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子夜。
金蠶蠱的藥效徹持續發力,崔翊寒蜷縮在床上,渾身上下翻江倒海的絞痛。
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能安眠,直到次日清晨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而這一整晚,裴清漪都沒回來。
翌日,崔翊寒虛弱起床,喉間一陣翻涌。
“咳——”
他猛地一咳,吐出一口烏血。
看著手帕上刺目的紅,他知道自己大限將至。
真好,一切都要結束了。
晌午時分,裴清漪回來了。
她手中帶著一大束冬日臘梅,紅艷似火。
“翊寒,我們約定七日之期今晚就結束了,公主府的主院也已經修繕完畢,今日我們就回公主府,完成我們的洞房花燭夜?!?/p>
說著,她情深意切的將紅梅花束遞到崔翊寒懷中。
“我們成婚的喜服都命人妥善保存著,今晚的洞房花燭,我給你準備了驚喜,一定讓你成為最美最幸福的新郎官?!?/p>
崔翊寒接下了紅梅,平穩住氣息。
“好,我也給你準備了驚喜?!?/p>
洞房花燭夜的亡夫,那一整本死亡回憶錄,還有那一口迎親送葬的黑棺。
希望‘良辰吉時’,這個女人不要太驚訝。
公主府。
崔翊寒回來之時,公主府主院已經掛滿了紅綢燈籠,處處洋溢著喜氣的氛圍。
婚房內,囍字貼滿窗柩,紅檀木床懸掛著大紅帷幔。
此情此景,和崔翊寒七日前入公主府時一模一樣。
他看著女人親自在喜被上鋪著早生貴子的花生紅棗,一時有些恍惚。
好像,真的有了家。
可惜,一切都是水中花月。
風一吹就會散去,消失的無影無蹤。
囍燭點燃,燭光搖曳。
裴清漪拉著崔翊寒在梳妝臺前坐下,親自為他冠發。
一個下人敲響了房門:“公主,屬下有事稟告?!?/p>
裴清漪手心一頓,將梳子放下。
“翊寒,我去去就來?!?/p>
崔翊寒看著她大步朝門口走去,門外的心腹在她耳畔低語。1
隱約聽見‘崔二公子’幾個字,崔翊寒攥緊了手心。
不過片刻,裴清漪走了過來。
“翊寒,我的念珠忘在了崔府,那是我們的定情信物,我不想今晚有遺憾,要折回去取一趟?!?/p>
“你等等我,等我回來一起共度良宵……”
崔翊寒垂著眼簾,摩挲著桌上的木梳。
“早去早回?!?/p>
“等我。”
裴清漪在崔翊寒唇邊落下一吻,匆匆離開。
她走后,府中丫鬟為崔翊寒戴好玉佩,又說了句吉祥話
“過了今夜,駙馬和公主就要比翼雙飛,共結連理枝了?!?/p>
聽著丫鬟的話,崔翊寒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我自己冠發。”
他接過丫鬟手中的木梳,從頭頂緩緩落下。
一梳梳到尾,二梳百歲無憂,三梳萬事順遂。
這是今夜,他給自己的祈福和祝愿。
酉時四刻,裴清漪依舊沒有回來。
丫鬟們為崔翊寒換上喜袍,焦急地看著門外,盼著公主歸來。
但崔翊寒卻吩咐。
“把后院那口迎親黑棺抬進來。”
丫鬟們詫異,面面相覷。
“駙馬,今日這么喜慶的日子,為何要帶那么晦氣的東西進來?”
崔翊寒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輕輕抿了抿唇,讓蒼白的唇有了血色。
“我進公主府那日,躺的就是這棺材,有何晦氣?”
丫鬟頓時噤聲,立即喊人將黑棺抬入房里。
戌時三刻,吉時已過。
裴清漪依舊不見人影。
崔翊寒知道,自己今晚等不到她了。
無妨,他等的也不是她。
而是金蠶蠱蟲的最后一次毒發。
左心口一陣細密連綿的悸痛,好似無數蟲子在一點點啃咬他的心臟。
崔翊寒深吸一口氣,平靜屏退所有下人。
然后在桌前執筆寫下一封和離書。
他希望自己以清河崔氏的身份死后,也是一個自由身,而不是公主府的亡魂。
不再是誰家的兒子,也不是誰的哥哥,更不是誰的丈夫。
他只是崔翊寒。
摘下腕上的念珠,崔翊寒把它跟和離書擺放在一起。
自此往后,他們再無瓜葛。
亥時三刻,崔翊寒體內的金蠶蠱再次發作。
他五臟六腑幾乎痛得痙攣,但還是吃力拿起死亡回憶錄。
“噗——”
一口烏血吐出,染紅了地面,染紅了婚服,染紅了回憶錄的最后一頁。
他混著血寫下最后幾筆。
【裴清漪,今日這場遲來的洞房花燭夜,便是我的死期。】
【往后你不必擔心我會妨礙崔子卿的幸福。】
【念珠還給你,我們之間的種種糾葛也到此為止?!?/p>
【無量天尊,今生來世,弟子一愿不再做清河崔氏,二愿與裴清漪永不相逢,三愿不入祖墳?!?/p>
又是一口烏血噴涌而出,染紅了黝黑的毛筆。
銅壺滴漏‘嘀嗒’作響,子時即將來臨。
崔翊寒一陣頭暈目眩,視線逐漸模糊。
心臟的跳動越來越遲緩,臟腑里的絞痛伴隨著灼燒之痛感幾乎要將他湮滅。
他撐著一口氣,一步一趔趄挪到黑棺邊,再躺了進去。
看著狹小逼仄的空間,他竟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嘀嗒——”
一聲冗長的水聲落下,子時到。
崔翊寒抹去嘴角的血,拼盡最后一絲力氣緩緩移動棺蓋,將棺材徹底合上。
咚——咚——
心跳聲緩慢停歇。
崔翊寒放在棺蓋邊緣的手緩緩墜落,閉上了雙眼。
裴清漪,再見了。
再也不見……
“嘭!”
房門被人從外推開,一身大紅嫁衣的裴清漪走了進來。
“翊寒,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