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來到了圣都醫院。
醫院的走廊干凈筆直，充斥著酒精的氣息，冷白的燈光從頭頂直直照下，打掃得纖塵不染的瓷磚上，人影只有一個黑色的圓點。
沈聿在一聲聲尊敬又疏離的“沈醫生”中走到了會診室。
室內暫時空無一人。
如今，人們每日陷入機械化的工作中，工時統計系統精確到秒，持續剝奪著人們的休息時間，以求創造出最大的價值。
醫生擁有著最多的休息時間，也不過中午那短短的一個小時。
現在是休息時間，但距離休息結束只剩下不足十分鐘。
沈聿耐心等待。
“聽說，帝星征集高智人類參加基因實驗。”
“只要獲得完美的基因就可以定居在帝星……”
“哪有那種好事，第一批名額全被貴族搶走了，普通人連門檻都摸不到。就比如那個沈聿，他是的確聰明，但如果他不是沈公爵的兒子，聰明又有什么用，又不能逆天改命……”
休息室中，幾名醫生邊喝咖啡邊議論，語氣憤憤不平，并不刻意壓低聲音，絲毫沒有避諱旁人的打算。
討論聲愈演愈烈，對面茶水間的門開了。
一個青年率先走出來，他一手托著骨瓷薄碟，一手握著銀匙在杯中攪動，咖啡在在薄薄的杯沿上轉圈，一滴未灑。
“沈聿。”青年金絲眼鏡后的目光掃過沈聿時，嘴角噙笑，好似并不意外，只是微微挑眉。
青年旁邊的實習生卻是大驚失色，杯子傾斜，褐色的咖啡漫出杯口，他慌忙打開休息室的門，躲了進去，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議論別人卻被正主聽見了，實在是過于尷尬。
休息室里瞬間鴉雀無聲，醫生們抬起頭，齊刷刷看向沈聿，又在目光接觸的瞬間做賊心虛的彈開。
沈聿幫同事們把休息室的門關上，轉身和青年一同走進會診室。
二人坐定，沈聿禮貌的客套：“江醫生，我不在的日子辛苦你了。”
“沈聿，歡迎回來。”江澈捋了捋白大褂的褶皺，笑意盈盈的側頭，意味深長地開口，“聽說你在帝星出了些意外，真沒想到今日能準時見到你。”
“當然，我不是一個漠視生命的人。”沈聿平靜答道，“我不回來，那個小女孩就會失去心臟。”
江澈：“你去帝星這一趟耽誤了三天，家屬在今早已經簽下同意植入機械心臟的協議，你沒必要這么辛苦的趕回來。”
沈聿：“我不會讓她失去成為一個正常人類的資格。”
江澈突然湊近：“你身上的血腥氣很重，受傷了吧？而且你現在正處于抑郁期，并不適合主刀手術。”
沈聿向后躲了躲，冷聲回敬：“無論什么時候，我握手術刀的手都比你穩。”
上班的鈴聲響起。
醫生們涌入會診室，所有人都不敢抬頭和沈聿對視，實習生更是退縮到角落里，埋頭捧著夾板在一旁記錄。
沈聿立刻進入工作狀態，快刀斬亂麻的定下了手術方案，安排了綠色通道進行手術。
做好了一切準備工作，無菌手術室的門關上，把一切與手術無關的事情都隔絕在外，門口電子屏幕上“手術中”的紅燈亮起。
四個小時后。
駭人的紅燈滅掉，手術結束。
“手術成功。”
沈聿走出手術室前，細心地換下了染血的手套和白大褂，他不想讓鮮血刺激家屬的神經。
家屬臉上并沒有表現出興奮，只有麻木，甚至有些失望。
機械代表著永遠不會出錯，一顆機械心臟會鑄就更完美更高級的人類，遠遠比血肉之軀高貴。
或許，一顆機械心臟能夠獲得一張去往帝星的通行證。
許多人都會這樣想。
……
一天的工作按部就班的完成。
上白班的醫生們準備下班，江澈不由分說地拽著沈聿去了處置室。
“你傷口的情況并不像你說得那么好，應該是經歷過感染吧？”江澈帶上醫用手套，正在做消毒。
沈聿面無表情：“我家中有醫生。”
江澈白了他一眼：“我就多余管你。”
室內陷入尷尬的沉默……
“謝謝。”沈聿很突兀的一句謝打破寂靜。
“你謝我做什么？作為你的學長兼同事，幫你看傷也算是分內之事。”江澈眉梢上挑，玩味地看向沈聿，一邊上手解他的衣服，一邊明知故問。
“謝謝你沒有放棄病人，也謝謝你阻止同事參與帝星的基因實驗。”
沈聿面色微紅，垂眸輕聲道：“如果你真的想給她植入機械心臟，上午就做了，根本不用等我回來，你剛剛是心口不一。”
“要謝也該是他們謝我。”江澈嘴上雖不說，心中卻是十分受用，“放心，我不會忘記當初選擇學醫時的宣言”
衣襟半解，沈聿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格外猙獰可怖，雖然三天過去，卻絲毫沒有要愈合的跡象。
“我感覺到了監管者的氣息，你的傷口有黑體能量灼燒的痕跡。”江澈不禁皺眉，情況比他想的更加惡劣。
沈聿輕輕“嗯”了一聲。
江澈：“幾星？”
沈聿：“九星。”
“真是厲害，誰都敢招惹。”江澈聽了不禁扶額搖頭，“你怎么不上藥……哦對，帝星上的東西怎么會管人類的死活。”
沈聿沒有出聲，靠在床頭微微闔目休憩，平和又安寧。
“帝星上居然還有人類愿意救你？”江澈手上動作不停，嘴里也一直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
如果不是沈聿太了解江澈，絕對會認為對方是在不懷好意的套話，實際上，江澈只是怕他疼，想分散他的注意力。
沈聿被說中心事，不禁皺眉小聲問：“你怎么知道的？”
江澈：“我覺得，作為醫生，你不會把傷口包扎的這么難看。”
沈聿無語：“……”
處理好了身上的傷口，沈聿慢條斯理地穿衣服。
“沈聿。”江澈停下了手上的整理工作，目光灼灼地看著沈聿，“我感覺帝星的基因計劃很危險，給我個答案，好嗎？”
沈聿：“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江澈：“說不上來，我覺得你每次從帝星回來狀態都不是很好。”
沈聿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不禁皺眉問：“你怎么這么關心我？”
江澈：“身為學長當然要關照漂亮學弟了。”
沈聿再次無語：“……”
“看來我是猜對了，過度追求完美，會喪失作為人類的本質。”江澈嘆息一聲，囑咐道，“你別把所有事情都裝在心里，會讓你的病情惡化。”
“我需要一些時間把事情調查清楚。”沈聿露出了一絲真心的笑容，“在此之前，請允許我的隱瞞。”
“好。”江澈很自然的攬過沈聿的肩膀：“下班了，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沈聿一口回絕：“不了，晚上有事。”
江澈：“工作狂，真是無趣。”
傍晚，夕陽西下。
醫院大功率燈光依次亮起，如同黑暗中的燈塔，照亮生命的希望。
二人在醫院門口分別。
沈聿正要上車。
江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著跑過來，金絲眼鏡隨著俯身的動作滑落到鼻尖，他湊近沈聿低聲耳語：
“你觀察不到自己，我必須告訴你，你抑郁期比平時更好看，長得漂亮是你的優勢，要學會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