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們渾身哆嗦。互相推搡著爬上卡車。

冰冷的鐵皮車廂散發(fā)著機油混合還有血腥的氣味。

王強被推進車廂。押送兵跳上來。槍口對準(zhǔn)他們。

卡車引擎轟鳴。啟動。車身劇烈搖晃。

王強暈車、胃里翻騰。每一次顛簸轉(zhuǎn)彎，身體都在翻滾。

他抓住欄桿。指節(jié)發(fā)白。

強烈的恐懼、暈車和刺鼻的異味。他再也忍不住。

酸水和食物殘渣噴涌而出。污穢濺到旁邊一名押送兵的褲腿上。

王強吃下的肉包帶著膽汁吐了個干凈。

押送兵皺起眉頭。他抬手。槍托狠狠砸在王強臉上。

劇痛襲來。王強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

“砰！”

一聲悶響伴隨劇痛。王強猛地清醒。

他仰面躺在地上。押送兵站在卡車邊。他被扔了下來。

臉頰火辣辣地疼。鼻腔里充斥著血腥味。

一個穿著藍灰色軍服的人高聲吼叫：“集合！快點！”

王強掙扎著爬起。動作遲緩。

一名軍官走近。對著他的肋骨狠狠踢了一腳。

“媽的！磨蹭什么！集合也是軍令！”

王強悶哼一聲。忍痛爬起。

曾幾何時在網(wǎng)上指點江山。如今恐懼將一切淹沒。

活下去。這個念頭尖銳無比。成為唯一的驅(qū)動。

王強和其他補充兵站成一列。周圍還有更多士兵。穿著藍灰色軍服。臉上寫滿麻木或絕望。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硝煙和死亡氣息。比輜重營時強烈百倍。

遠處隱約傳來槍炮聲。腳下的大地微微震動。

那名軍官清了清嗓子。他的聲音緊張斷續(xù)。帶著明顯的口吃：“前，前面，的…的啊打得慘烈！幾，幾昂將士們隨時要頂上！”

頂上去？當(dāng)兵一天，只喂過馬。現(xiàn)在要去最前面？送死。

心里猛地一沉。

他掃視四周。尋找可能的逃跑路線。樹林？廢墟？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那名軍官似乎看穿了心思。扯著嗓子大喊：“坡襖...跑，沒用！”

“后...后面有，嘚…污，督戰(zhàn)隊！”

“跑...跑、就死！”

督戰(zhàn)隊！

這三個字像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最后一絲僥幸。前面是槍林彈雨。后面是自己人的槍口。無路可逃。

絕望纏繞上來。越勒越緊。

突然，旁邊一個補充兵撲通一聲跪倒。抱住軍官的大腿，涕淚橫流。

“長官！饒命啊！”他哭喊著。“我昨天才被拉壯丁！家里還有六十歲老母！”

“我連槍都沒摸過！您行行好，放我回去吧！”

王強暗罵。這孫子喊出了所有人都想說的話。

他看著哭喊的壯丁，又看向軍官。

軍官低頭看著腳下的壯丁。臉上沒有任何波瀾，他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條傷痕累累、槍托破裂的破槍。

他把這件連燒火棍都不如的破玩意兒硬塞進壯丁懷里。軍官嘴角扯出一個冷笑。

“好，好了！”他平靜地說。“你，你現(xiàn)在摸過槍了。”

“這，這下沒…沒問題了吧？”

哭喊的壯丁哭聲瞬間噎住。抱著那堆廢鐵。傻愣在原地。

王強看著這一幕。心底驚駭。還能這樣？

軍官丟下那句話。轉(zhuǎn)身走向下一個補充兵。動作沒有絲毫遲疑。

仿佛剛才那個抱著破槍、精神崩潰的壯丁。只是路邊一塊無關(guān)緊要的石頭。

王強看著軍官的背影。又看向地上抽噎的男人。

荒謬感混合著刺骨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這不是簡單地草菅人命,這是把人當(dāng)做消耗品。不配擁有齊全的基本工具。

軍官走到王強面前，他的鞋上沾滿泥土和暗紅色污漬。

王強屏住呼吸，身體微微后傾，本能地試圖拉開距離。

軍官似乎察覺了他的動作，嘴角撇了一下，他沒有說話。

他伸手探入帆布子彈袋。掏摸幾下。幾顆冰涼沉重的東西掉進王強的手掌。

王強低頭看去。一、二、三、四、五。五發(fā)子彈。

黃銅彈殼。圓鈍的鉛頭。帶著機油和鐵銹混合的氣味。

只有五發(fā)。連彈夾都沒有。光禿禿的五顆子彈。

王強的心臟猛地沉了下去。五發(fā)子彈？當(dāng)彈珠玩呢？

荒謬的念頭一閃而過。瞬間被現(xiàn)實的恐懼淹沒。

他捏著這五顆金屬疙瘩。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恐懼和絕望，此刻被一種近乎麻木的荒誕感取代。

王強抬起頭，看著眼前的軍官。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一個最基本的問題涌到嘴邊。關(guān)系到能否活下去，本能驅(qū)使他脫口而出。

聲音干澀沙啞。

“官長，槍呢？”

話一出口，王強有些后悔。軍官眉毛挑了一下，他沒有回答。

他抬起手，用沾滿泥污的食指，指向不遠處。

王強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他的目光落在那個癱坐在地的壯丁身上。那人正抱著那條破槍，低聲哭泣。

壯丁還在哽噎，身體不住抖動。

瞬間，王強明白了。軍官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槍？在那兒呢，想要？等他死了，那條破玩意兒就歸你。

兩個人，一條破槍，五發(fā)子彈。

這他媽是什么配置？

一股冰涼的寒意順著脊椎骨爬上來。全身血液仿佛都要凍僵了。

他看著那個哭泣的壯丁。仿佛看到了幾分鐘后的自己。死了。槍被別人撿走。

自己死了。撿起那條破槍。然后等著被后面的人撿走？

一個用人命堆砌的死亡循環(huán)。

王強沒敢再多說一個字。這么磕巴又邏輯混亂的人居然也能當(dāng)軍官？這個體系腐朽到了極致。

所有疑問、所有不甘、所有恐懼。被這殘酷的現(xiàn)實死死摁了下去。

他收攏手掌。將那五發(fā)子彈緊緊攥在手心。金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疼痛讓混亂的大腦稍微清晰了一點。

活下去。哪怕像狗一樣。也要活下去。

他低下頭。不再去看軍官。也不再去看那個壯丁。死死盯著腳下的土地。那片混合著瓦礫、塵土、或許還有血跡的土地。

軍官沒有再理會王強。轉(zhuǎn)身走向下一個補充兵。繼續(xù)分發(fā)同樣可憐的“武器”。或許是刺刀。或許是手榴彈。甚至可能什么都沒有。

王強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只有手心那五顆子彈冰冷的觸感。時刻提醒著他。這不是噩夢。這是現(xiàn)實。一個比噩夢還要殘酷、還要荒誕的現(xiàn)實。

旁邊一名班長高聲吼道：“都他媽愣著干什么！跟著老子走！”

王強死死攥著手里的五發(fā)子彈。他抬眼看向槍炮聲傳來的方向。城頭傳來劇烈的爆炸聲。

他看到幾名荷槍實彈的士兵。正押著一個連的補充兵。將他們推向戰(zhàn)場。

王強的心猛地咯噔一下。

如果能活下來。或許能撿到他們的裝備。

“快！”班長踢了他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