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如輕紗般在竹林間緩緩流動，初升的朝陽剛剛劃破天際，金色的光線穿過竹葉間的縫隙，在朦朧的霧氣中投下斑駁的光影。濕潤的褐色土地上點綴著新生的嫩草，晶瑩的露珠在草葉上輕輕顫動。小院里的木犀花開得正盛，一簇簇金黃的花朵綴滿枝頭，馥郁的香氣在晨風(fēng)中悄然彌漫。幾只不知名的鳥兒落在樹梢上，清脆的鳴叫聲此起彼伏，為這靜謐的清晨增添了幾分生機(jī)。
“丫頭，該起床了！吃完早飯去鎮(zhèn)上艾家看看，她家的小女兒病了?！崩钅贤フ驹陲L(fēng)晞微的房門外，輕輕敲了敲窗欞催促道。
“知道啦~~”屋內(nèi)傳來慵懶的應(yīng)答聲。風(fēng)晞微推開窗戶時，正看見李南庭彎腰整理竹簍里的采藥工具。晨光映在他的側(cè)臉上，勾勒出他略顯滄桑卻依然挺拔的身影。
“李老頭，這次上山要幾天？”她趴在窗臺上歪著頭問。
“不好說啊，”他頭也不抬地繼續(xù)收拾，“可能兩三天吧？深秋時節(jié)得多備些草藥才行。”
“冬天買現(xiàn)成的不就好了？何必這么辛苦？”她撇撇嘴道。
李南庭把最后一包干糧塞進(jìn)竹簍里背好，這才轉(zhuǎn)過身來無奈地看著她：“大小姐啊——咱們醫(yī)館哪來的閑錢？”
“知道啦知道啦！”風(fēng)晞微學(xué)著他的語氣拖長聲調(diào)，“窮就窮嘛……”她小聲嘀咕著垂下頭去。
看著她這副模樣，李南庭忍不住笑出了聲。他伸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傻丫頭……”晨光透過窗欞灑在她的臉上時，那明媚的笑容讓他恍惚了一瞬——笑起來的樣子和她越來越像了……
他很快回過神來大步往外走：“記得去艾家看診！”話音未落人已到了院門口，“對了！今早蒸了你最愛的木樨花糕！”他回頭對她晃了晃手指，“我會盡早回來的。”
“嗯！”她趴在窗臺上用力點頭。晨風(fēng)拂過時帶起幾片木樨花瓣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落在她的發(fā)間。
目送著李南庭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小徑盡頭后，風(fēng)晞微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躍起。晨光透過窗欞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時，她已經(jīng)利落地梳洗完畢沖進(jìn)了廚房。
掀開蒸籠蓋子的瞬間，濃郁的桂花香撲面而來——晶瑩剔透的木樨花糕整齊地碼在籠屜里,還冒著裊裊熱氣。她顧不得燙手,抓起一塊就塞進(jìn)嘴里,軟糯的米糕在舌尖化開,清甜的桂花蜜在唇齒間流轉(zhuǎn),恰到好處的甜度讓人忍不住瞇起眼睛。
"這手藝..."她邊吃邊搖頭晃腦,"要是開間點心鋪子,保準(zhǔn)能賺個盆滿缽滿。"
晨風(fēng)穿過廚房的木窗,帶起她散落的發(fā)絲,也送來遠(yuǎn)處竹林的沙沙聲。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咀嚼,托著腮幫子出神:"要說這李老頭啊...醫(yī)術(shù)精湛,脾氣溫和,雖不是潘安之貌卻也端正周正,怎么..."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該不會真是因為..."
目光落在空蕩蕩的蒸籠上時,她恍然大悟般拍了下桌子:"肯定是太窮了!"想起每次路過鎮(zhèn)上點心鋪時李南庭那副肉疼的表情,她忍俊不禁地?fù)u搖頭,"這么好吃的桂花糕都舍不得買,活該打光棍。"
背上藥箱出門時,朝陽已經(jīng)爬上了竹梢。她掂了掂腰間癟癟的錢袋,突然豪氣干云地一揮手:"等著吧老李頭!等我賺夠錢,定給你說門好親事!"
院里的木樨花在晨露中輕輕搖曳,像是被她這番豪言壯語逗笑了似的。
東海之濱有一奇鎮(zhèn)：三面絕境環(huán)抱——東北西南皆峻嶺相峙如屏；一面怒海驚濤拍岸；更有不妄林橫亙西北方向：終年瘴氣氤氳如紗幔垂落、猛獸蟄伏其間、歧路錯綜似迷陣森然。
此間通途唯海路一線耳！然四季之中亦有三季可航：每至隆冬時節(jié)朔風(fēng)怒號、驚濤裂岸則舟楫?dāng)嘟^；海上白浪如山倒卷、黑云壓頂欲摧檣櫓；縱是經(jīng)驗最豐的老舵手亦不敢輕言涉險。
此地原是海外孤島——唯有李南庭與風(fēng)晞微結(jié)廬而居；晨起采藥于山澗、暮歸煮茶于竹舍；閑來觀潮起潮落、靜聽松濤陣陣；雖清貧倒也自在逍遙。
彼時外界世道混亂、烽火連天；戰(zhàn)火像野草般瘋長，啃噬著每一寸安寧的土地。人們眼里的光，一點一點暗下去，像燃盡的燭火。
海邊總站著許多身影，衣袂被咸澀的海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他們望著遠(yuǎn)方，眼神比海水還要深，還要冷。
"天不渡這世道，吾何以自渡？"有人跪在礁石上哭喊，可蒼天沉默如鐵，只把硝煙味混在海風(fēng)里，灌進(jìn)人們的口鼻。
“罷了，不渡便不渡...”
后來海邊開始漂來一些東西——先是零星的包袱，然后是繡著名字的手帕，最后...
是那些還沒來得及閉上的眼睛，在海浪里沉浮，像無數(shù)破碎的月亮。
直至那個夏日的傍晚，烏云壓得極低，幾乎要壓上海面。三道霹靂裂空而下，轟隆聲在山谷里回蕩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海灘上躺滿了濕漉漉的生靈。他們的睫毛上還掛著鹽粒，胸口卻有了輕微的起伏——像退潮后留在沙灘上的貝殼，終于等到了漲潮的時刻。
風(fēng)晞微說這是天意。
李南庭想也是，天道終是不忍，收走了那么多眼淚，總要還給人間一些希望才是。
那些投海者隨浪浮沉至此；醒來但見：
桃花灼灼處阡陌新開；山泉淙淙間屋舍儼然；更無王侯鞭笞、不見豪強(qiáng)欺壓——但憑一技之長便可安身立命；或耕或織、或醫(yī)或卜；各展所長以謀生計。
因不渡而得以新生，人們便為此地取名：不渡鎮(zhèn)！
后來戰(zhàn)火漸熄；偶有商船往來；"不渡鎮(zhèn)"之名遂傳于外；那些勘破紅塵者紛紛踏浪而來：或攜焦尾琴一張；或負(fù)秘傳劍譜三卷；或懷絕世醫(yī)術(shù)半部......漸漸匯聚成今日繁華模樣。
諸君可見：
集市上釀酒娘子原是王府歌姬——纖纖玉指如今浸染酒曲芬芳；
茶寮里說書先生曾經(jīng)沙場驍將——腰間佩劍已換作醒木一方；
藥鋪里抓藥的少年誰還記得他本是江南首富之子——算盤珠響化作搗藥聲聲......
此鎮(zhèn)規(guī)矩最是簡單：不問來處；不提往事；但說今生手藝如何。
畢竟——既到不渡之地；便作新生之人；誰還計較前塵往事？
而今鎮(zhèn)上：青石板路蜿蜒曲折；酒旗茶幌隨風(fēng)輕揚(yáng)；晨鐘暮鼓伴著潮聲起落；漁舟唱晚和著搗衣聲響......
這般景象：說是世外桃源卻多了幾分煙火氣；道是人間紅塵又少了許多紛爭擾攘；恰似那：
亂世浮沉求不得，偏安一隅自在身。
不問前塵多少事，只將余生付清歡。
紫竹林間的霧氣尚未散盡，風(fēng)晞微便背著藥箱，踩著沾滿露水的石階向山下走去。
這條路風(fēng)晞微已走過無數(shù)遍，卻仍會在第三個轉(zhuǎn)彎處駐足——從這里望去，整片沙灘盡收眼底，海浪一遍一遍沖涮著的白色的沙灘......
鎮(zhèn)上的市集剛剛蘇醒。東街頭的蒸籠已冒出裊裊白煙，水晶餃皮在晨光中泛著珍珠般的光澤；西街尾的王大娘正將鹵鴨一只只掛上鐵鉤，琥珀色的鹵汁順著鴨身緩緩滑落。還有張大叔現(xiàn)烤的海鮮餅...
"姑娘嘗嘗新做的桂花糖？"張阿婆笑吟吟遞來一塊琥珀色的糖糕。
風(fēng)晞微拍拍荷包——里面可憐的幾個銅板叮當(dāng)作響,"還得攢錢給李老頭娶媳婦呢!"慌忙擺手拒絕，加快了腳步。
穿過最后一個賣糖人的攤位，喧囂聲倏然遠(yuǎn)去。西南邊的土路漸漸荒蕪，青苔悄悄爬上歪斜的木柵欄。幾間茅舍孤零零倚在不妄林邊緣，像幾個瑟瑟發(fā)抖的孩子。
生活在這里的都是些不怕瘴氣的窮苦人。
艾家的院子收拾得格外齊整，籬笆上爬著幾株淡紫色的夕陽花。
艾娘子迎出來時眼睛腫得像熟透的桃子，裙角還沾著新鮮的泥印子："勞煩風(fēng)姑娘跑這一趟..."她聲音沙啞，手指無意識地捻著圍裙邊緣。
里屋比想象中暖和許多。生病的妹妹蜷縮在被窩里像個熟透的小蝦米，臉蛋燒得通紅，細(xì)密的汗珠掛在睫毛上隨著啜泣一顫一顫；姐姐攥著她滾燙的小手不放，指甲都泛白了也不自知。
風(fēng)晞微在床沿坐下，青布藥囊發(fā)出細(xì)碎聲響。指腹下的脈搏跳得像受驚的小雀，又急又淺又亂。
"睡吧..."輕輕拂開黏在孩子額前的碎發(fā)，指尖泛起螢火般的綠芒。姐姐突然抬頭看我，眼里噙著的淚水在晨光中閃閃發(fā)亮。
風(fēng)晞微還來不及詢問，"哇——"的一聲，妹妹突然放聲大哭起來："有怪物要吃我！"
原來前天黃昏時分，姐妹倆在不妄林邊緣玩耍時遭遇意外。
"那個黑乎乎的東西突然從霧里撲出來..."姐姐的聲音顫抖得像風(fēng)中落葉，"它的手...像枯樹枝一樣...抓住了妹妹的腳踝..."
說到這里姐妹倆又抱在一起抽泣起來，“要不是隔壁伯伯救了我們，我們就...”
指尖下的脈搏跳得又快又淺如同驚弓之鳥的心跳。風(fēng)晞微定了定神，從藥箱深處取出兩個繡著木棉花的香囊："這里面裝著..."
風(fēng)晞微的指尖輕輕摩挲過香囊上的暗紋，"...能驅(qū)散一切妖邪的藥草。"其實不過是些安神的藥材罷了...但在晨光映照下它們確實泛著奇異的光澤...
兩雙淚眼頓時亮了起來："真的嗎？"
"當(dāng)然。"風(fēng)晞微將香囊系在她們腰間，"不過..."故意壓低聲音制造神秘感，"這個寶物最怕瘴氣...你們要答應(yīng)我再也不去林子邊上玩..."
妹妹突然伸出滾燙的小指："拉鉤！"姐姐立刻也湊過來疊上小手："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針！"
施針時妹妹咬著小嘴唇一聲不吭的模樣讓人心疼...倒是姐姐在旁邊不停地講笑話逗她開心...
晨曦透過窗欞斜斜地落在床榻上時，風(fēng)晞微看見兩雙小手始終緊緊交握——妹妹因施針疼痛而泛白的指節(jié)陷進(jìn)姐姐手背，姐姐卻只是更用力地回握住那片顫抖。
風(fēng)晞微突生羨慕：有姐姐陪伴著長大，真好！
藥爐將熄未熄的青煙里，艾娘子端著粗陶碗走進(jìn)來。三碗小米粥騰起的熱氣模糊了她的面容，卻在木質(zhì)托盤上留下細(xì)密的水痕。
"這藥的用法..."風(fēng)晞微剛開口就撞見她絞緊圍裙的手指——那上面還沾著新鮮的米漿。當(dāng)她支支吾吾問及診金時，耳尖泛起熟蝦般的紅暈。床榻上傳來姐妹倆均勻的呼吸聲...
醫(yī)館行醫(yī)多年，仍舊資金匱乏，也不是沒原由的。
"就這碗粥吧。"捧起的陶碗帶著手工捏制的粗糲感，米油凝成的金色薄膜在晨光下微微顫動。比起李老頭講究的三浸三晾做法，這粥少了分甘冽卻多了些陽光的味道。熱流順著喉嚨滑下去時，忽然嘗到一絲熟悉的咸澀——是揉進(jìn)米粒里的海鹽嗎？還是...
艾娘子行禮時的弧度像經(jīng)過丈量般標(biāo)準(zhǔn)，哽咽的聲音卻暴露了顫抖："多謝..."未說完的話化作水滴落在青磚地上。此刻她拍撫孩子的模樣讓風(fēng)晞微想起廟會上見過的搪瓷娃娃，明明自己滿身裂痕卻仍溫柔包裹著懷中雛鳥。
粥碗底沉淀著幾粒未化開的冰糖，就像此刻浮現(xiàn)在心頭的疑問：究竟要經(jīng)歷怎樣的顛沛流離，才能讓那雙本該執(zhí)筆撫琴的手甘之如飴地揉起糙米？而當(dāng)她望著孩子們時的眸光，竟比從前在富貴人家見過的夜明珠還要明亮...
"對了，艾娘子，"風(fēng)晞微放下空碗，指尖輕輕摩挲著碗沿，"能否告知孩子們提到的怪物是在林子哪個方位？"
艾家娘子攏了攏鬢邊的碎發(fā)，聲音溫軟："聽隔壁獵戶大哥說，是在林子最南邊的老槐樹附近。那地方平日里就少有人去..."
"多謝告知。"風(fēng)晞微起身背起藥箱，青布包袱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光澤，"這粥很暖胃。"
艾家娘子一路送她到院門外，雙手交疊在身前微微欠身："風(fēng)姑娘，那南邊林子近來不太平。村里壯漢都不敢輕易過去，您若是要去..."她欲言又止，眼中滿是擔(dān)憂。
風(fēng)晞微回眸一笑，晨風(fēng)吹動她素色的衣袂："無妨。"說罷轉(zhuǎn)身離去，鈴鐺在藥箱上叩出清脆的聲響，漸漸消失在晨霧繚繞的村道盡頭。
風(fēng)晞微向來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可這一次卻難得起了好奇心。畢竟在不渡鎮(zhèn)住了這么久，還從未聽說過有什么活物能從不妄林里逃出來——那林子邪門得很，進(jìn)去的人向來有去無回。如今竟有個“怪物”從里頭爬了出來？她倒真想瞧瞧是什么東西能從那片死地掙出一條命來。
不妄林外是一片廣袤的草地。深秋的風(fēng)掠過原野，將翠色染成枯黃，幾簇不知名的野花在風(fēng)中搖曳著殘存的艷色。而在靠近林子邊緣的草叢里，隱約伏著一團(tuán)黑影——想必就是那孩子口中的“怪物”了。
風(fēng)晞微走近幾步，不由一怔——竟是個人！
那是個身形高大的男子，一身黑衣早已破爛不堪，裸露的皮膚上布滿猙獰的傷口，血肉模糊間隱約可見森森白骨。干涸的血跡混著污泥覆在他身上，更詭異的是，他周身還縈繞著一層若有若無的黑霧……那是瘴氣？
她靜靜站了片刻，那人卻紋絲不動，胸膛不見絲毫起伏——像極了她幼時養(yǎng)的那條小黑狗咽氣時的模樣。
“死了吧?！彼驼Z一聲，指尖輕劃，一滴血珠落下。血滴觸及男子身軀的剎那，那層黑霧竟如遇火的薄冰般悄然消散。她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果然沒了氣息。
果然……沒人能活著走出不妄林。
風(fēng)晞微輕輕嘆了口氣。她本還想著若這人尚有一口氣在，或許能從他口中問出些林子里的情形——那鬼地方究竟藏著什么毒蟲猛獸？他是怎么闖到這里的？若他還有救……她袖中的銀針或許還能派上用場。
可惜了。不渡鎮(zhèn)渡得了亡魂，卻渡不了這必死之人。
風(fēng)晞微站起身往回走。剛邁出兩步——有什么東西勾住了她的裙角。
她以為是野草或荊棘絆住了衣擺,隨手扯了一下,卻沒掙脫開。不對......那力道雖輕,卻帶著一股執(zhí)拗的韌勁,像是......
心頭驀地一跳,她猛然回頭——
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正死死攥著她的裙角,仿佛抓住的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還活著?!"她脫口而出,聲音里帶著幾分驚喜,幾分難以置信。
蹲下身搭上他的脈搏,指腹下幾乎感受不到跳動。她只得凝神聚氣,將一縷靈力送入他體內(nèi)探查——
外傷雖猙獰可怖,卻非致命所在;真正要命的是那些隨著傷口侵入臟腑的瘴氣,以及啃噬生機(jī)的毒蟲。令人驚異的是,此人經(jīng)脈中竟還殘存著一縷靈氣,如風(fēng)中殘燭般苦苦支撐,與瘴毒纏斗至今......能撐到此刻,已是奇跡。
打開藥箱翻檢片刻,她輕輕搖頭——這些藥材于他的傷勢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眼下唯有以銀針度穴配合靈力驅(qū)毒,可即便清除瘴氣毒蟲,被蠶食殆盡的生機(jī)又該如何填補(bǔ)?帶他回醫(yī)館找李老頭?可看他這副模樣,怕是經(jīng)不起顛簸......
指尖無意識撫上腕間匕首,一個念頭閃過——她的血......
刀鋒將將觸及肌膚時,她卻頓住了。當(dāng)年在海邊救那小人魚時耗去的半身精血,至今未復(fù);體溫永遠(yuǎn)比常人低三分,便是代價。李南庭說過的話猶在耳邊:"再失精血,輕則沉睡十載,重則......長眠不醒。"
寒光一閃,匕首歸鞘。為一個素不相識之人賭上余生......她自嘲地笑了笑,承認(rèn)自己終究是自私的。
"罷了......"
轉(zhuǎn)身欲走時,那只傷痕累累的手突然痙攣般收緊,染血的指尖在她月白衣裙上留下刺目的紅痕——像極了瀕死之人最后的哀求。
深秋的風(fēng)掠過林間時總帶著幾分蕭索的意味。帝屋樹的葉子簌簌而落, 在空中翻飛飄轉(zhuǎn), 忽高忽低, 像一群疲倦的蝴蝶, 在最后的時光里跳一支無聲的舞。
一片枯黃的葉子打著旋兒落在掌心, 風(fēng)晞微下意識地收攏手指, 卻在觸及葉脈的一瞬怔住——某個畫面驟然掠過腦海, 清晰得幾乎刺目。
那個咒術(shù)！
可那分明是夢才對。她曾在醒來后無數(shù)次嘗試結(jié)印、誦咒, 卻從未成功過。
李南庭喝著酒,迷離的眼睛里帶著洞悉一切的平靜："夢便是夢, 既醒了, 就該讓它留在夢里。"
可指尖殘留的觸感太真實, 真實到讓她無法說服自己那只是一場虛幻。
"你相信夢嗎?"
她低頭看向身旁的男子——那張沾滿血跡與塵土的側(cè)臉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樣貌, 胸膛不見起伏, 唯有死死攥住她裙角的手指證明他曾是個活人。
"反正你也這樣了。"她輕聲道, "不如賭一把?若不成, 算你命數(shù)至此, 我不欠你的;若成了......"目光掃過他襤褸的衣衫, 唇角勾起淺淡的笑, "就拿林子里的事當(dāng)診金吧。"
枯葉擦過臉頰的簌響代替了回答。
"好。"
結(jié)印的剎那, 山風(fēng)突然凝滯。
"天地玄黃......"
第一句咒言出口時, 有冰涼的東西順著脊椎攀上來, 像蟄伏多年的蛇終于等到了蘇醒的時刻。"......宇宙洪荒。"齒間溢出的字節(jié)越來越燙, 仿佛不是她在誦咒, 而是某種亙古存在的力量正借她的唇舌重返人間。
當(dāng)最后一句"萬物歸一"消散在風(fēng)中時, 四周靜得能聽見腐葉下蟲蟻爬行的窸窣。男子依舊無聲無息地躺著, 傷口未見愈合, 胸膛未見起伏。
果然......還是不行嗎?
記憶里那張淚痕斑駁的面容又浮現(xiàn)出來, 女子含淚的眼睛像兩泓幽深的井, 盛著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許多年了, 這個夢反復(fù)糾纏著她, 每次醒來都帶著同樣的悵惘與不甘——憑什么認(rèn)定那只是夢?憑什么不能是......
"我不認(rèn)。"
第二次結(jié)印比想象中更順暢, 仿佛身體早已記住這個動作千百遍。秋風(fēng)突然變得暴烈, 漫天落葉化作金色的旋渦圍著她瘋狂旋轉(zhuǎn), 發(fā)絲飛揚(yáng)間, 有清泉般的力量自四面八方涌來——不是注入, 更像是歸來。
太多了......
她顫抖著將過盛的力量導(dǎo)向男人, 卻在輸送完成的瞬間如遭雷擊。五臟六腑像被突然掏空, 喉間涌上腥甜時, 她重重栽倒在對方胸前。
黑暗吞噬意識前的最后一瞬, 她聽見了——
咚、咚、咚。
微弱卻堅定的心跳聲, 正透過相貼的胸膛傳來, 越來越響, 越來越急, 像擂鼓, 像春雷, 像枯井深處突然泛起的漣漪。
嘴角尚未揚(yáng)起的笑意凝固在唇邊, 世界徹底陷入沉寂......
半山腰上，秋風(fēng)卷著梧桐葉簌簌飄落。李南庭擦了擦額頭的細(xì)汗，將剛采的小半簍草藥擱在腳邊。他擰開水壺灌了幾口。秋風(fēng)催襯梧桐落，李南庭看著飄落的梧桐葉有些恍神。腰間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叮鈴聲。
"不好！"他心頭猛地一跳，低頭看見那枚從不輕易作響的玉鈴鐺正劇烈顫動。顧不得收拾藥簍，他縱身一躍便往山下掠去，衣袂翻飛間帶起滿地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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