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劣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不算疼,模糊地泛起一種輕描淡寫的癢。
他有些僵硬地轉身,看到聞冶正在朝這邊走來。
他也看到了斑駁血跡占據了聞冶的大半張臉,那樣深暗的顏色在玉白的皮膚上顯得極為突兀,詭異而又礙眼。
沈劣望著這樣狼狽不堪的聞冶,無法控制地被牽引住了目光。
有什么……被攪渾了。
沈劣呆愣在原地的模樣,在聞冶看來新鮮感十足。
他走到對方面前停下,將那顆早就不再流血的腦袋舉起。
“看,我的戰利品,匈戎大司馬輔國將軍段云通的人頭。”
“段云通?”
沈劣聽到這個名字,游蕩在外的理智才被強制性地拉回。
“匈戎那邊領兵的人竟然是他。”
“我殺了他以后,匈戎人自己說要為輔國將軍報仇,除非匈戎軍中還有第二個輔國將軍。”
聞冶說話時,微微歪頭瞧著那腦袋,還很隨意晃了兩下。
這般舉動立即吸引住了沈劣,他覺得聞冶此時透著幾分非人的陰森感,妖異非常。
被鮮血弄臟的臉依舊那樣美麗無瑕,可他卻隱隱看到一種癲狂瘋魔的惡態。
沈劣的視線太過明顯,聞冶側目瞧他,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在想什么?”
沈劣這才將注意力從聞冶身上移開,去看那件戰利品。
段云通震驚的神情中帶著恐懼,兩只眼球猙獰凸出,生動形象地詮釋了什么叫死不瞑目。
沈劣頗為仔細地觀察了片刻,伸手拍了人頭一巴掌。
“聞二公子,從你殺了段云通那一刻算起,至少得有幾個時辰了吧,你難道是一直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嗎?好新奇的做派。”
“新奇嗎?”聞冶似笑非笑地反問,然后意味不明地垂眸盯著沈劣腰腹的位置。
沈劣被他看著頭皮發麻,寒毛直豎,總覺得自己的腰可能會遭遇什么命途多舛的大危機。
不過轉念一想,就算聞冶要對他下死手,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看哪兒呢?”
沈劣沖他挑了挑眉,接著抬手做了個戳瞎眼睛的動作威脅。
“眼睛不想要了是嗎?”
聞冶緩緩抬眸,眼里的笑意仿佛湖面上蕩起的細微漣漪。
“在找殿下的褲腰帶。”
沈劣一聽這話就知道沒好事:“你又要搞什么鬼?”
聞冶將那腦袋放低到沈劣腰胯的高度,幽幽道:“殿下好像很想要在褲腰帶上別戰利品,我是臣子,自然要幫殿下得償所愿。”
沈劣不想要這種得償所愿,他扒拉開聞冶的手,讓那腥臭味濃郁的戰利品離自己遠點。
“拿開,臭死了,你也不嫌臟。”
聞冶見他一臉嫌棄,惡趣味很是自然的就被激發了,想要讓輔國將軍的腦袋最大利益化。
卻不想這一回沈劣學聰明了。
他直接從聞冶手里把人頭搶了過來,丟向不遠處的一名士兵。
“拿好,別弄丟了,這可是匈戎主帥的腦袋,值錢著的呢。”
那名士兵本來都要累睡著了,聽到這話,立即精神百倍。
“是!四殿下!我……我一定拿好了!!”
沈劣點了一下頭,才偏頭看向聞冶,沖他笑得囂張又挑釁。
“二公子,別炫耀你的戰利品了,也別想打什么鬼主意,趕緊拾掇拾掇,打道回營吧。”
聞冶都快要能看到沈劣身后的尾巴了,得意地搖來擺去,得抓在手里才能安分下來。
行吧,剛打了一場勝仗,就讓他再贏一次。
“好,我去拾掇拾掇。”
說完,聞冶轉身走了幾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折回。
沈劣有些疑惑:“怎么了?”
聞冶不說話,只幽幽盯著沈劣,臉上的血跡在晦暗暮色中顯得愈發臟污。
沈劣也被那血跡吸引了過去,手指無意識地抬起,又放下。
這時,聞冶突然伸手過來,微涼的手掌覆在他的后腦上,用力揉了揉。
“沒什么。”
他是沒什么,沈劣直接傻眼了。
不是,聞二公子揉自己頭干嘛?
聞組長做完之前想做的事,就按照沈組長的話去拾掇了,只留下本人在原地發愣。
過了片刻,沈劣才慢慢回過神來。
他努力忽視聞冶指腹間薄繭擦過皮膚時卷起的細密癢意,只去關注這個動作本身的意義。
聞冶這人壞得很。
說不定是為了報復他剛才搶戰利品的事,故意搞這一出,讓他胡思亂想。
也有可能是手臟,拿他的后腦勺擦手。
沈劣想了好幾個理由,又不斷否決。
視線瞥過拎著段云通腦袋的那名士兵時,他突然有種不好的猜測。
聞冶莫不是改變主意,又想要他的命了?
所以現在先和他的腦袋打個招呼。
可是聞冶真想要殺他,這兩晝一夜是最好的機會,出事了直接推到匈戎人那邊就行了。
沈劣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心說聞冶不會是心血來潮,想要知道他和段云通之間誰的頭更圓吧。
聞冶并不知道,揉腦袋這樣的小事,都被沈組長整成了一出頭腦風暴。
兩天兩夜沒休息過,幸存下來的九百多名士兵都是一臉疲態。
他讓還有力氣的人都聚集過來,從中選出精神狀態最好的幾人趕回大營稟告情況。
剩下的則是在這片尸山血海中,尋找還有氣息的同伴。
沈劣也過來幫忙,他和聞冶是場上唯二還有勁兒再打兩場的人。
不過因為惦記著聞冶揉腦袋的奇怪舉動,沈劣總是不受控制地往他身上亂瞟。
活著的人沒找到幾個,簡單包扎了一下,聞冶和沈劣便帶他們換到其他地方休整。
大梁軍營。
嘉勇公得知這件事時,心情那叫一個大起大落。
若不是他兒子和四殿下阻擋住這兩萬匈戎人,后果不堪設想。
嘉勇公立即派將領帶五千人過去,一是為了接應聞冶的隊伍,二是處理戰場。
打了兩場這樣漂亮的仗,聞冶一回去就得到了便宜爹堪稱肉麻的笑臉。
“打得不錯,段云通一死,永州以外的四座城無主帥坐鎮,十有八九會生亂。”
其他將領也極盡夸贊之言。
聞冶身上的百般贊美,好似一面鏡子,映照著沈劣此時的無人問津。
他倒是不怎么在意,甚至還有心情評價這些人的贊揚之語。
太裝。
太粗魯。
這句話上次說過了,沒一點新意。
聞冶見沈劣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突然起身,朝他拱手行禮。
“殿下。”
這一聲出來,嘉勇公以及其他將領的目光都落在了沈劣身上。
沈劣有些莫名其妙:“聞將軍有事?”
他瞪了聞冶一眼,暗示他別在這么多人面前發瘋。
聞冶微微一笑,溫和道:“此次若不是殿下帶著弟兄們奮勇殺敵,不顧性命安危,末將也沒辦法趁機斬殺段云通。”
“這一仗能贏下來,殿下的功勞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