡著銀線蝴蝶的纏枝蓮紋繡鞋,那是上個月她生辰時親手送的禮物。此刻鞋尖正碾過一只試圖爬向她的田鼠,猩紅的鞋跟染著鼠血,像極了前世婚禮上那碗她沒能喝下去的合巹酒。
"明玥妹妹自然記得。"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像生銹的鎖鏈般刺耳,左腕的傷口還在滲血 —— 那是昨夜鼠群啃食時,她咬碎瓷碗用碎片劃開的,血腥味能暫時驅散鼠群,卻驅不散心口的鈍痛。
食盒掀開的瞬間,紅棗銀耳羹的甜膩混著蠱蟲的腥氣撲面而來。楚明凰看著對方用銀匙舀起羹湯,匙柄上的赤凰紋在火光下泛著冷光,那是楚家嫡女的專屬紋樣,如今卻在庶妹的首飾上隨處可見。
"六殿下說,姐姐若肯開口求他,便賜你全尸。" 楚明玥忽然湊近,溫熱的呼吸拂過她潰爛的耳垂,"可姐姐知道的,他最厭惡討價還價的人。" 銀匙突然轉向,滾燙的羹湯澆在她鎖骨處的舊傷上,腐肉被燙得滋滋作響,混著銀耳的黏膩,像極了三年前柳氏灌進她喉嚨的牽機蠱毒。
記憶碎片在劇痛中閃現:及笄禮那日,蕭承稷親手為她戴上赤凰金步搖,珠翠相撞的聲響里,他附在耳邊說 "待你及笄,孤便向父皇求娶你"。而現在,這個說要護她一世的男子,正站在石牢陰影里,腰間玉佩折射的光映出他眼底的嫌惡 —— 那是楚家滿門被抄時,他親手給她戴上的枷鎖。
"求?" 楚明凰忽然笑了,笑聲驚起梁上鼠群,亂紛紛撞在燈籠上,人皮表面滲出暗紅的油。她抬眼望著楚明玥腕間的翡翠鐲,那是母親的陪嫁,三個月前被對方從她妝匣里偷走,"你我都清楚,蕭承稷要的從來不是我的乞憐。"
石牢深處傳來老鼠啃食骨頭的脆響,楚明玥的笑意驟然冷下來。她從袖中取出一支嵌著鴿血紅寶石的金篦,齒間還沾著剛才喂給楚明凰的毒羹:"姐姐可知,這金篦是用西域匠人鑿開活人的頭蓋骨,取其頂骨磨了七七四十九日制成?" 金篦在火光下泛著冷光,齒尖還凝著半滴暗紅,不知是寶石沁色還是人血。
楚明凰盯著那支金篦,突然想起十二歲那年,楚明玥跪在她房門前哭著說被柳氏責罰,她心軟替其求情,卻在當晚被人在胭脂里摻了蝕骨粉。此刻金篦齒尖劃破她眼下肌膚的瞬間,她聽見自己心中有什么東西轟然碎裂 —— 不是劇痛,而是終于承認自己錯信了這張溫婉的面皮。
"蕭承稷要的是楚家的兵權,是北疆三十萬鐵騎的虎符。" 鮮血順著下頜滴在破舊的中衣上,楚明凰看著楚明玥的瞳孔因興奮而收縮,"而你要的,是這國公府嫡女的身份,是能站在他身側的資格。" 金篦刺入右眼的剎那,她忽然咬住舌尖,血腥味在口中炸開:"可你們忘了,楚家的女兒,就算死,也會咬下仇敵一塊肉。"
地牢深處傳來機關轉動的轟鳴,蕭承稷的身影終于從陰影中走出,玄色衣擺掠過水洼,倒映出他腰間明晃晃的白虎符 —— 那是楚家世代鎮守北疆的信物,此刻卻掛在仇人的腰上。他抬手時,楚明凰看見他掌心的朱砂痣,那是她曾用鳳仙花為他染的,說是 "愿君此生長明"。
"明凰,你若早這般聰慧,楚家何至滿門抄斬?" 蕭承稷的聲音像浸了冰的玉,冷得刺骨,他伸手撫過楚明玥的發頂,指尖掠過那支染血的金篦,"孤給過你機會,是你自己要做這困獸。"
左眼的劇痛讓楚明凰眼前一片模糊,卻仍能看清他腰間的白虎符在滴血 —— 那是楚家一百八十三口的血,是北疆副將李將軍的血,是無數曾叫她 "小將軍" 的戰士的血。她忽然想起三年前的雪夜,蕭承稷抱著滿身是血的她在雪地狂奔,說 "別怕,孤在",而如今,他的 "在",是看著她被剜目斷指,是看著楚家祠堂被付之一炬。
"蕭承稷,你可記得,你發過毒誓,若負我便遭萬鼠噬心?" 楚明凰忽然低笑,笑聲混著血沫落在胸前,她抬起左手,掌心的赤凰印記在黑暗中若隱若現 —— 那是昨夜鼠群啃咬時,她用血在掌心畫下的九星陣。石牢頂部突然傳來鼠群的尖叫,成千上萬只田鼠從磚縫里涌出,猩紅的眼睛映著燈籠的光,像極了楚家滅門時的沖天火光。
楚明玥的驚叫刺破耳膜,金篦 "當啷" 落地,齒尖還掛著她右眼的血肉。蕭承稷的臉色終于變了,他腰間的白虎符突然發燙,那些曾被他下令活埋的楚家暗衛的冤魂,此刻仿佛都附在鼠群身上,順著他的靴筒往上爬。
"你以為毀了我的眼,斷了我的指,就能讓我魂歸黃泉?" 楚明凰撐著滿是齒痕的手臂站起來,鐵鏈在地面拖出長長的火星,她望著蕭承稷驚恐的眼神,忽然露出三年來第一個真切的笑容,"蕭承稷,楚家的女兒,就算做鬼,也要看著你墮入阿鼻地獄。"
指尖在掌心九星陣上用力一按,鮮血濺在石墻上,映出當年母親臨終前塞給她的《璇璣策》殘頁上的字跡。鼠群突然躁動,在她腳邊圍成星圖,楚明玥的尖叫和蕭承稷的怒喝漸漸遠去,仿佛有人在她耳邊低吟:"九星連珠夜,赤凰歸位時。"
劇痛中,楚明凰看見石墻上浮現出前世的畫面:她被囚地牢三月,最終在鼠群啃食中斷氣,而楚明玥踩著她的尸體登上后位,蕭承稷則握著楚家虎符笑飲慶功酒。但此刻,掌心的赤凰印記突然灼痛,那些畫面開始扭曲,鼠群的眼睛里竟映出她及笄前夜的祠堂 —— 母親的牌位突然裂開,露出半卷泛著金光的古籍。
"啊 ——!" 楚明玥的慘叫將她拉回現實,只見對方抱著流血的腳踝蜷縮在地,數十只田鼠正啃咬她的繡鞋。蕭承稷抽出佩劍砍殺鼠群,劍鋒卻在即將劈向楚明凰時凝滯 —— 她站在鼠群中央,長發散落,左眼鮮血淋漓,卻笑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璀璨。
"蕭承稷,你欠我的,楚家欠我的,這天下欠我的。" 她低頭看著掌心漸漸清晰的赤凰印記,忽然咬破食指,在空氣中畫出九星血陣,"我楚明凰,就算魂飛魄散,也要逆了這天命!"
石牢頂部突然傳來轟鳴,鼠群如潮水般退去,楚明玥的哭號和蕭承稷的咒罵聲漸漸模糊。楚明凰感覺有什么東西從心口涌出,不是血,而是一股熱流,順著掌心的印記流向四肢百骸。她閉上眼,最后看見的是蕭承稷驚恐的臉 —— 他腰間的白虎符正在崩裂,露出里面刻著的 "弒主" 二字。
黑暗降臨前,記憶碎片再次閃現:及笄前夜,她在祠堂遇見的那個坐輪椅的男子,他掌心的赤凰印記與她相呼應,輕聲說 "凰兒,等你"。那時的她不懂,此刻卻忽然明白,原來命運的齒輪,早在她重生的剎那,就已經開始倒轉。
鼠群的窸窣聲漸漸消失,楚明凰感覺自己的身體在下沉,卻不再是地牢的潮濕地面,而是一片溫暖的虛空。掌心的赤凰印記愈發灼熱,恍惚間,她聽見有人在耳邊低吟:"朱顏辭鏡花辭樹,赤凰浴火鳳歸巢。"
再次睜開眼時,鼻尖縈繞的不再是腐臭,而是清甜的梨花香氣。她看見自己的手,細膩光滑,沒有半道傷痕,掌心的赤凰印記正在皮膚下隱隱發燙。窗外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子時三刻,九星連珠 ——"
楚明凰猛地坐起,發現自己竟在閨房之中,床頭的梨花燈盞明明滅滅,映著案頭那本突然出現的古籍,封面上 "璇璣策" 三個金字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她顫抖著伸手觸碰,指尖剛一接觸,腦海中便涌入無數畫面 —— 母親難產時的慘狀,柳氏在佛堂偷偷下蠱的身影,還有那個輪椅上的男子,他掌心的印記與她一模一樣。
"砰 ——"
祠堂方向突然傳來巨響,像是有什么古老的封印被打破。楚明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那里還留著三年后被鼠群啃咬的淺紅印記,卻在月光下漸漸淡去。她忽然想起地牢里的九星血陣,想起蕭承稷驚恐的眼神,想起楚明玥手中的金篦 —— 這一次,她不會再讓悲劇重演。
窗外,九星連珠的光芒照亮天際,楚明凰起身披上外裳,指尖撫過床頭的赤凰金步搖。這一世,她要讓那些欠她血債的人,用百倍的血來償還;這一世,她要讓楚家的赤凰旗,重新在九洲大地上獵獵作響。
祠堂的方向傳來鼠群的尖叫,卻不再是前世的絕望,而是重生的號角。楚明凰望著掌心漸漸明亮的赤凰印記,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 蕭承稷,楚明玥,柳氏,你們準備好了嗎?這一局,輪到我來做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