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座機的銅鈴在凌晨四點二十七分炸響時,我正陷在淺眠的漩渦里。中藥柜的酸枝木氣息混著昨夜晾曬的艾草香,在鼻腔織成細密的網。電話繩蛇一般纏上腳踝,聽筒里傳來榮仁帶著顫音的喘息,像是有人正用冰錐刺他的肺葉。月光斜照進客廳,青花瓷瓶上的纏枝蓮紋在墻面投下扭曲的影,像極了某種爬行生物蛻下的皮。
"綠樓……三樓實驗室……"他的聲音突然變成氣聲,"孕婦的肚子在發光,十根脈搏……像蜘蛛腿……"背景里傳來玻璃器皿爆裂的脆響,我后頸的汗毛根根豎起。醫用酒精的涼意從指尖滲進骨縫,恍惚看見三年前那對雙胞胎孕婦慘白的臉——她們隆起的腹部突然劇烈抽搐,仿佛有什么活物要破繭而出。
"你喝酒了?"我捏緊聽筒,聽見自己聲音發飄。榮仁總愛把解剖樓的福爾馬林味說成鬼氣,上周還硬說標本室的骷髏對他眨眼。可這次不同,他喉頭滾動著恐懼的嗚咽,像垂死野獸的嗚咽。
"這次不一樣!"他突然尖聲嘶吼,"那東西的指甲已經劃開羊膜囊了!"電話線被扯得筆直,銅絲在寂靜中發出細微的嗡鳴。掛斷前那聲悠長的貓叫春刺破耳膜,我摸到枕套洇濕的水漬,竟分不清是夜露還是冷汗。鎏金懷表的銅擺左右搖晃,割碎五點半的晨光。
李伯的藤杖敲過青磚,驚飛檐下的麻雀。老人耳后的醫用膠布殘留著昨夜輸液的折痕,可他卻茫然地眨著渾濁的眼:"昨晚?我一直在聽《四郎探母》啊。"紫砂壺嘴騰起的熱氣里,我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銹味。窗外的梧桐樹在晨風里簌簌發抖,抖落幾片沾著露水的枯葉。
第七次重撥終于接通,陌生男聲帶著宿醉的喑啞:"市局刑警閆東錫,榮仁教授……殉職了。"手機在掌心劇烈震顫,屏幕裂痕里映出我煞白的臉。警笛聲刺破晨霧時,我正給李伯調整助聽器,老人耳后松弛的皮膚讓我想起解剖室里泡脹的尸體。他手指上的老年斑在晨光中泛著青紫,像被福爾馬林浸泡過。
中醫大綠樓在薄霧中蹲踞如獸,樓頂斑駁的"解剖學實驗室"招牌像結痂的傷疤。警戒線外聚集著晨練的老人,他們的布鞋踩碎一地銀杏果,黏膩的汁液在青磚上拖出暗黃痕跡。我穿過警戒線時,閆東錫正在訓斥痕檢員,警服肩章在頂燈下折射出冷光。他轉身的瞬間,我看見他眉骨下的疤痕——像是被利齒撕咬的月牙形。
實驗室的鐵門呻吟著開啟,血腥氣混著福爾馬林的酸澀撲面而來。白大褂胡亂堆在解剖臺邊緣,榮仁的金絲眼鏡歪斜地掛在顴骨上,鏡片裂成蛛網。離心機的蓋子里凝著暗紅血漬,試管架上的玻璃器皿東倒西歪,某個量杯里還插著半截染血的手術刀。墻角的冷藏柜發出沉悶的嗡鳴,像是某種活物在撞擊柜門。
"他說這里有鬼。"我指著錄音筆上的血指印,指甲縫里嵌著榮仁的人體組織。閆東錫的瞳孔突然收縮,像看到毒蛇的鷹隼。他掏出手套的動作帶著神經質的急促,警用手電筒在證據袋上捻出細碎的響動。突然,冷藏柜的壓縮機發出嗡鳴,凍住半截對話。
我搶先抽出榮仁白大褂口袋里的手稿,泛黃的紙頁上畫著詭異的圖騰——孕婦腹腔內伸出十根觸須,末端長著指甲般的利齒。墨跡洇開處,隱約可見"第七次失敗"的字樣。閆東錫的手電筒光束掃過圖紋時,解剖臺邊的骨骼標本突然叮咚作響,某個頭骨的眼眶里卡著半片指甲,在燈光下泛著珍珠母貝般的光澤。
"三年前那對雙胞胎……"我話音未落,相框從證據架上墜落。玻璃碎片濺進血泊,照片背后的日期正是孕婦流產當晚。榮仁摟著孕婦的肩,兩人笑容扭曲如蠟像,孕婦隆起的腹部在相片上投下詭異的陰影。閆東錫的對講機突然炸響,離心機同時發出尖嘯,試管架上的玻璃器皿瘋狂碰撞,奏出地獄般的交響。
"配合調查是公民義務。"他掏出手銬的動作被突然亮起的LED燈打斷,藍光映得他眉骨下的疤痕愈發猙獰。我摸出隨身攜帶的銀針包,不銹鋼針尖在燈光下泛著冷光:"有些東西,比鬼更可怕。"窗外突然傳來貓叫春,綿長凄厲得像是哭喪。閆東錫的后頸暴起青筋,警棍在解剖臺上敲出悶響,震得試管架上的玻璃器皿叮咚亂撞。
我正要把銀針扎進榮仁尸體手心的勞宮穴,冷藏柜突然發出悶響。凍僵的試管架嘩啦啦倒下,某支裝有胎兒標本的福爾馬林瓶裂成碎片,淡黃色液體滲進磚縫。在離心機的嗡鳴聲中,我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三年前雙胞胎孕婦流產時的慘叫突然在耳畔炸響——那天的艾草熏香都蓋不住腥氣,孕婦腹部的皮膚下仿佛有活物蠕動。
"等等!"我抓住閆東錫的手腕,他掌心的繭子硌得我生疼,"你看他的指甲。"榮仁的十指蜷成詭異的弧度,指甲縫里嵌著暗紅色纖維,在放大鏡下呈現出某種鱗片狀結構。閆東錫的喉結上下滾動,警棍"當啷"掉在地上。墻上的老式掛鐘突然瘋狂報時,鐘聲在實驗室里回蕩,震得骨骼標本簌簌發抖。
晨光終于刺破云層時,我們在冷藏柜深處發現了第七具尸體——孕婦的腹腔被剖開,十根觸須像枯萎的藤蔓蜷縮在羊水里。榮仁的眼鏡布蒙在最上層,金絲邊框上凝結著暗紅的霜花。當法醫切開觸須末端的指甲時,某種類似嬰兒啼哭的尖嘯在實驗室回蕩,玻璃窗上瞬間爬滿細密的裂痕,像是有什么活物要破窗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