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晞微墜入了一個深邃而漫長的夢境。在夢中,她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半山腰——漫天梧桐葉如金色蝴蝶般紛飛飄落。她懷抱著一位面容模糊的女子,興奮地訴說著自己用那個咒術救回一個瘴氣中毒者的經(jīng)歷。女子溫柔地撫摸著她的發(fā)絲,眼中卻盛滿難以言說的哀傷。突然,那雙溫柔的手猛然發(fā)力,將她推向了懸崖邊緣。
失重的感覺瞬間襲來。風晞微與梧桐葉一同墜落,恍惚間竟落在了一片蒼茫的海岸線上。在那里,一條鱗片黯淡的小人魚正奄奄一息地擱淺在礁石間。沒有絲毫猶豫,她劃破自己的手腕,讓鮮血滴入人魚蒼白的唇瓣。冰冷的海浪一次次沖刷著他們相偎的身影,刺骨的寒意讓她止不住地戰(zhàn)栗。就在意識即將模糊之際,李老頭的身影突兀地出現(xiàn),他板著臉宣布:"微丫頭,你要變成活死人了,永遠躺在床上度過余生了!"
"不要!我不要!"極度的驚恐如潮水般涌來,風晞微尖叫著從夢中驚醒。
晨光熹微中,一縷清苦的藥香悄然漫入鼻尖。風晞微緩緩睜開眼——是熟悉的房間、熟悉的窗欞、熟悉的晨光透過紗簾灑落一地碎金。她撐起身子推開木窗,庭院里的景象便映入眼簾:一個陌生男子正背對著她坐在藥爐前熬藥。他身形修長挺拔,比李南庭略高幾分,穿著李南庭的舊衣服衣服,因為清瘦,衣服顯得有些寬松。
廚房里傳來鍋碗輕碰的聲響——是李南庭在忙碌著準備早膳。
風晞微的目光仍停留在那個陌生男子身上。他似乎察覺到視線般轉(zhuǎn)過身來。陽光穿過樹葉的間隙,在他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此刻風晞微才看清他的面容:墨眉下是一雙清亮的眼眸,高挺的鼻梁襯得輪廓愈發(fā)分明,薄唇含笑卻帶著幾分疏離感;明明是粗布麻衣加身卻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矜貴氣度。
"你醒了。"他起身望向她,聲音溫潤似玉令人不自覺地想要靠近。
"嗯。"風晞微倉促應聲,下意識錯開視線轉(zhuǎn)向廚房方向耳尖卻悄悄染上一抹薄紅。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李南庭端著熱氣騰騰的小米粥和一碟散發(fā)著桂花香的木犀花糕走了進來。"醒了就起來吃點東西。"他將食盤放在床邊的矮幾上,順勢坐下為風晞微診脈,"等藥熬好就喝下,靜養(yǎng)些時日便無礙了。"
風晞微仍沉浸在夢境的余韻中,眼神渙散地望著虛空。"昏睡幾日,連魂都丟了不成?"李南庭見她這副模樣,忍不住打趣道。
她的目光忽然轉(zhuǎn)向窗外那道身影:"他是誰?"
"你拼了命救回來的人,反倒問我?"李南庭將粥碗遞到她面前。
"小人魚?"風晞微困惑地眨眨眼,又望向窗外,"他那漂亮的魚尾呢?"
"不妄林!"李南庭屈指輕叩她的額頭。
窗外的身影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清雋,與記憶中那個渾身潰爛的黑影判若兩人。"他是...那個怪物?"她難以置信地喃喃,"那樣重的傷,幾日就能痊愈?李老頭,你的醫(yī)術何時精進至此?"
"非我所治。"
記憶如潮水涌來,風晞微突然抓住李南庭的手臂,眼中迸發(fā)出驚喜的光芒:"枯木逢春!那咒術當真成了!不是夢,都不是夢!"
"當心粥!"李南庭穩(wěn)住險些傾灑的碗盞,神色忽然凝重起來,"丫頭聽好。"他壓低聲音,雙手按住她的肩膀,"那咒術只能存在于夢中。"
"可明明..."她指向窗外的身影。
"正因你用它救了他,這咒術便只能永遠留在夢里。"李南庭的聲音沉得像是浸透了歲月的重量。
恍惚間,夢中女子憂傷的面容又浮現(xiàn)在眼前——當她驕傲地說出"我用那咒術救了人"時,那人眼中也是這般化不開的哀愁。
"此咒可解萬毒,驅(qū)萬魔,愈萬物。"李南庭輕撫她的發(fā)頂,"但能用者唯你一人,覬覦者卻有千萬之數(shù)。若要平安度日,就永遠別讓人知道它的存在。"
"唯我一人?"
"是。"回答斬釘截鐵。
"你怎會知曉這些?夢中教我咒語的究竟是誰?"
"她既未言明..."李南庭別過臉去,眼中泛起漣漪般的憂傷,"我也不便違了她的愿。"
這么多年相處下來,風晞微知道,有些事,若他不愿說,再追問也是徒勞。
就像山間的霧,該散時自然會散,該明時自然會明。
于是她輕輕點頭:"好,我知道了。"
秋日的陽光暖融融地灑在院子里,喝完粥的風晞微微瞇著眼躺在藤椅上曬太陽。
"該喝藥了。"一道溫潤如玉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帶著幾分初愈后的沙啞卻意外地好聽仿佛山澗清泉流過青石的聲音。
風晞微睜開眼看見那男子端著藥碗站在面前——修長的手指托著青瓷碗邊沿,指節(jié)分明另一只手還捧著蜜餞盒子。
接過藥碗時她注意到男人手腕上若隱若現(xiàn)的青筋隨著動作微微起伏。
"李老頭,他的傷你看過了嗎?"她轉(zhuǎn)頭問正在整理草藥的李南庭。
“已無大礙,隨時可以離開。”李南庭頭也不抬地回答道。
風晞微仰頭飲盡苦澀的藥汁,男子立刻接過空碗動作熟稔得仿佛做過千百次,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她的手腕帶起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
"離開前把診金付一下吧。"風晞微突然開口聲音還帶著湯藥的澀意,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藤椅扶手上經(jīng)年累月形成的包漿木紋深淺不一的溝壑里藏著無數(shù)未說出口的故事,就像眼前這個人一樣,神秘莫測。
男人垂眸時長睫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陰影:"我...沒有錢..."
陽光突然變得刺眼起來,風晞微瞇著眼睛從蜜餞盒里拈起一顆梅子晶瑩的糖霜沾在指尖:"那就說說你在不妄林的見聞?我記得那里終年瘴氣彌漫連飛鳥都不敢..."話尾消失在咀嚼聲中酸甜滋味在舌尖炸開沖淡了喉間的苦澀。
男子低垂著眼眸,“我,不記得了。”
“是不記得還是不愿告知?”風晞微又拿起一顆蜜餞放進嘴巴,“我也不是強人所難的人。”
男子抿著唇,修長的手指緊緊的捏著手里的碗,泛出清白,半晌不說話。
風晞微看著男子的模樣,忽而笑了笑。“你走吧。”
“我無處可去。”
“哪里來便回哪里去。”
“我不知自己從何而來。”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搖了搖頭。
“不知道從何而來,也不知自己是何人?”
男子點了點頭。
風晞微看向李南庭,“李老頭,你確定他已無大礙了?他腦子,看過了嗎?”
李南庭頓了頓一下整理草藥的動作,說道:“不管他腦子有沒有問題,醫(yī)館不收留來路不明的人。”
男子低垂下眼眸,眼神落寞,靜靜地看著風晞微。
風晞微招了招手,讓他坐下來,給他診了一下脈,又看了一下他的身上的傷,實屬已經(jīng)痊愈。這腦子怕是傷及神經(jīng)脈絡導致的失憶之癥,風晞微又運起一縷靈力探了進去。亦是無樣。
如此,便只剩兩種可能。要么是那些過往太痛苦,他不愿面對,身體本能選擇了遺忘。要么,就是他說謊。
可不管是哪種可能,都說明此人不簡單。
風晞微收起靈力,說道:“這里是不渡鎮(zhèn),不問過往前塵,只要你愿意便可自尋一處地方安家立業(yè)。”
男子抬起眼眸,眼眸明亮亮地凝視著風晞微,“你救了我,我愿以身相許。”
“以身相許!”風晞微怔了一下,而后笑道:“可我,不需要。”
風晞微看著男子眼眸里的光暗淡了下去,憂傷縈繞。像極了自己小時候養(yǎng)的小黑狗受了委屈的模樣。
風晞微抬頭看向天空,陽光刺眼晃得人眼眶發(fā)熱。
風晞微突然改變了想法,抬起手擋住刺眼的陽光,說道:“不過,你可以留下來。當小工吧,以工抵債!”
“是。”男子笑起來時眼角有細碎的星光。
李南庭放下手中的藥草,走過來看著風晞微,想說什么而后又沒有開口,用手指敲了一下風晞微的額頭,然后往房間走去。
風晞微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子。“給自己起個名字吧。”
“請主人賜名。”
“那叫從從吧,跟從的從。我小時候養(yǎng)過一只小黑狗叫從從,你和它挺像的。”風晞微笑著看向男子。
“好。”男子應道。
風晞微本來只是想打趣他一下,他卻一口應下了。看著男子那清澈明亮的雙眸,心里竟然生出有一絲愧疚感。風晞微別過頭看遠方,“從從是我小時候養(yǎng)的一只小黑狗。 ”風晞微又重復了一遍。
“知道。”男子應道。
“你可以自己取一個名字。”風晞微看向他。
“從從,很好。”男子眼中有微微的笑意。
“別叫我主人。我不喜歡。”風晞微轉(zhuǎn)過身然后往房間走去。“我叫風晞微。”
“好。”男子看著風晞微離開的背影,“晞微。”用僅自己可聽見的聲音念了一遍,唇角微微上揚。
不妄林的毒瘴終年不散,如一層灰綠色的薄紗籠罩著整片山林。當年不渡鎮(zhèn)還只有風晞微和李南庭兩個人居住時,李南庭便在林緣種下七十九株帝屋樹,以阻隔林中彌漫的兇邪之氣。
這些靈木不負所望,數(shù)年來枝繁葉茂,將毒瘴牢牢鎖在林間,為不渡鎮(zhèn)筑起一道無形的屏障。
風晞微救治從從之時,情急之下她汲取了帝屋樹的靈氣療傷,卻不想這些守護者竟因此迅速枯萎凋零。失去屏障的不妄林南緣頓時毒瘴彌漫而出。待李南庭趕來布陣壓制時,已有數(shù)戶人家被瘴氣所侵。
看著染病的村民面色青紫、咳喘不止的樣子,風晞微自責不已。
接下來的日子,醫(yī)館里藥香不斷,忙碌不已。
風晞微不僅免去了所有診金,還將珍藏多年的《本草拾遺》典當換錢,為村民們籌措搬遷之資。
多數(shù)人家選擇遷往鎮(zhèn)上熱鬧處重新安家落戶,唯獨性情恬淡的艾家娘子相中了紫竹林外的清幽之地。
醫(yī)館本就不寬裕的積蓄經(jīng)此一役幾乎見底。李南庭只得冒險深入山野尋覓珍稀靈草。
從從本來想陪著風晞微一起照顧病人,卻被李南庭帶著上山采藥了。
對于初來乍到、身份不明的從從,李南庭總是諸多防范。既然不能讓他離開,便還是在自己身邊看著比較安全。
對于李南庭的各種防范和安排,從從倒是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不滿的情緒。讓他上山采藥就上山采藥,讓他照顧病人就照顧病人,讓他去幫忙搬家就搬家。雖然身體看起有些清瘦,力氣卻很大。干活也很干凈利落。挑水、劈柴、熬藥、洗衣、做飯,樣樣都能干。沉默寡言,言聽計從,毫無怨言。漸漸的,李南庭對從從的態(tài)度也緩和了許多。
風晞微看著他干活熟練的樣子,又看看他那張貴氣的臉,總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違和感。
他這等樣貌和氣質(zhì),像是哪家名門貴族的貴公子。可是看他干這粗活的熟練程度,倒又像一名打雜的小廝。難道他以前是在什么名門貴族里當小廝的?名門貴族的小廝對面貌要求也那么高嗎?風晞微琢磨著。
這次幫著忙前忙后的還有艾家的小女兒,她剛好喝了風晞微的藥,身體有了抵抗力,幸免了這次的感染。小女孩雖然年紀不大,卻十分懂事,手腳也是勤快。煎藥,喂藥這些照顧病人的活都被她攬了去。
風晞微打心眼里越看越喜歡這小女孩。所以當她開口說要跟著風晞微學習醫(yī)術去救治更多的人的時候,風晞微一口便答應了下來。
小女孩名喚艾兮。
時光如細沙般悄然流逝。
當最后一家染病的村民安頓好之時,朔風漸起時,不渡鎮(zhèn)的初冬已悄然降臨。海天交界處凝著鉛灰色的云靄,凜冽的寒風裹挾著咸澀的水汽掠過檐角,將枯枝上最后幾片殘葉也卷得無蹤。
風晞微素來畏寒。因年幼時導致的血虛之癥未愈,每至寒冬便覺四肢百骸如浸冰水。往歲此時,她只得終日蜷于醫(yī)館內(nèi)室的火爐旁,執(zhí)一卷泛黃的醫(yī)書獨對長夜。爐中炭火明明滅滅,映得她眉眼間倦意更深——這漫漫冬日于她而言,不過是又一場與孤寂的無聲對峙罷了。
而今年不同。
艾家的小姑娘總在辰時叩響醫(yī)館的木門。艾兮裹著杏色的夾棉斗篷踏入內(nèi)室時,發(fā)梢還沾著晨霧凝成的細碎冰晶。"師父早安!"少女清亮的嗓音撞碎一室沉寂。風晞微望著她凍得通紅的指尖小心翻動《本草方》的模樣,恍惚看見二十年前那個在竹林地里拼命攥緊藥方的自己。爐火將兩人相依的影子投在青磚墻上,竟顯出幾分血脈相連般的溫情。
冬天李南庭也不再上山采藥了,偶爾會到鎮(zhèn)上出診賺錢,只是每次出診都會帶上從從。
從從每每到鎮(zhèn)上都會帶一些風晞微喜歡的小糕點、小吃食或者新奇的小玩意回來。晚飯后,兩個人圍在火爐旁,銅壺中的泉水正滾著細浪,"咕嘟咕嘟"地頂起壺蓋。蒸騰的水汽裹挾著龍井的清香在室內(nèi)漫開,將燭火映照的光暈染成朦朧的琥珀色。
從從修長的手指輕叩案幾,正說到今日在茶樓聽來的趣聞。他今日穿了件青色的粗布長衫,發(fā)梢還沾著未化的霜氣,卻掩不住通身的氣度——劍眉斜飛入鬢,眸若點漆,薄唇開合間吐露著些不雅的市井之事,卻依舊讓人覺得他清雅高貴。
"那賣油郎啊..."他忽然頓住,因見對面那人正托腮望著自己出神。
"嗯?"他尾音微微上揚。
"從從真好看。"話脫口而出時,風晞微自己先怔住了。爐火"噼啪"爆開一粒火星,映得她耳尖通紅。
四目相對的剎那,茶香似乎更濃了。從從望著她被火光描摹的側(cè)顏,忽覺喉頭發(fā)緊。"晞微..."他聲音比平日低了幾分,"也很好看。"
瓷盞"當啷"磕在案上。風晞微倉皇起身,素白的裙裾掃過矮凳,"我...去院里透透氣。"話音未落,人已掀簾而去。
檐下風鈴叮咚作響。從從望著仍在晃動的竹簾,終是低笑出聲。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她方才用過的茶盞,釉面上還留著淺淺的胭脂痕。
夜色漸深時,風晞微回到寢屋,棉被已被人細心烘暖。
自從從從來了,她的床榻再未沾染半分寒意。兩個小巧的銅暖爐,一個安放在枕畔,一個擱在腳邊,驅(qū)散了經(jīng)年累月的冰冷。指尖撫過溫熱的爐身,恍惚又見他講述故事時眉飛色舞的模樣,連帶著這漫漫冬夜,似乎也染上了幾分鮮活生氣。
又是一年春暖花開時,李南庭帶著從從上山采藥去了。山間草木新綠,野花爛漫。每次回來,從從總會給風晞微帶些新鮮玩意兒——有時是一捧燦漫的山花,有時是一兜酸甜的野莓子。而每當他們背著藥簍歸來時,艾兮便會湊上前去,一邊幫忙整理藥材,一邊嘰嘰喳喳地問東問西。
這一日,風晞微帶著從從前去不妄林的南邊栽種新的帝屋樹。陽光透過枝葉灑落斑駁光影,泥土的氣息混著草木清香撲面而來。她望著正彎腰培土的從從,忽然想起初見時的場景——那時的他滿身傷痕卻倔強地攥住她的裙角不放……
“晞微,在想什么?”從從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他走過來遞上水壺,指尖不經(jīng)意地擦過她的手背。
“人生忽如寄。”她接過水壺抿了一口,目光飄向遠處的新苗。
“不如憐取人前人。”他凝視著她說道。
四目相對的一瞬,他的眼睛清亮清亮的,含著笑意,滿目深情。風晞微聽見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臉頰慢慢的發(fā)燙。
風晞微別過頭看向前面的帝屋樹,“既然種好了,我們回去吧。”
“好。”他輕聲應道,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盛夏時節(jié),山間的青梅熟透了。某日采藥歸來時,從從帶回了一大筐青翠飽滿的梅子。三人圍坐在院子里一起清洗、晾曬、泡酒。艾兮踮著腳往壇子里塞冰糖的樣子逗得風晞微笑出了聲;而從從則悄悄在她手邊放了一顆最甜的梅子——那是他特意挑出來的。
秋風送爽時,木犀花開得正盛。某天清晨,廚房里飄來甜膩的花香——原來是從從學著李南庭的樣子在做木犀花糕。雖然手法生疏、成品略顯粗糙,但艾兮卻吃得津津有味:“比李先生做的還甜!”她鼓著腮幫子含糊不清地夸贊著。而從從只是笑而不語,目光卻越過艾兮的發(fā)頂望向正在研讀醫(yī)書的風晞微——她嘴角沾了一點糕屑而不自知的樣子讓他心頭一軟。
陽光透過樹縫灑進院子時,艾兮已經(jīng)像只小尾巴似的跟在從從身后了。"當歸性溫味甘..."她脆生生的聲音伴著砧板上"篤篤"的切藥聲此起彼伏。每當藥材的碎屑飛濺,她就會踮起腳尖,用袖子小心地接住,再一粒粒撿回藥盒里。
風晞微執(zhí)筆的手頓了頓,抬眼便看見這樣一幕:少年修長的手指握著藥刀,動作利落地將白術切成均勻的薄片;而身旁的少女正捧著醫(yī)書,搖頭晃腦地背著"白術健脾益氣..."的字句。陽光在他們之間流淌,將兩人的影子溫柔地疊在一起。
"在看什么?"不知何時,從從不經(jīng)意地抬眼,恰好對上她的目光。他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指節(jié)還沾著些蒼術的粉末。
"看你們..."風晞微低頭研墨,卻掩不住唇邊的笑意,"倒像是師徒了。"
每逢趕集的日子,三人總要結(jié)伴去鎮(zhèn)上。艾兮總愛擠在最前頭,一會兒舉著糖葫蘆要分給姐姐,一會兒又纏著說書先生問東問西。"上次講到狐仙報恩那段呢!"她急得直跺腳,惹得茶客們哄堂大笑。
回程時若是荷包空空,三人便心照不宣地在山腳磨蹭到日頭西斜。"又拿診金換零嘴了?"李南庭倚在門邊,竹桿不輕不重地敲在風晞微額上,"敗家!"
"李老頭分明說過..."風晞微揉著額頭小聲嘀咕,卻被李南庭突然塞進嘴里的桂花糖堵住了話頭。
等寒風驟起,小屋便成了最溫暖的所在。爐火噼啪作響,艾兮枕在風晞微膝上昏昏欲睡,手里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松子糖。
"...后來那賣燈籠的老漢說..."從從的聲音低低的,像檐下化開的寒霜,"那盞走馬燈里藏著他年輕時的詩稿。"
火光在他眉宇間跳躍,將那些市井故事都鍍上了溫柔的光暈。風晞微望著他映在墻上的剪影,忽然覺得這樣的冬天,似乎永遠都不會冷。
歲月就這樣靜靜流淌著——沒有驚天動地也沒有波瀾壯闊;但那些共同經(jīng)歷過四季輪轉(zhuǎn)后沉淀下來的默契與溫情卻比任何誓言都更令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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