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老式掛鐘的銅擺搖晃到第七下時,李伯布滿皺紋的手突然抖了抖。云子棋盤上,黑子與白子正絞殺到中盤,他捏著墨玉棋子的指節泛著青白,像沙漠里被風蝕的巖石。
"小滿,去關窗。"老人喉結滾動,檐角銅鈴被夜風撞得叮當響。
我起身時帶翻了青瓷茶盞,茶湯在波斯地毯上洇出暗褐色的花。二樓傳來輪胎碾過碎石的咯吱聲,三輛黑色越野車呈品字形停在茶室門口。月光掠過車頂,我看見金屬欄桿上凝結著暗紅銹跡,像是干涸的血漬。
李伯突然起身,藤椅在青磚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他枯瘦的身影映在雕花木窗上,佝僂的脊背繃成一張弓。二樓傳來皮靴踏過木地板的悶響,我聽見金屬相擊的脆響——那是槍栓拉動的聲浪。
"他們來了。"老人聲音像浸了冰的刀刃。
他再回來時,月光正勾勒出他耳后三柄手槍的輪廓。槍管泛著冷光,保險栓全打開了,像三條吐信的銀環蛇。李伯灰白的鬢角掛著汗珠,脖頸處有道細長的血痕,血珠順著衣領往下爬,在藏青色唐裝上蜿蜒成暗河。
"紅龍的人?"我盯著他身后那道頎長的黑影。
邁易從陰影里踱出來,沙漠迷彩服上的金屬徽章閃著微光。他左耳戴著銀質耳夾,圖案是條盤曲的蛇,蛇眼鑲嵌著血玉。璐璐跟在他身后,牛仔褲包裹的腿修長筆直,馬尾辮上系著褪色的紅頭繩。她手里把玩著醫用膠帶,乳白膠面在指間翻飛如蝶。
"沈先生。"邁易摘下防風鏡,灰綠色瞳孔泛著冷光,"我們需要借您的右手。"
李伯突然暴起,茶案被他掀翻的瞬間,我抄起紫砂壺砸向吊燈。碎片雨里,璐璐像獵豹般撲過來,她小腿肌肉繃緊時甚至能看到皮下淡青的血管。醫用膠帶纏住我手腕時帶著薄荷的涼意,她的指甲在我手背留下半月形紅痕。
"別動。"她吹了個泡泡,"膠帶里有鎮靜劑。"
邁易的匕首抵住李伯喉結時,老人竟低笑出聲:"雨魔那老東西,還惦記著二十年前的棋局呢?"月光透過破碎的窗欞,在他臉上割出明暗交錯的溝壑。我注意到邁易后頸有處烙痕,形狀像彎月包裹著星辰。
"四侍者。"他突然擊掌。
暗門后走出四名壯漢,他們左下頜都貼著創可貼。最前面的壯漢突然咬住自己下顎,我聽見骨骼碎裂的咔嚓聲,他吐出血沫里的白牙,空缺處露出粉紅的牙齦。
"這是投名狀。"邁易擦拭著匕首上的血珠,"他們剛毒死了自己的妻兒。"
璐璐正用膠帶纏繞李伯的腳踝,老人突然用額頭撞向她鼻梁。鮮血濺在云子棋盤上,黑白子被染成猙獰的暗紅。我趁機翻滾到茶柜后,摸到抽屜里的拆信刀。刀鋒劃過膠帶時,邁易的皮鞋尖已經抵住我喉結。
"沈宅爆炸案需要個替罪羊。"他槍管頂著我眉心,火藥味混著他身上刺鼻的羊膻味,"你的右手會出現在引爆器上。"
二樓突然傳來玻璃碎裂聲,邁易臉色驟變。璐璐吹響銀哨的瞬間,四侍者如餓狼般撲向窗口。我抄起拆信刀刺向邁易襠部,刀鋒撞上防彈衣的悶響里,璐璐的膠帶已經纏住我持刀的手。
"是沙漠蜃影!"邁易沖向二樓的腳步聲震得地板發顫。
我被按在茶案上時,瞥見李伯正用舌尖頂開牙床里的毒囊。老人眼底泛起詭異的藍光,那是浸泡過孔雀膽的跡象。璐璐突然尖叫著后退,李伯吐出的血霧里,四侍者像麥稈般倒下。
邁易從二樓摔下來時,槍管不知去向。他后頸的烙痕在月光下泛著青光,我突然想起伊拉克沙漠里那些被阿庫塔拉處決的叛徒——他們尸體上總烙著彎月星辰的標記。
"沈先生……"邁易喉嚨發出咯咯怪響,他手指摳進青磚縫里,"紅龍不會……"
璐璐突然抓起茶案上的云子棋盤,墨玉棋子暴雨般砸向邁易的臉。老人喉嚨里滾出沙啞的笑:"雨魔當年在巴格達地牢,可沒少吃我的棋子。"
我掙開膠帶時,璐璐正用發帶包扎流血的鼻子。她馬尾辮散成黑瀑,月光下露出耳后蛇形紋身。"你師父沒告訴你?"她突然扯開衣領,鎖骨處的烙痕與邁易如出一轍,"我也是紅龍的棄子。"
李伯突然劇烈咳嗽,血沫濺在玉石棋盤上。他顫抖著從懷里掏出翡翠煙桿,煙鍋處刻著"沈"字篆文。"當年在烏姆蓋薩爾,我用這煙桿敲掉了雨魔三顆門牙。"老人笑聲像生銹的鋸子,"現在他派來送死的,都是沒根的人。"
璐璐突然扯斷紅頭繩,布條在腕間纏出詭異的符咒。她沖向暗門時,四侍者的尸體突然抽搐,我聽見脊椎斷裂的脆響。邁易殘破的喉嚨里滾出含混音節,像是用阿拉伯語念著咒語。
"快攔住她!"李伯的煙桿敲碎窗欞,玻璃碴混著夜風灌進來。
我撞開暗門時,璐璐正對著衛星電話嘶吼。她耳后的蛇形紋身在屏幕藍光里扭曲蠕動,電話那頭傳來雨魔沙啞的笑聲:"璐璐,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當年你往我血管里注蛇毒時,就該想到今天。"她突然咬碎后槽牙里的毒囊,血沫噴在話筒上,"沈宅的炸彈……在……"
我劈手奪過電話時,聽見雨魔的狂笑震得耳膜生疼。璐璐癱軟在我懷里,瞳孔已經擴散。她最后的氣息噴在我頸側,帶著沙漠蜥蜴的腥氣:"棋盤……第二層……"
李伯沖過來時,衛星電話突然爆炸。碎片嵌入他太陽穴,老人搖晃著栽倒,血泊里的云子棋盤泛著幽光。我掀開棋盤夾層,泛黃照片上,年輕時的李伯正與穿軍裝的男子對弈,后者肩章綴著彎月星辰。
邁易突然抽搐著抓住我腳踝,他破碎的喉結里卡著血泡:"你……右手……"
我抄起拆信刀刺穿他咽喉時,四侍者的尸體突然自燃。火焰吞沒邁易殘破的臉,我聽見皮肉焦糊味里混著雨魔的咒罵:"沈清晝!你逃不掉的!"
警笛聲由遠及近時,我正用膠帶纏住流血的右手。璐璐臨死前塞進我口袋的U盤發燙,李伯的血在波斯地毯上繪出詭異圖騰。茶室掛鐘的銅擺突然斷裂,時間是午夜十一點二十七分,和二十年前沈宅爆炸案發生時刻分秒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