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王雪梅上一世,在她剛剛離開的那張炕上躺了整整三年。
在那無人問津的三年里,她看到了無數的東西。
看到了自己一生的功勞與錯誤,也看清楚了這個家里的每一個人。
除了,她的枕邊人和徐舒。
這是她死后才看清楚的。
她的這幾個兒子是什么樣的人,她心里更是清清楚楚的。
韓凌澈在外面的時候,看著還挺有主張的,也像個說一不二的大男人。
可在田小霜的面前,完全就是個耙耳朵,大點兒的屁都不放一個。
“娘,不至于什么?”韓凌澈追問道。
王雪梅橫了一眼,“也不至于成現在這個樣子?!?/p>
說話的時候,她在心里幽幽補充了一句,也不至于最后落得個殘廢的下場,親生的一對子女皆賣與人為奴。
那是他們分家后不久的事情。
大災荒的那幾年,家里的日子過的緊巴巴,常常三天餓五頓。
靠著娘家的接濟,王雪梅雖然吊住了這一家人的命,可絕不可能讓全家人都吃飽,娘家的接濟也是有限的。
當肚子餓到極致的時候,人的怨氣也就跟著暴漲了。
在那幾年里,家里每一粒糧食的去向都應該公公平平的,那餓到了眼睛發綠的人心或許才會稍微平衡一些。
可那個時候,王雪梅一心把希望放在馬上會試的韓凌川身上。
她想著只有吃飽了韓凌川才有精力去準備考試,才有望當官,才能改變家里糟糕的情況,也才能不讓全家人都餓肚子,就縮減家里其他人的糧食,讓韓凌川一個人吃飽。
后來的事實證明,王雪梅賭對了,韓凌川真的當官了。
可這個家也徹底的離心了。
田小霜覺得她這個當母親當家長的,實在是太不公平,寧愿少孫子們一口吃的,也要把三兒子吃的飽飽的。
為了不讓兩個孩子餓死,田小霜把兒女齊齊送到郡里的大戶人家做了奴仆,然后強行逼著韓凌澈和主家分家,獨自單過。
那兩個可憐的孩子確實吃了一段時間的飽飯,可小孫女韓露漸漸長開的美貌也給她引來了要命的危機。
她被胡家的家主看上了,偷偷納了妾。
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正妻終究還是發現了他們兩個的事情。
那個時候,韓露剛剛有了身孕。
那個霸道的正妻一怒之下便命人打死了韓露,一尸兩命。
韓凌澈聞訊,流著血淚去報官,卻被縣令打斷雙腿扔了回來。
王雪梅知道這個事情的時候,已經晚了。
她去了一趟娘家,懇求父兄跑了一趟郡城帶回了韓露的尸體,以及像羞辱一般的四兩銀的補償。
這件事到底是誰的錯,王雪梅現在也弄不清楚了。
是她的私心,還是二兒媳的死心眼,只顧眼前,這些都不要緊了。
既然老天讓她重新活這一遭,她至少不能讓這個家重走一遍那曾經痛苦的老路,落個家破人亡,分崩離析的下場。
“娘,小霜其實就是嘴巴壞了點,心地還是......不錯的嘛?!表n凌澈耷拉著腦袋,比他那兒子還怯弱的嘟囔了一句。
“護著吧,確實只是嘴巴壞了點?!蓖跹┟窡o奈搖了搖頭。
韓凌澈嘿嘿笑了笑,“小霜說,能成事的男人就沒一個把媳婦當奴婢的,我覺得這話有道理?!?/p>
王雪梅:......
她這個蠢兒子根本沒有意識到她說的是反話。
田小霜的為人確實沒什么非常過分的毛病,但要說小毛病可真不少。
和老大媳婦比起來差了不只是一星半點。
“你覺得是對的,那就是對的。”王雪梅擺手,“去把幺......韓凌川的東西收拾收拾,暫時先歸置起來吧?!?/p>
“嗯?!?/p>
“等一下。”王雪梅喚住了已經準備離開的韓凌澈,“你回來的時候,有沒有聽說韓凌川去了哪里?”
她還是忍不住想關心一下。
那畢竟是她疼愛了十六年的孩子,雖不是她親生,卻是她親手養大的。
“聽人說下午坐了四叔的驢車去了縣里了?!表n凌澈頓住腳步說道。
“娘,你何必還要記掛那個人?他明明早就知道自己是徐舒的兒子,卻還一直在我們面前裝著。他的心里就一直憋著壞呢,說不定他們一家早就商量著怎么趕走我們一家,然后鳩......麻雀占雞窩了?!?/p>
王雪梅幽幽輕嘆一聲,神色黯然的點了下頭,“那叫鳩占鵲巢,別老是聽你媳婦的話,聽娘一句,有空多學幾個字?!?/p>
韓凌澈撓了撓后腦勺,咧嘴笑了起來,“省得了娘,不過,鳩占鵲巢和麻雀占雞窩不也是一回事嘛,道理我懂?!?/p>
王雪梅嘴角用力向下一壓,你懂個你爹的狗頭錘!
她們說話的這片刻功夫,廚房里的吵鬧已化作了煙火氣,從古舊的窗欞里飄揚了出來。
想要給王雪梅演一出子孝母慈的周羨,終究是沒能爭過兩個嫂子,支棱著腦袋坐在了廚房的門檻上,遠遠的望著王雪梅。
“我聽說,我那親爹老子剛剛被你給關起來了?”他忽然問道。
王雪梅點頭,也沒再問做飯的事情,側身坐在了一側的石階上。
“因為他背著你偷了一個寡婦,還生了個和我一樣大的孩子?”周羨又問。
“嗯,你覺得我做錯了?”
周羨搖頭,“夫為妻綱,夫不正,妻可改嫁,朝廷律法和倫理皆允許的事情,我怎么會覺得是錯的?我只是有些懷疑,這么聰明的人怎么會有那么蠢的一個爹,簡直比我養的那群羊都要蠢?!?/p>
“律法同樣允許他三妻四妾,可他偏不,非要偷。偷著納妾,偷著生子,還偷著把我給換了。都是親生的兒子,怎么就我偏偏不得人心呢?”
王雪梅怔了怔神,“你二哥剛剛說了什么,有沒有聽到?”
“哦......原來二兄最是肖父?”周羨拖著長長的音調,發出了一聲感嘆。
王雪梅沒有否認。
在某些地方,韓凌澈確實跟他爹幾乎一模一樣,但敦厚的性子卻又像是隨了她。
寧愿自己吃盡苦頭,也想成全別人,但往往卻又總是討不到半點好,最后落得個里外不是人,遍體鱗傷的結局。
這個壞毛病,王雪梅這輩子打算替他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