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白漓輕手輕腳地關上宿舍門。走廊的聲控燈隨著他的腳步聲一盞盞亮起,在灰白的墻壁上投下修長的影子。他低頭看了看身上洗得發白的襯衫——袖口已經磨出了毛邊,無奈的搖了搖頭。
迎新晚會彩排九點開始,但他得先去圖書館處理學生會文件。初秋的風帶著涼意穿過走廊,白漓下意識攏了攏衣領。這件外套還是高三那年奶奶用退休金買的,當時為了省錢,特意買大了兩號。
“會長早!”
“學長早上好!”
一路上,不斷有學生向他問好。白漓點頭回應,注意到那些目光在他衣服上短暫停留,又迅速移開。
沒有嘲笑,只有小心翼翼的打量。兩年前校長將他的家庭情況公示在學校官網時,他就成了全校皆知的“烈士遺孤”、“自強典范”——一個被符號化的勵志故事。
“聽說會長每年獎學金都捐給山區了”
“他這件外套穿了三年了吧?”
“噓,小點聲”
細碎的議論聲飄進耳朵,白漓加快腳步。他不喜歡這種被圍觀的感覺,就像實驗室里被貼上標簽的標本。
大禮堂里,彩排正在緊張進行。白漓站在舞臺側邊,皺眉看著流程表。
“燈光再調亮一些。“他對控制臺喊道,“主持人語速放慢,后半段節奏亂了?!?/p>
副主席林小雨小跑過來:“會長,服裝組問您要不要試試正裝?明天正式演出……”
“不用?!鞍桌祛^也不抬,“按原計劃?!啊?/p>
林小雨欲言又止。她看了眼白漓磨破的袖口,突然靈機一動:“其實是我們租的西裝多了一套,放著也是浪費……”
白漓終于抬起頭,灰眸里閃過一絲了然:“謝謝,但不必?!?/p>
林小雨紅著臉跑開了。舞臺上的歌聲響起,白漓靠在墻邊,思緒卻飄回早上離開時千煜的睡臉——那個小少爺蜷縮在被子里,只露出一撮翹起的栗色卷發,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不知為何,想到千煜,胸口那股熟悉的悶痛似乎減輕了些。
與此同時,千煜正鬼鬼祟祟地溜出校門。他戴著鴨舌帽和口罩,活像個做賊的。
“師傅,去中央商場!”他跳上出租車,掏出手機瘋狂打字:【爸!打錢!急用!】
千父回復快得驚人:【又惹什么事了?】
【買衣服!】千煜咬著嘴唇補充,【給白漓!】
手機沉寂了兩分鐘,隨后提示音瘋狂響起。千煜點開通知,發現銀行賬戶一連收到五筆轉賬,合計金額后面跟著一長串零。
【不夠再說。】千父的消息緊隨其后,【別買太貴的,那孩子不會收?!?/p>
千煜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他想起昨晚在醫院,白漓那句“你會受傷”時微微皺起的眉頭,還有陽光下那道藏在劉海里的疤痕。
中央商場剛開門,千煜就沖進了男裝區。
“這件,這件,還有這個系列的全部款式?!彼钢故炯埽駛€指點江山的將軍,“對,每個顏色都要。”
導購小姐目瞪口呆:“先生,這些是當季新款……”
“包起來?!扒ъ咸统龊诳ǎ俊!?/p>
兩小時后,千煜拖著五個巨型購物袋回到宿舍。幸好另外兩個室友去實習了,否則這陣勢非得引起圍觀不可。
“呼——”千煜把袋子往地上一扔,擦了擦額頭的汗。他環顧四周,目光落在白漓的衣柜上——一個老舊的鐵皮柜,漆面斑駁,和宿舍標配的實木衣柜格格不入。
千煜深吸一口氣,像拆炸彈一樣緩緩拉開柜門。里面的景象讓他呼吸一滯:三件襯衫整齊掛著,兩件T恤疊放在隔層,最下面是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整個衣柜空蕩得可憐。
“這家伙是苦行僧嗎……”千煜小聲嘀咕,喉頭發緊。他伸手摸了摸那幾件衣服,布料已經薄得透光,領口和袖口都有明顯的磨損痕跡。
一個念頭突然擊中他——白漓是不是只有這些衣服?是不是每天換洗,所以看起來總是整潔干凈?
千煜的鼻子突然有點酸。他想起自己家里那個堪比專賣店的衣帽間,想起那些只穿一次就束之高閣的限量款。從小到大,他從未為“穿什么”發過愁,而白漓……
“靠!”千煜狠狠揉了揉眼睛,“什么破衣服,灰都進眼睛了!”
他手忙腳亂地把新衣服掛進衣柜:羊絨大衣、修身西裝、純棉襯衫……每掛一件,都要調整好幾次衣架角度,確保間距完美。最后,他把白漓的舊衣服小心地收進空出來的購物袋,藏在了自己床底下。
“這樣就行了……”千煜后退兩步,欣賞自己的杰作。陽光透過窗簾照在嶄新的衣物上,散發著柔軟的光澤。他想象白漓穿上這些衣服的樣子,心跳突然加快。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是陳凝。
“喂?”千煜沒好氣地接起來。
“慫了?”陳凝的聲音充滿嘲諷,“因為白漓一句話就不敢來?”
千煜翻了個白眼:“關你屁事!”
“嘖嘖,千家小少爺什么時候這么聽話了?“陳凝壓低聲音,“該不會真喜歡上人家了吧?”
“你——”千煜氣得差點把手機摔了,“少胡說八道!我這是……這是……”
“是什么?”陳凝窮追不舍。
千煜張了張嘴,卻找不到合適的詞。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懶得理你!”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喜歡?開什么玩笑!他只是……只是看不慣白漓總穿那件破外套而已!千煜對著空氣揮了兩拳,抓起書包沖去上課,完全沒注意到自己通紅的耳尖。
下午五點,白漓推開宿舍門時,腳步猛地頓住。他退后兩步,確認門牌號沒錯,才再次走進來。
衣柜門大敞著,里面掛滿了陌生衣物。白漓走近細看,每件都是他的尺碼,從休閑裝到正裝一應俱全,吊牌都還沒拆,價格標簽被人刻意剪掉了。
“這是……”
“會長你回來啦?”趙明川從衛生間探出頭,“哦,那些是千煜買的。他折騰了一上午呢?!?/p>
白漓站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術。他的目光掃過那些衣物——淺灰色羊絨大衣、藏青色西裝、純白襯衫……全是經典款式,既不張揚也不廉價,恰好符合他的風格。
“那小子還挺有眼光。”李巖從電腦前轉過頭。
白漓的喉結動了動,聲音有些?。骸八四??”
“上課去了?!壁w明川擠擠眼睛,“臨走前還威脅我們不許告訴你。”
白漓走到衣柜前,指尖輕輕碰觸一件深藍色襯衫。布料柔軟得像云朵,和他那些洗到發硬的舊衣服天壤之別。胸口涌上一股陌生的暖流,讓他眼眶發熱。
“我們……先去吃飯了。”李巖拽著趙明川往外走,貼心地關上了門。
宿舍突然安靜下來。白漓站在原地,久久未動。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線。他想起奶奶常說的話——“小漓啊,總有人會看出你的好,也總會有個人會愛你,相信自己”。
一滴水珠落在襯衫袖口,暈開深色的痕跡。白漓這才意識到自己哭了。他慌亂地抹了把臉,卻怎么也止不住洶涌的淚水。
多少年了?自從父母走后,他就再沒在人前掉過眼淚。
即使是奶奶病重需要巨額醫藥費時,即使是通宵編程到手指抽筋時,他都沒哭過??纱丝蹋鎸σ还褡拥男乱路切阂侄嗄甑那榫w突然決堤。
白漓踉蹌著爬上床,把臉埋進枕頭里。淚水浸濕了布料,咸澀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哭,是為那些獨自扛過的歲月?是為從未體驗過的被人珍視的感覺?還是僅僅因為,送衣服的人是千煜——那個本該驕縱任性,卻比誰都細心的麻煩精?
門外傳來腳步聲,白漓迅速擦干眼淚,深吸幾口氣平復呼吸。當千煜推門而入時,他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只是眼眶還微微發紅。
“你”千煜站在門口,手足無措,“你看到了啊”
白漓點點頭,聲音有些啞:“謝謝。”
簡單的兩個字,卻讓千煜耳尖發燙。他撓了撓頭,故作輕松:“就……商場打折,隨便買的。你別多想!”
白漓看著他別扭的樣子,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陽光落在千煜發梢,給他整個人鍍了層金邊,像個不小心落入凡間的天使。
“那個……”千煜突然想起什么,從書包里掏出個小盒子,“還有這個?!?/p>
盒子里是一枚簡約的銀色袖扣,上面刻著極小的字母“B”。
“我看你明天要主持晚會……“千煜聲音越來越小,“就……”
白漓接過盒子,指尖不經意擦過千煜的手背,兩人同時像觸電般縮回手。
“我……我去洗澡!”千煜抓起毛巾就跑,差點撞上門框。
浴室里,千煜把臉貼在冰涼的瓷磚上,試圖給發燙的臉頰降溫。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光是和白漓共處一室就心跳加速,看到對方發紅的眼眶時,更是心疼得想把人摟進懷里。
“瘋了瘋了……”千煜小聲嘀咕,把水溫調到最冷。
宿舍里,白漓摩挲著那枚袖扣,目光柔和。窗外的夕陽將整個房間染成金色,衣柜里的新衣服散發著淡淡的光暈,像是某個童話的開端。
他輕輕將袖扣別在襯衫上,銀色的“B”在余暉中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