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打架,小草遭殃。」 ━ 非洲諺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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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噗…吭哧…噗…」 引擎的聲音低沉而混亂。
「操!這車怎么回事?」
封雷緊握著方向盤,感受著劇烈的震動,又從后視鏡瞥見那滾滾黑煙,忍不住罵道,「抖得跟篩糠似的,后面還直冒黑煙!」
后座上,虛弱的楚昊忍著顛簸,看著車后彌漫的黑煙,喘息著提醒道:「是柴油…你加的是柴油。汽油發動機燒柴油,燃燒不充分,就會產生爆震和濃煙。」
「你得小心,燒柴油在低轉速下容易熄火。盡量保持車速,這樣或許能撐得久一點?!?/p>
封雷一聽,立刻明白了過來,腳下油門不敢放松,「這破玩意兒,真是坑死了!」
車子如同一個失控的醉漢,在荒涼、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搖搖晃晃地高速狂奔。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轉眼已經開了一個多小時。
窗外的景象單調乏味。視線所及之處,盡是無垠的戈壁和荒漠。
頑強的、枯黃的雜草稀疏地匍匐在石縫和干涸的河床之間。
偶爾能看到一些農田,田地里半人高的玉米早已死去,只剩下瘋長的野草,在風中發出蕭瑟的嗚咽。
更遠處,是一些廢棄工廠的剪影,銹蝕的金屬骨架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如同史前巨獸的殘骸,沉默地訴說著被遺忘的故事。
沒有其他車輛,沒有行人,甚至連飛鳥都很少見到。
天地間一片死寂,只有他們這輛破車如同孤魂野鬼般,在引擎痛苦的嘶吼中,揚起一路煙塵。
封雷看著窗外拋荒農田長滿了雜草,不由得感慨「好好的一片地,就這么荒了!聽說現在農民種出來的東西,爛在地里都沒人收?!?/p>
他啐了一口:「聽說都因為圣皇他們搞的那個關稅,說是保護本地市場,結果呢?國外的東西進不來,國內的東西也賣不掉。農民貸款買化肥、買種子種地,辛辛苦苦一年,最后血本無歸,傾家蕩產,妻離子散,這日子還怎么過!」
封雷越說越氣:「新紀元就沒有一個好東西?!?/p>
一直沉默的楚昊,這時卻虛弱地開口了,聲音帶著一絲沉重:「老封…這…可能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p>
楚昊嘆了口氣,眼神復雜地看向窗外荒涼的景象:「馬廠公和他背后的激進派,追求技術突破,不惜一切代價推動‘人類進化’?!?/p>
「圣皇這些早期創始人,認為馬廠公的計劃太瘋狂,太危險,正在把人類引向毀滅?!?/p>
「馬廠公激進項目的現金流,極度依賴海外代工廠。大幅提高關稅,制造貿易摩擦,擾亂全球供應鏈,讓他的工廠停產、資金斷鏈…保守派試圖以此來制衡馬廠公,拖慢他那些燒錢項目的進度。這是一種…經濟上的絞殺。」
「這是一場新紀元內部沒有硝煙的戰爭?!?/p>
「為了阻止那個想融合全人類的瘋子,保守派覺得農民的破產、工人的失業、物價的飛漲,這些眼前的經濟困難,都不過是必要的犧牲?!?/p>
楚昊的話音落下,車廂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引擎艱難的嘶吼。
封雷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他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盤上,喇叭發出一聲短促而嘶啞的鳴叫。
他眼圈泛紅,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必要的犧牲?!操!你知道嗎,老楚?!你知道外面多少農民因為還不上那些狗屁貸款,活活被逼死!吊死在自家屋梁上,喝農藥死在田埂邊!一家子一家子地死!這他媽也叫必要的犧牲?!」
然而,楚昊只是沉默地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荒涼景象,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見慣了實驗室的數據,早已看淡了生死,無論是別人,還是自己。
他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得近乎殘酷:「死人?老封,你激動什么?!?/p>
封雷愣住了,旁邊的商太乙也驚訝地看向楚昊。
楚昊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我們殷國這幾千年,死的農民還少嗎?改朝換代,天災人禍,哪一次不是尸橫遍野,血流漂杵?有誰記得?有誰真正在乎過?」
「想想當年三分天下,打得九州陸沉,萬里無人煙,魏武王輕描淡寫一句‘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你知道那死了多少農民嗎?七成!整整七成的人口沒了!」
「可現在呢?」楚昊看著封雷 「你每天玩得最爽的,不還是《三國之王者傳奇》?燒殺搶掠,攻城略地,興奮大喊‘屠龍在手,天下我有’?」
「歷史就是這樣,老封?!钩坏穆曇舻统料氯?,帶著無能為力的疲憊和洞悉一切的麻木。
「對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來說,無論是古代的帝王將相,還是如今的權貴高層,我們從來都只是數字、是代價,是他們宏偉計劃里可以隨時抹去的變量?!?/p>
「今天死去的農民,和一千年前、兩千年前死去的農民,又有什么區別?過個幾十年,誰還記得?沒準兒,到時候還會有人把今天保守派和激進派的斗爭,也做成模擬策略游戲呢?!?/p>
「犧牲,宰殺牲畜,獻祭神明。這就是詞的本意?!?/p>
封雷張了張嘴,想反駁什么,卻發現喉嚨干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楚昊的話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準地切開了他的心。
是啊,二十四史,不過是帝王將相的家史。誰記得死去的農民?
封雷怎么也想不到,這位看起來只是個虛弱技術人員的楚昊,竟能看得如此通透,清醒而殘酷。
商太乙也沉默了。
車廂內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引擎依舊在不屈不撓地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