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
謝雨濃本打算第二天一早提分手,結果不小心睡到日上三竿。
她揉著眼睛爬起來,發現家里和平時一樣空曠寂寥。
喊了幾聲,宋執玉又不在。
解鎖手機一看,私信里果然躺著一條來自宋執玉的消息。
【研究所有事,過幾天再陪你去港城拍訂婚照。】
口吻猶如施舍。
謝雨濃面無表情,看完就把兩人的聊天對話框刪了。
訂婚照?
誰稀罕?
一秒鐘都等不了了,她立刻馬上就要去研究所找宋執玉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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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七大研究所之一的中都研究所。
主攻生物、醫學以及基因工程領域。
“零號”項目從初代研究員手上傳到這一代,歷經七十多年,總算進入收尾階段。
一旦問世,無疑會在醫學史上千古留名。
宋執玉過世的母親患有腦癌,所以他自小就有醫學方面的理想。
雖然當初進入研究所是憑謝家的關系,但是從邊緣人物逐漸成為核心領頭人,甚至接下退休老院士的衣缽,全靠他自己沒日沒夜的努力。
“宋先生,外面有人找您。”
堆滿精密儀器的室內,助理小汪小跑到宋執玉身邊,說話聲音壓得極低。
宋執玉戴著銀色半框眼鏡,正注視著面前超大的屏幕,指尖飛速敲擊鍵盤演算,聞言想也沒想就說:“不見。”
小汪舔了舔嘴唇,為難道:“好像是您女朋友找……也不見嗎?”
昨晚的小插曲宋執玉壓根沒放在心上,下意識以為謝雨濃找上門來又是和以前一樣是給他送午飯。
宋執玉頓了兩秒囑咐小汪:“你親自去跟她說,我今天中午沒空吃飯,過幾天忙完了再回家陪她。”
小汪忙不迭點頭:“好的好的,我這就去。”
門衛室。
小汪傳完話,謝雨濃差點沒繃住表情。
等人轉身走了,她馬上掏出手機給周縉夕打電話。
“夕哥,我覺得你說的真對。”
“宋執玉就是個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
“倒貼他七年,算我眼瞎!”
“出來打球去去火氣,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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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ine俱樂部。
周縉夕趕到時,謝雨濃已經開打了。
對手是個青春洋溢的小少年,看樣子才十五六歲,應該是高中生。
他瞇眼細細打量,嗯,比自己姿色差一些,動作也不標準,看樣子不經常打,也只配給謝雨濃熱熱身了。
果然,那小少年慘敗。
謝雨濃下場休息,朝周縉夕走來。
對面的小少年追著她的背影喊:“姐姐,可以加個通訊號嗎?你打球真厲害,有空教教我可以嘛?”
謝雨濃沒回頭,她對教小孩兒沒興趣。
小少年察覺到她的冷漠,腳步逐漸放慢。
周縉夕撩起眼皮瞪他一眼,冷冷做了個嘴型:“滾。”
小少年停在原地,沮喪地咬了咬嘴唇。
姐姐已經有男朋友了嗎?
姐姐男朋友看起來好拽好兇,還染頭發,哼,不良青年。
正想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煥寧。”
聽見熟悉的聲音,江煥寧轉頭一看,驚訝:“小叔你怎么來了?”
江繼別揚了揚手里的球拍:“找你打球。”
江繼別比江煥寧身量高出許多,體格偏清瘦,面容病態蒼白,透著一股孤僻厭世感。
他烏黑的頭發比一般男生的長,遮住了小半個額頭和兩側的耳朵,看上去有點陰郁。
十年前,他的右耳耳后中槍失去聽力,人也變的自卑沉默,很長一段時間拒絕出門斷絕所有社交。
一直到最近從國外回來,才逐漸開始參加戶外活動。
“好啊!我陪小叔打!”江煥寧拉著江繼別去場地,邊走邊說:“小叔我跟你講,剛才有個姐姐球打得超牛逼,我完全不是她的對手!喏,她就在那邊,你看,穿白色衣服那個——”
江繼別尋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目光所及之處竟是那個明明只見過一次,卻無數次出現在噩夢中的女孩。
長發蓬松柔順,五官精致立體,修長的脖子如上好的瓷器般細膩白皙。
因為才運動過的緣故,她微鼓的臉頰泛著絲絲暈紅潮意,雙眸瑩亮,整個人生動瀲滟,朝氣蓬勃。
是她,不會有錯。
江繼別表情淡然,看不出情緒,全身的血液卻仿佛在咆哮逆流。
他為她擋過一槍,右耳落下終身無法治愈的病根。
從眾星捧月的港城江氏繼承人淪為聽不見的殘疾。
旁人的嘲笑奚落讓他痛苦,親人的憐憫可憐讓他麻木。
那時他不過十三歲,一個人躲在被窩掉眼淚的時候,他偷偷怨過她。
冷酷無情的女孩,不曾來問候過他一句。
為此,他抑郁過。
成天躲在一間暗無天日的小屋子里,窗簾緊鎖,不讓一絲陽光照進來。
壓抑痛苦的長長時光里,他一次又一次夢見她的眼睛。
………………
…………
槍聲震耳欲聾,金色豪華的水晶燈猝然爆破,安保人員還沒掏出武器就被機關槍掃翻倒在了血泊中,平日里優雅端莊的先生女士們在驚叫中永遠停止了哀嚎哭泣。
巨大的游輪陷入世界末日般混亂無序。
少年江繼別聽見槍聲,睡眼朦朧地從休息室出來,緊接著就被尖叫的人群推攘著往前走,又被一個中年胖子擠到了無人問津的樓梯死角。
無措間,他瞧見一個比他還小的女孩抱膝安靜坐在陰影里。
與此同時,女孩也看見了他。
女孩的眼睛明顯亮了一下,沖他招手,“哥哥,你到我這里來,我這里很安全。”
她有一雙圓潤的眼睛,看著他的時候炯炯有神,明明是沒有經歷過任何風霜的年紀,話音里卻透著狡黠的小機靈。
江繼別站著沒動,目光卻無法從對方白凈的小臉上移開。
女孩拍了拍身側的位置:“我試過了,外面的人看不見這里,我們可以一起在這兒等人來救我們。”
不知為何,少年江繼別心中一動,忍不住聽了她的話,在所有人都選擇奔忙逃離尋求一線生機時,他選擇走到了她身邊。
兩人默契地保持著安靜。
兩具小小的身軀卻在不絕于耳的奔跑聲、慘叫聲以及槍聲中緊緊依靠在了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他輕聲問身邊縮成一團的女孩:“你怕嗎?”
她很小聲回答:“怕。”
十三歲的少年瞬間生出憐愛之心,伸手揉了揉女孩的頭,承諾:“待會兒如果有危險,我保護你。”
兩人藏在死角,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可同樣也沒有等到救援。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突然傳來一陣交談聲:
“c他媽的!這游輪要沉了!”
“沉了又怎樣?反正這游輪自帶衛星定位,那群富豪的援兵很快就來了!到時候我們還能搶幾架直升機玩玩兒!”
“走!老大說海里有漩渦卷過來了!趕緊逃命去!”
外面的人作鳥獸散去。
船身也確實傾斜了一定弧度。
少年當機立斷,拉著女孩從死角跑了出去。
壞掉的電路發出駭人的滋滋聲,幾盞染血的壁燈半掉在墻上,光芒忽明忽暗。
兩人踩著滿地破碎的廚具、鮮花、玻璃渣、血液和尸體,一刻不停地往外跑。
好不容易跑到甲板上,面對的又是非比尋常的極端天氣。
天空烏沉,仿佛壓到海面,一場罕見的暴風雨正激烈咆哮。
兩人瞬間淋成落湯雞,腥咸的海風刮得臉蛋和腦仁生疼。
跑著跑著,船身越發傾斜,不抓著欄桿幾乎站立不穩。
好在少年江繼別格外機敏,帶著女孩在極短的時間內找到了一個救生筏。
他一把扯過架子上最后一件救生衣蓋在女孩腦門,聲音顫抖著:“你把這個穿上!我看看怎么把救生筏弄到海里!”
游輪距離海面太遠了,直接丟下去不現實,該怎么辦?
……那邊有鋼絲和繩子!
少年剛蹲下動作,遠處準備撤離的歹徒回頭時望見了站在甲板上穿救生衣的女孩。
歹徒嗜殺成性,女人小孩亦不會放過,瞧見有漏網之魚,他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利落地從腰后掏出手槍,舉起、瞄準。
與此同時,少年似有所感地抬頭,眼神直直撞上暴雨中漆黑的槍口。
——“待會兒如果有危險,我保護你。”
眨眼間,這句話在他腦中發出尖銳的爆鳴!
他沒有時間思考,猛地起身,朝女孩撲了過去。
“轟——”
兩人重重摔倒在地上,借著雨水和傾斜的弧度又滑行了三米遠才停下。
好在,一旁堆積的貨箱在同一時間被雨水沖垮,隔絕了歹徒的視線,沒有子彈再射過來。
不幸的是,方才那顆子彈并沒有躲掉,它帶著巨大的穿透力刮過少年耳后,剎那,冰冷的鮮血飛濺散落。
女孩眼前暈開一團血霧。
她臉色慘白,嚇得渾身癱軟。
很快她又顫顫巍巍爬起來,麻利地撕爛裙子,將濕透的布料覆到少年耳后,兩手緊緊捂住他失血的地方。
生在和平社會的小孩哪里見過這種生死場面,豆大的淚珠不要錢似的往下掉。
女孩腦中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趴在地上伸手抱住了少年。
雨水、淚水、殷紅血液交雜在一起漫過少年劇烈收縮的眼球,蓋住他整張臉。
他曾離死神那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