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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萬里乾坤

    發(fā)表時間: 2025-05-17 00:11:36

    第一章 萬里乾坤

    永樂四年,明成祖朱棣詔建北京宮殿,震驚世界的紫禁城便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營建的。紫禁城名稱借喻天象,占地七十二公頃,集各種建筑手法之大成,房屋總數(shù)在初建時就有房舍九千九百九十九間半。巨大的城池分為外朝和內(nèi)廷兩部分。整個建筑規(guī)劃得井井有條,大殿富麗堂皇,氣勢威武,后宮陰柔秀美,每一處裝飾無不充滿了奇思妙想。

    碌碌浮生五十年,追隨無計息塵緣。

    放懷頓覺寰區(qū)窄,揣分應(yīng)慚雨露偏。

    禁闕疏鐘催早起,客窗寒月照孤眠。

    可能歸去西湖上,相逐漁翁踏釣船。

    —— 于謙 《漫書》

    自永樂十九年(1421年)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以來,紫禁城便成為京城的象征。而皇城正南門大明門[1]則是紫禁城的門面,號稱“皇城第一門”,因與明朝國號同名,又稱“國門”。大學(xué)士解縉題門聯(lián)曰:“日月光天德,山河壯帝居。”

    這處規(guī)制極高的城門位于北京城中軸線上,坐北朝南,是皇城與市井的分界,內(nèi)外相隔于此,儼然兩個世界。

    大明門采用單檐歇山頂結(jié)構(gòu),紅墻黃瓦,凝重莊嚴。門闕三間,東西一百二十尺,深四十四尺。門匾石刻,由青白石琢制鑲嵌而成[2]。大門兩旁有掖門,繞長廡,中抱大明殿丹墀之半。長廡左、右有文、武樓,樓與廡相連。門前繞漢白玉石欄,左右有石獅及官員下馬碑——至此處時,文官下轎,武官下馬,除皇帝、皇后、皇太后的龍車鳳輦外,其他人只能步行通過。

    大明門正南側(cè)有天街,是一塊朝廷特設(shè)的商業(yè)區(qū),四周圍以木欄,呈方格棋盤狀,故又稱棋盤街[3]。街道旁店鋪密布,“天下士民工賈各以牒至,云集于斯,肩摩轂擊,竟日喧囂,此亦見國門豐豫之景”。時人有詩云:“棋盤街闊靜無塵,百貨初收百戲陳。向夜月明真似海,參差宮殿涌金銀。”足見天街商賈薈萃,市井繁華。

    大明門東、西兩面是千步廊,廊外是明廷中央官署所在地。按照“文東武西”的格局,東有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工部、宗人府、翰林院、鴻臚寺、欽天監(jiān)、太醫(yī)院、上林苑監(jiān)、會同館等機構(gòu),西面則是五軍都督府、太常寺、通政使司、錦衣衛(wèi)等。

    諸多衙門中,最令人畏懼的莫過于錦衣衛(wèi),幾達聞名色變的地步。之所以如此,不僅僅因為錦衣衛(wèi)是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親創(chuàng)的侍衛(wèi)禁軍,還因為它既不隸屬于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亦不受五軍都督府節(jié)制,是只聽命于皇帝的偵緝機構(gòu),有權(quán)秘密監(jiān)視朝中臣民的一舉一動,且設(shè)有專門的法庭和監(jiān)獄。

    從職能上說,錦衣衛(wèi)充當著皇帝的心腹鷹犬,無事不監(jiān),無人不察,且凌駕在法司法制之上,這也是它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方。但這并不代表錦衣衛(wèi)將士盡是奸人鼠輩,他們也是朝廷正式在籍軍人,內(nèi)中不乏勇敢正直之士。

    當今司禮監(jiān)大太監(jiān)王振權(quán)勢熏天,仗著天子寵幸,干預(yù)朝政,胡作非為,且大肆排除異己,對不趨迎奉承他的大臣實行殘酷打擊。滿朝文武大臣生怕惹禍上身,皆敢怒而不敢言。錦衣衛(wèi)校尉王永心同情無辜被關(guān)押迫害的大臣,對王振的暴橫心懷不平,不顧人微言輕,將王振罪行書寫成帖,張榜公布于大街上。相比于群臣的唯唯諾諾、爭相噤聲保命之舉,其人挺身而出的勇氣格外可嘉。

    可惜的是,王永心雖是匿名揭發(fā),但仍被東廠偵緝者捕獲,移交三法司[4]處置。而刑部作為掌管全國刑罰政令及審核刑名的機構(gòu),竟迫于大宦官王振的壓力,以“妖言論斬”判處王永心死刑,用殘酷的磔刑將其肢解處死。王永心雖死,其名不衰,有人趕在官府抄沒王家前搶先接走了王氏獨生愛子王安便是明證。但王永心其他親眷仍受到牽連,男子充軍邊關(guān),婦女則沒入官中。時人深為嘆息之余,對錦衣衛(wèi)的印象也有所改觀。

    今日的錦衣衛(wèi)官署格外安靜。明日是孫太后生辰,英宗皇帝朱祁鎮(zhèn)特準百官放假[5]三天,以示普天同慶之意,錦衣衛(wèi)既是天子近衛(wèi),輪班值守,當然不在放假之列,不過大多數(shù)人都趕去了東郊圓覺寺[6],太后、皇帝正率領(lǐng)皇親國戚到那里祈福賀壽,平日喧囂的官署難得清閑了下來。

    負責值守衙門的是年輕的千戶朱驥。他出身武官世家,武藝不凡,祖父、父親皆是錦衣衛(wèi)官員,父親朱護還坐到過錦衣衛(wèi)指揮的高位。朱驥以父蔭入仕,初為百戶,然因父母早逝而家道中落,又為償還母舅債款而弄得落魄潦倒,俸祿難以自給,他能夠擺脫窘境,有今日風光,全仗五年前娶了現(xiàn)任兵部右侍郎于謙愛女為妻。

    于謙字廷益,號節(jié)庵,浙江錢塘[7]人。于謙祖父于文在洪武初年做過明朝的兵部主事,后調(diào)任工部主事。于謙算是出身官宦之家,自小志向遠大。其祖父于文收藏有一幅南宋名臣文天祥的畫像,于謙十分欽佩文天祥的氣節(jié),一直把那幅畫像掛在書桌邊,并且題上詞,表示要向文天祥學(xué)習(xí)。

    永樂七年(1409年)大年初一,杭州巡按按當?shù)貞T例出行游街,一路上浩浩蕩蕩,好不威風。一個騎馬的孩子忽然沖了出來,橫沖直撞,沖散了隊伍。巡按十分惱怒,責問那個孩子為什么要在大街上亂闖。那孩子從容地答道:“千里馬急欲上進,一時難以收韁啊。”語意雙關(guān)。

    巡按大為稱奇,有心試試那孩子的才華,便口出一聯(lián)道:“紅孩兒騎馬過橋。”那孩子馬上對道:“赤帝子斬蛇當?shù)馈!?/p>

    巡按見孩子竟然懂得用漢高祖劉邦斬白蛇起義的典故作對,愕然叫絕。這孩子便是于謙,當時只有十二歲。

    永樂十年(1412年),于謙十五歲,文章才華已極有聲譽,在地方上名重一時,因此被錄取為錢塘縣儒學(xué)生員。于謙喜讀先秦兩漢書籍及北宋名士蘇軾的文章,還選錄唐人陸贄[8]的奏疏,朝夕閱讀,研究古今治亂興衰的道理,“慨然有天下己任之志”。

    永樂十九年(1421年),于謙舉進士,本為會試第一名,卻因“策語傷時”被置于三甲第九十二名。之后被任命為山西道監(jiān)察御史,上任不久,便開始以“廉干”著聞。明宣宗朱瞻基剛一即位,便留意到于謙的名字,遂于殿廷召對。于謙相貌英偉,善談吐,且聲音洪亮,每次上朝奏對公事,語言流暢,很有條理,個人感染力也非常強,朱瞻基很是喜歡。正好漢王朱高煦反叛,朱瞻基便任命于謙為御史,隨同自己御駕親征。

    皇帝親自平叛,在聲勢上一下就壓倒了叛軍,以前同意與漢王朱高煦共同起兵的各路兵馬也都按兵不動。明軍很快包圍了樂安[9]。朱高煦見大勢已去,只得棄城投降。

    朱瞻基為了羞辱叔叔,有意命于謙當眾數(shù)說朱高煦的罪行。于謙嗓音高亢,義正詞嚴,聲色俱厲,氣勢逼人。朱高煦伏在地上,汗流浹背,戰(zhàn)栗不已,只稱罪該萬死。三軍將士則個個精神振奮,激動不已。自此,朱瞻基便認定于謙是一個難得的人才,可當大任。

    于謙在此次平叛中以膽識過人而初露頭角,朱瞻基十分滿意,賞賜于謙與諸大臣相同。彼時顧佐[10]為都察院都御史,其人嚴明廉直,有“包青天”之稱,對諸御史管理督察極嚴,唯獨看重于謙,認為于謙才干比自己強。

    次年,明廷正式設(shè)立“巡撫”,作為最高地方行政長官,其職權(quán)在都指揮使司、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三司之上。明宣宗朱瞻基欽點于謙為兵部右侍郎兼巡撫[11],負責巡按河南、山西二省。這樣,于謙一下子從七品升至三品,足見皇帝對他的極大信任。

    于謙巡按山西、河南長達九年。巡按任上,先后平反冤獄數(shù)百起,倡建尚義倉[12]和平準倉多處,并督率官民增筑黃河堤障,以防水患,兩省因此大治。民間紛紛頌贊于謙,稱他為“于龍圖”。兩省流行著一首長達一百五十四字的歌謠,歌頌“天遣恩官拯二方”。這“恩官”,即是指于謙。

    于謙在巡撫任上時,有青年狀告姊夫霸占田產(chǎn)。姊夫卻說岳父生前有遺囑,說兒子不是親生,不能享有田產(chǎn),并當堂拿出遺囑念道:“非吾子也,家私田產(chǎn)盡付予女夫,外人不得爭論。”于謙取了原件,又問得青年名“非”,心知姊夫想獨占田產(chǎn),判決時,念遺囑為:“非,吾子也,家私田產(chǎn)盡付予。女夫、外人不得爭議。”又考慮到姊姊及姊夫撫幼有功,仍判予十分之三的田產(chǎn)。一時傳為佳話。

    當時,不僅貪官污吏聽到于謙的名字就膽破心寒,就連盜賊響馬聽到他的名字也遠遠避開。于謙率從人路過太行山時,為群盜持刀攔截。眾人嚇得不知所措時,于謙越眾上前,厲聲報出了自己名號。全副武裝的盜賊亦久聞于謙清名,當即聞聲而退,成為傳誦一時的佳話。

    于謙居官清廉樸素,不饋贈權(quán)要,不拉攏私交。從宣德到正統(tǒng)初年,明朝中央內(nèi)閣的輔臣是楊士奇、楊榮、楊溥,身為元老大臣的三楊對于謙也相當敬重,因而于謙在山西、河南行政上的建議,多被朝廷采納。至于錦衣衛(wèi)千戶朱驥何以能成為這位名臣的愛婿,亦是錦衣衛(wèi)中廣為流傳的一段傳奇故事——

    朱驥沉默寡言,表面不大合群,但其實面冷心熱,其人從不多事、遇事不縮的性格在錦衣衛(wèi)中十分討喜。又因父親朱護曾任錦衣衛(wèi)長官,厚待下屬,錦衣衛(wèi)同僚多對年輕的朱驥照顧有加。

    再說于謙。正統(tǒng)年間,大宦官王振專權(quán),作威作福,肆無忌憚地招權(quán)納賄。文武百官投其所好,爭相獻金求媚。每逢朝會,進見王振者,必須獻納白銀百兩,方保無事。進獻白銀千兩,始得款待酒食,醉飽而歸。而于謙每次入京奏事,從不帶任何禮品。有人勸他道:“您不肯送金銀財寶,難道不能帶點土產(chǎn)去?”

    于謙灑脫一笑,甩了甩兩只袖子,道:“只有清風。”還特意寫詩《入京》以明志:

    手帕蘑菇與線香,本資民用反為殃。

    清風兩袖朝天去,免得閭閻話短長!

    手帕、蘑菇、線香指進獻的禮品,于謙不屑送禮,稱自己唯有兩袖清風,此即為“兩袖清風”成語的來歷。詩成后,遠近傳誦。宦官王振聽到后,心中牢牢記住了于謙這個名字。

    事隔不久,有同名御史于謙因接連平反數(shù)起大臣冤案而得罪了權(quán)貴,為避禍事,薦舉參政王來、孫原貞自代。王振以為此于謙即“兩袖清風”的于謙,竟以“久未升遷,心懷不滿”的罪名,將于謙逮捕下錦衣衛(wèi)獄,判處死刑。

    山西、河南兩地百姓聽到于謙被誣陷下獄的消息,紛紛趕到京師上書,請求釋放于謙。王振雖然專橫,也知道群情激憤,眾怒難犯,又知道報復(fù)錯了對象,此于謙非彼于謙,且手下人沒有調(diào)查出他有什么把柄,只好將其釋放。但為了面子,又尋小過將于謙降官為大理寺少卿。

    河南、山西兩地吏民很不滿意,集合了一萬多人聯(lián)名進京上書,聲勢浩大。身在兩省的宗室周王、晉王也提出相同的請求,終于迫使王振恢復(fù)了于謙官職。

    于謙落難于錦衣衛(wèi)詔獄的兩個多月,朱驥暗中囑托獄卒予以照顧,但于謙本人并不知情。錦衣衛(wèi)指揮馬順是大宦官王振新安插進來的心腹,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只會溜須拍馬。他偶爾聽到了真相,又惱恨朱驥生父朱護在錦衣衛(wèi)中威名甚高,遂借故大肆打壓朱驥,將其排擠出衙門,改去負責京城街道房[13]事務(wù)。

    正統(tǒng)九年(1444年)某日清晨,兵部右侍郎兼巡撫于謙自裱褙胡同[14]家中正衣而出,準備上朝時,正好遇到身穿錦衣衛(wèi)官服、佝背掃地的朱驥。不知什么原因,于謙對朱驥產(chǎn)生了一種奇妙的好感,主動上前搭話,問了對方姓名,又道:“家有弱息,以奉箕帚,可乎?”

    “弱息”即是于謙幼女于璚英。于謙與結(jié)發(fā)妻子董氏感情很深,未曾納妾,是當世罕見的一夫一妻。夫婦二人膝下僅一子一女,長子名于冕,字景瞻,時年二十三歲,已與提刑按察使司[15]副使邵悰之女結(jié)婚。次女名璚英,意為冰清玉潔般純美,時年十六歲,是于謙的掌上明珠。于謙為人秉直嚴肅,文章詩作述及兒子于冕時,均是勤于學(xué)業(yè)、砥礪名節(jié)之類的話語,然提到女兒于璚英時,則是脈脈溫情,充溢著慈父關(guān)切之心,與平日的持重形象判若兩人。

    朱驥既知于謙視于璚英為珍寶,不知這位直名震動天下的朝廷重臣為何突然要將女兒下嫁給無權(quán)無勢無錢無業(yè)的自己,呆呆愣了許久,才愧謝不敢。然于謙非但不是玩笑,且主意已定,當日到官署后便請兵部右侍郎吳寧出面提親。朱驥惶然不敢拒絕,婚事由此而定。

    于謙夫人董氏聞知后非常生氣,恚然道:“老悖生女不嫁官人,乃得窮軍耶?”

    于謙也不與妻子爭辯,只笑道:“此事非你等女子所知。”

    當年,十六歲的于璚英下嫁朱驥。成親當日,于璚英才認出新婚丈夫便是當年好心放自己入錦衣衛(wèi)大獄探望父親的武官,遂將此事告知了父母。于謙不由得感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董氏亦因而釋懷,自此視女婿為半子。

    朱驥娶朝廷重臣愛女,成為轟動錦衣衛(wèi)的大事。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王林是大宦官王振侄子兼心腹黨羽,將此事報告了王振。王振雖不解于謙為何要將愛女下嫁不名一文的錦衣衛(wèi)百戶,但因于謙從未當眾忤逆他,甚至半句未提及當年蒙冤下獄之事,忽生出幾分籠絡(luò)之意,指令王林將朱驥破格提拔為千戶。

    朱驥畢竟年輕,頗為惶恐,忙趕去征求岳父意見。于謙卻只是沉默不應(yīng),既不支持,亦不反對,令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朱驥與妻子商議后,再三辭謝,然始終難成。兼之朱驥武功、騎射均佼佼出眾,錦衣衛(wèi)中也有許多人支持他,遂升遷為錦衣衛(wèi)歷史上最年輕的千戶。

    留在官署當值的朱驥看起來有些心神不寧,不斷絞著雙手,在堂中徘徊。忽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忙迎了出去,來者正是手下校尉袁彬。

    朱驥忙問道:“可有找到人?”袁彬搖了搖頭,又道:“瓊娘說了,明日教坊司須得入宮表演,為太后賀壽,過了今晚,事情就再也瞞不住了。”

    朱驥想了想,招手叫進副千戶白琦,客氣地問道:“我有點事要出去一趟,白大叔可否暫代我值一會兒勤?”

    白琦年近四十,在朱驥初入行時帶過他,算是半個師傅,然錦衣衛(wèi)等級森嚴,對方目下既是他的上司,他亦不敢以師傅自居,忙躬身行禮道:“千戶有令,下官自當遵從。”

    看到白琦誠惶誠恐的樣子,朱驥心里不知道為什么感到不大舒服,只是因為另有他人在場,也不好多說什么,只點了點頭,道:“有勞。”將當值官員持有的鑰匙和令牌一一交給了白琦,這才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時值七月,夏季暑氣余熱未盡,再經(jīng)明晃晃、火辣辣的日頭一照,愈發(fā)令人感到悶熱煩躁。

    朱驥走出官署,一時難以決定該先往東還是先往西,便本能地伸手去遮擋住刺眼的日光。

    校尉袁彬跟了過來,問道:“千戶是要自己去尋李小娘子嗎?”

    朱驥未及回答,便有人遠遠叫道:“朱千戶!朱千戶!”

    尖呼聲中,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直奔過來,卻是國子監(jiān)祭酒[16]李時勉的孫子李驥。

    朱、李兩家私交甚篤,朱驥忙迎上前問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驥顧不得滿額汗水,只氣喘吁吁地道:“朱千戶……請你救救家祖……”

    朱驥不解地問道:“李祭酒不是應(yīng)邀隨皇上去圓覺寺為太后祈福祝壽嗎?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驥哭喪著臉道:“家祖推謝未去……他在國子監(jiān)中被……被人……”一語未畢,竟坐到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朱驥見問不出個所以然,料想必是李時勉出了大事,李驥才會如此失態(tài),便低聲吩咐了袁彬幾句,命他嘗試到某處尋人,自己則攙起李驥,道:“走,我跟你一起到國子監(jiān)看看。”

    剛走出棋盤街,便見到丘濬和林鶚聯(lián)袂趕來。丘、林二人均是國子監(jiān)監(jiān)生,因參加上屆會試未中而入學(xué)深造。丘濬與朱驥好友巡城御史[17]邢宥是同鄉(xiāng),同為廣東瓊州[18]人,因邢宥之故,丘濬與朱驥也甚是熟稔。

    朱驥見丘濬神色凝重,便料到對方與李驥一樣,同為李時勉而來,忙上前問道:“可是李祭酒出了事?”

    丘濬點點頭,簡短地道:“適才忽然有錦衣衛(wèi)校尉趕來國子監(jiān),稱李祭酒帶頭私伐樹木破壞公物,將他和司業(yè)趙琬、掌饌金鑒一并拿下,用大枷鎖了,押在國子監(jiān)門前示眾。”

    朱驥聞言極為愕然,道:“今日我當值錦衣衛(wèi)官署,并未派出一兵一卒呀。”

    丘濬答道:“那些校尉是直接從東郊趕來的,說是奉了皇帝詔令。”

    一直抹淚不止的李驥忽憤然插口道:“什么皇帝詔令,還不是因為家祖得罪過那位王先生,他成心報復(fù)。”

    “王先生”即是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王振。他是有明以來地位最高、風頭最勁的大宦官,稱其權(quán)傾朝野毫不為過,只要有大臣得罪了他,便會遭到報復(fù)。前不久錦衣衛(wèi)校尉王永心僅因匿名張榜揭發(fā)王振罪惡,便被極刑處死,家眷均受到牽累。錦衣衛(wèi)大小官員也因管束下屬不力而受到訓(xùn)斥,除了王振親信指揮僉事王林及指揮馬順等人外,余人皆受到罰俸三月的處罰,也包括朱驥在內(nèi)。

    朱驥一聽到“王先生”三字,轉(zhuǎn)瞬便明白了,忙問道:“有李祭酒破壞公物這回事嗎?”丘濬微一遲疑,即答道:“確實有。”

    李驥嘶聲嚷道:“那難道也叫破壞公物嗎?”

    林鶚忙解釋道:“丘兄的意思是,確實有李祭酒修剪樹木這回事,這才被人指控為破壞公物。”

    原來今日國子監(jiān)也循例放假,大多數(shù)監(jiān)生都外出游玩,祭酒李時勉便想利用這一機會修剪彝倫堂[19]門前的樹木。他不顧七十余歲高齡,親自爬上梯子修剪枝椏,只為給蕓蕓士子們創(chuàng)造一個更加美好的讀書環(huán)境。不想李時勉忙活了大半天,人尚未從勞碌疲憊中緩過神來,便有錦衣衛(wèi)校尉趕到,手持刑具,以破壞公物的罪名將其逮捕,就地枷在國子監(jiān)大門前示眾。

    顯然,王振派了人暗中監(jiān)視李時勉,想尋找他的過錯。但這位李祭酒一生勤勉正直,始終沒有落下把柄,想不到他今日趁假期親自出馬修剪國子監(jiān)樹木,竟會授人以“破壞公物”的口實。

    李時勉名懋,字時勉,號古廉,以字行,安福[20]人。自小勤奮好學(xué),七歲能背誦《四書》《五經(jīng)》,十二歲能詩會賦。于永樂二年(1404年)中進士,選庶吉士[21],修成《太祖實錄》《永樂大典》后升為翰林侍讀。

    李氏既有學(xué)識淵博的文學(xué)侍臣身份,本該一輩子雍容華貴,然其一生卻充滿了傳奇色彩——成祖、仁宗、宣宗祖孫三代皇帝皆欲殺他而后快,而李氏竟能不死,可謂百轉(zhuǎn)千回,命大福大。

    明成祖朱棣起于北京,雖在南京登基稱帝,但一直有心遷回龍興之地。永樂四年(1406年),朱棣詔建北京宮殿,震驚世界的紫禁城便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營建的。

    紫禁城的名稱是借喻天象而來。古人將天上的星星分為三垣、二十八星宿。三垣包括太微垣、紫微垣和天市垣。其中,紫微星在三垣中央,因此成了代表天帝的星座,有“紫微正中”之說。而天帝住處名紫宮,皇帝既號稱“天子”,是上天的驕子,便模仿天帝把自己住的地方叫作“紫宮”。自秦漢開始,皇帝居所又稱“禁中”,即不許人隨便出入之意,因而合稱為“紫禁城”。

    紫禁城占地七十二公頃,集各種建筑手法之大成,房屋總數(shù)在初建時就有房舍九千九百九十九間半[22]。巨大的城池分為外朝和內(nèi)廷兩部分。南部外朝以三大殿奉天殿[23]、華蓋殿[24]和謹身殿[25]為中心,是皇帝舉行大典、召見群臣、行使權(quán)力的主要場所。北部內(nèi)廷以乾清宮、交泰殿、坤寧宮為中心,是皇帝和后妃們居住及皇帝處理日常政務(wù)的地方。后廷里帝后居中,東、西又各有六宮給嬪妃們居住。整個建筑規(guī)劃得井井有條,大殿富麗堂皇,氣勢威武,后宮陰柔秀美,每一處裝飾無不充滿了奇思妙想。

    陰陽五行說滲透在紫禁城各個角落,可謂殫精竭慮。如五行學(xué)說認為土為黃色,代表國家,所以紫禁城屋頂多采用黃色的琉璃瓦;火能生土,火為紅色,所以宮殿柱子均用紅色,以示興旺發(fā)達之意。

    要建造這樣一座皇城,代價可想而知。紫禁城施工期間,前后征集全國著名工匠十萬、民夫一百萬。所用材料運自全國各地,如木材來自湖廣、江西、山西等省;漢白玉石料來自今北京房山區(qū);五色虎皮石來自薊縣的盤山;花崗石采自曲陽縣。宮殿內(nèi)墁地的方磚,在蘇州燒制;砌墻用磚是山東臨清所燒。宮殿墻壁所用的紅色涂料,原料產(chǎn)自山東魯山,加工在博山;室內(nèi)墻壁上的杏黃色顏料產(chǎn)自河北宣化的煙筒山;等等。

    謹身殿后有一塊近三百噸重的云龍大石雕,從幾丈深的地方開采出來,運輸非常困難。當時剛好是嚴冬季節(jié),于是民夫們沿途挖井,汲水潑路,用水結(jié)成一條冰路,將石頭放入旱船,在冰路上拉運。僅拉曳旱船就用了騾馬一千余頭,前后排成一里多長,人喊馬嘶,浩浩蕩蕩,熱鬧異常,然建造紫禁城的艱辛亦由此可想而知。

    除了建筑花費太過浩大外,遷都還有許多實際問題。北京原為元代的大都,是典型的非生產(chǎn)型的消費城市。而元順帝妥歡帖木兒逃離大都時,脅迫大量居民隨行,大都人口因此而銳減,城市經(jīng)濟遭到嚴重破壞。在正式遷都前,朱棣不斷從南方遷徙富戶到北京,“以實京師”,北京人口才逐漸增多。遷都北京后,北京城居民絕大多數(shù)都是外來移民。

    盡管如此,南北兩京的差距還是沒有辦法彌補。江南經(jīng)濟發(fā)達,歷來是中國賦稅重地。尤其是原先的京師南京地處江南中心地帶,城市整體經(jīng)濟水平遠遠高于北方城市。而北京地處內(nèi)地北部邊境,明朝建國后,與北元蒙古連年交戰(zhàn),北京因此也成為國防前線的哨所,繁華富庶無論如何都不能與南京相提并論。但朱棣遷都決心已下,為此采取了種種措施。

    當時連接北京與南方的經(jīng)濟通道,只有一條大運河。為了遷都需要,從永樂九年(1411年)開始,朱棣命工部尚書不惜一切代價,浚通大運河。

    在中國大地上,最浩大的工程莫過于長城和京杭大運河。大運河的開鑿有兩個重要的歷史時期,一是在隋朝,一是在元朝。隋煬帝楊廣開鑿的大運河以洛陽為中心,由余杭至涿郡[26],長達四五千里,號稱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工程之一。

    雖然楊廣是出于玩樂的目的開發(fā)了大運河,但大運河卻成為南北交通的大動脈,對后世產(chǎn)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唐朝詩人皮日休有《汴河懷古》一詩:

    盡道隋亡為此河, 至今千里賴通波。

    若無水殿龍舟事, 共禹論功不較多。

    汴河即大運河。皮日休認為楊廣發(fā)動民眾連通京杭大運河對繁榮經(jīng)濟是有利的,如果他的目的不是為了坐上龍舟到揚州去玩,那他的功績就足以和大禹治水媲美。

    隋朝大運河溝通了南北,但卻繞了一個很大的圈子。元朝開通了濟州河、會通河、通惠河三段河道,使南北大體取直,不必再遠繞洛陽。但元朝因為運河水量不能很好調(diào)節(jié),所以運河并未能發(fā)揮很大的作用。直到明成祖朱棣時期,才使大運河真正地暢通無阻。自此后,大運河幾乎完全承擔了南糧北運的任務(wù),因而大運河的浚通,不僅在運河史上,在整個中國歷史上都是一個相當重大的事件。

    營建紫禁城及浚通大運河開銷巨大,均是勞民傷財之舉,朱棣為此耗光了明太祖朱元璋三十年省吃儉用積累下來的國庫,上書反對的大臣前仆后繼,李時勉也是其中之一。

    永樂十九年(1421年),紫禁城突然發(fā)生火災(zāi),奉天、華蓋、謹身三大主殿一齊毀于大火。朱棣初登皇位時,曾對建文帝朱允炆舊臣大加殺戮,甚至發(fā)生了株連十族及瓜蔓抄的悲劇。一些大臣死得相當悲壯慘烈,其家眷均被送入教坊,每夜受到幾十名男子的凌辱,朱棣還親自監(jiān)督過問。

    然殺人既不能獲得民心,還會落個暴君的形象,事后回味,手段強硬的朱棣一樣感到不安,他曾經(jīng)悄悄詢問身邊的大臣尚書茹常道:“朕毋得罪于天地祖宗乎?”意思是,我這樣做會不會得罪了天地祖宗。可見他雖然表面英武,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內(nèi)心深處卻著實難安。朱棣后來的許多行為,都與這種憂懼的心理有關(guān)。

    發(fā)生了三大殿著火事件后,朱棣未免有些惶悚,于是按照慣例命大臣們直言上書。群臣紛紛認為是遷都惹來的禍。主事蕭儀和侍讀李時勉二人的奏疏尤其痛切。朱棣大怒道:“北平之遷,我與大臣密計,數(shù)月后而行,彼書生之見,烏足達英雄之略哉!”將蕭儀和李時勉下于錦衣衛(wèi)詔獄中,又將同時上書的給事柯暹、御史鄭維垣等人謫徙邊疆。

    蕭儀受不起折磨,死于錦衣衛(wèi)大獄中。李時勉因受錦衣衛(wèi)指揮朱護庇護,總算勉強活命。后經(jīng)大學(xué)士楊榮力救,這才被釋放出獄,官復(fù)原職。

    經(jīng)此磨難后,李時勉并未改掉其剛介耿直的個性,依舊“慨然以天下為己任”。但他再進諫言事,朱棣都不肯聽從,遷都北京亦不可避免[27]。

    永樂二十二年(1424年),六十五歲的朱棣在北征返京的途中病逝。由于大臣的精心安排,太子朱高熾順利登基,是為明仁宗。

    這一年,朱高熾已經(jīng)四十七歲,幾近知天命之年,如此晚成的皇帝,終明一朝都十分罕見。

    朱高熾因為肥胖,且身有殘疾,不為父皇朱棣所愛,之前一直生活在微妙而危險的環(huán)境下,多年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而今終于得到了解脫,不免有些放縱起來。這放縱,自然是指美色了。

    李時勉聽說后,立即上書勸諫道:“諒闇[28]中,不宜近妃嬪。”又道:“側(cè)聞內(nèi)宮遠自建寧選取侍女,使百姓為之驚疑,眾人為之惶惑。”

    暗指朱高熾嗜欲過度,不該“旭日已旦”才上朝,更不該派人到建寧選取宮女,驚擾百姓,勸皇帝“謹嗜欲”。

    朱高熾閱覽奏章后,怒不可遏,立即將李時勉召到皇宮偏殿,要他當面說個清楚。李時勉竟絲毫不給皇帝面子,毫不退讓,且言辭激烈地批評皇帝。朱高熾本是極好的脾性,至此再也按捺不住,命武士以金瓜[29]撲打,當場打斷了李時勉的肋骨。

    朱高熾還不解恨,又下旨將李時勉貶為交阯道御使,命他一天審一案、言一事。但皇帝此舉不過是為了折辱李時勉,李時勉尚未動身出發(fā),憤恨難平的朱高熾又下令將李時勉投入錦衣衛(wèi)監(jiān)獄。

    直到垂危之際,朱高熾仍不忘李時勉當廷的侮辱,對親信大臣夏原吉道:“李時勉廷辱我。”越說越怒。

    夏原吉百般慰解,朱高熾仍然不能釋懷。當天晚上,皇帝撒手歸西,享年四十八歲,在位僅十個月。

    這件事后來傳了開去,聞?wù)卟幻馄婀郑绻皇且驗橹旄邿肟v欲無度,李時勉奏疏觸及其痛處,仁宗皇帝又怎會如此耿耿于懷,至死不忘?

    李時勉入獄時已經(jīng)被打得半死,生命危在旦夕。他曾經(jīng)偶然撿獲錦衣衛(wèi)指揮朱護妻子的傳家之寶,當即設(shè)法歸還,且沒要任何回報。朱護一直想找機會報答李時勉,便暗中加以照顧,又尋到十分難得的血竭[30],為李氏治傷。如此,在朱護的精心照料下,李時勉不但保住了一條命,就連斷掉的肋骨也被接好。但事情并沒有就此結(jié)束。

    明宣宗朱瞻基即位后,有人告訴他李時勉曾當眾侮辱仁宗皇帝,直接導(dǎo)致先帝病情加重,終至喪命。明仁宗朱高熾病歿時,朱瞻基人在鳳陽祭祖,他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聞聲大怒,立即派使者去大獄提李時勉,并發(fā)狠道:“縛以來,朕親鞫,必殺之。”

    使者走后,朱瞻基越想越生氣,又改變了主意,招手叫過當值的錦衣衛(wèi)指揮王某,命他立即將李時勉直接綁赴西市斬首,不必再行入見。不料機緣巧合,王指揮剛從端西旁門出去,使者已經(jīng)帶著李時勉由端東門進入,雙方?jīng)]有碰上,李時勉幸運地逃過了一劫。

    朱瞻基一見到李時勉,便怒罵道:“你等小臣,竟敢觸先帝!疏何語?趣言之。”

    李時勉叩頭答道:“臣言諒闇中不宜近妃嬪,皇太子不宜遠左右。”

    聽到原來是因為這件事,朱瞻基這才怒氣稍解,嘆息了半天,連聲稱贊李時勉“忠臣”,下旨復(fù)其官職。等到王指揮去錦衣衛(wèi)大獄提人不得回來復(fù)命時,李時勉已經(jīng)冠帶立于階前,階下囚轉(zhuǎn)瞬間變成了朝中顯貴。

    明宣宗朱瞻基病逝后,李時勉參與修《宣宗實錄》,書成,進為翰林學(xué)士,不久又擢升國子監(jiān)祭酒。

    此時的李時勉已經(jīng)因德高望重而名滿天下,文人士子仰慕其節(jié)操正直,無不爭相歸依,執(zhí)弟子禮。英國公張輔率領(lǐng)貴戚們上書,請求到國子監(jiān)聽李時勉講學(xué),得到允準后,均欣然到國子監(jiān)受教。除張輔與李時勉執(zhí)平禮外,余人均不敢坐下,以學(xué)生自居。這一幕,被譽為大明立國以來最大的太平盛事。

    在政治上,李時勉與朝中正直大臣一樣,堅決反對宦官干政。由于他剛直不阿,率性敢言,深深得罪了大宦官王振。

    明朝建立后,開國皇帝朱元璋鑒于漢唐宦官亂政,專門制定內(nèi)侍官制,諭吏部道:“朕觀周禮,閹寺不及百人。然后世竟有增至數(shù)千者,因重用而致生亂。內(nèi)臣但備使令,毋多人,古來若輩擅權(quán),可為鑒戒。馭之之道,當使之畏法,勿令有功,有功則驕恣矣。”

    意思是說,宦官在宮廷中是少不了的,但只能做奴隸使喚,打掃跑腿,人數(shù)不可過多,也不可以做心腹。駕馭的辦法,要讓宦官們守法,守法就做不了壞事;不要讓宦官有功勞,一有功勞就難以管束了。

    朱元璋還立下規(guī)矩:凡是內(nèi)臣不許讀書識字,不得兼外臣文武銜,不許穿外朝官員的服裝,做內(nèi)廷官品級不許超過四品,每月領(lǐng)一石米,吃飯穿衣公家管。且外朝各衙門不許與內(nèi)官之間有公文來往。又鑄鐵牌立于宮門,曰:“內(nèi)臣不得干預(yù)政事,犯者斬。”可謂是家法森嚴。

    洪武六年(1373年)十一月,朱元璋又命廷臣考究前代糾劾內(nèi)官的辦法,禮部議置內(nèi)正司,設(shè)司正、司副各一人,專門糾察內(nèi)官失儀及不法的行為。

    有一名宦官因在內(nèi)廷時間較久,偶而言及政事,即被朱元璋遣歸鄉(xiāng)里,并令終身不得敘用。還有個內(nèi)侍官名叫杜安道,侍奉朱元璋數(shù)十年,知悉諸多朝中機密計議,但其人個性縝密,嚴遵禁令,在諸大臣面前僅一揖而退,從不啟口泄露機密。朱元璋對他很是寵愛,但也一樣不給予優(yōu)遇,后來遷出為光祿寺卿[31]。

    到洪武末,朱元璋又重新整頓宦官機構(gòu),定十二監(jiān)[32]及四司[33]、八局[34],即民間俗稱的“二十四衙門”,內(nèi)官分別定有品秩和待遇,不準干政,不能結(jié)交外臣。自古以來,對宦官之禁,未有如明太祖朱元璋之周備。

    建文帝朱允炆登上帝位后,遵照祖訓(xùn),對宦官的限制更加嚴格,“御內(nèi)臣益嚴,詔出外稍不法,許有司械聞”。明成祖朱棣初臨朝時,也警惕宦官擅權(quán),曾道:“朕一遵太祖訓(xùn),無御寶文書,即一軍一民,中官不得擅調(diào)發(fā)。”

    當時有個宦官私自調(diào)用應(yīng)天府工匠為其服役,事發(fā)后,朱棣立即詔命錦衣衛(wèi)逮捕治罪。但不久后,為了個人統(tǒng)治需要,這些禁令全部被朱棣親手破壞了。

    當“靖難之役”還在進行之時,許多宦官偷偷跑到朱棣那里,向他報告朝廷的虛實。朱棣之所以敢孤注一擲,長驅(qū)金陵,就是因為他從宦官那里得到了確切的情報,知道南京守備空虛。朱棣身邊的一些宦官還拼殺疆場,多有戰(zhàn)功。朱棣感到這些宦官忠于自己,便慢慢重用起他們來,涉足內(nèi)政、外交、軍事等各個領(lǐng)域,朱元璋辛辛苦苦建立的鐵牌制度由此被打破了。

    朱棣即位后第一年(1403年),就派宦官李興出使暹羅[35],宦官就此開始涉足外交。自永樂三年(1405年)起,朱棣連續(xù)派宦官鄭和[36]率兵二萬,大規(guī)模出使南洋和印度洋一帶,開了明朝宦官帶兵的先例。永樂八年(1410年),朱棣派宦官王安監(jiān)都督譚青等軍,又派宦官馬靖巡視甘肅,開了宦官監(jiān)軍、巡視的先例。明朝征服安南后,鎮(zhèn)守安南的也是著名宦官馬騏。;

    不僅如此,朱棣還改變了洪武時由吏部管理宦官的舊制,讓宦官第一衙門司禮監(jiān)來管理宦官事務(wù)。宦官的管理權(quán)轉(zhuǎn)歸到內(nèi)廷后,宦官的活動就更加方便了。

    為鞏固地位,加強統(tǒng)治,朱棣除了繼續(xù)依靠錦衣衛(wèi)外,到永樂十八年(1420年),正式成立了東廠,用宦官為提督。宦官勢力由此在永樂一朝得到大大加強,太監(jiān)參與到了政治軍事中,并成為了舉足輕重的人物。

    明成祖朱棣開此先例后,其子孫爭相效仿。洪熙元年(1425年),朱棣的兒子仁宗皇帝朱高熾派遣鄭和領(lǐng)下番官軍守備南京。從此以后,宦官領(lǐng)兵之例便相沿不革。同時,朱高熾又派王安鎮(zhèn)守甘肅,于是,各省鎮(zhèn)皆相繼派宦官為鎮(zhèn)守。

    宣德四年(1429年),朱棣的孫子宣宗皇帝朱瞻基特于宮中設(shè)內(nèi)書堂,命大學(xué)士陳山專授小內(nèi)使書,從此,明太祖朱元璋不許內(nèi)臣讀書識字之制也被廢除了。朱瞻基寵愛金英、范弘等宦官,甚至特賜免死詔,無異于勛臣之丹書鐵券。自此,宦官作威作福,權(quán)傾內(nèi)外。但由于明成祖、明仁宗、明宣宗俱是英明之人,宦官雖已職涉外廷朝政,卻不敢太過妄為。真正威懾重臣、獨擅朝政者,王振是第一個。

    王振,山西蔚州[37]人。他跟鄭和、金英等被迫閹割入宮的戰(zhàn)俘身份不同,年輕時候是個儒生,飽讀詩書,卻屢試不第,既沒有中過舉人,也沒有考中進士,甚至連秀才都不是。心灰意冷之下,王振到某縣任教官教書,卻依舊失意而貧困,史稱“九年無功”。憤懣無奈之下,王振做了一些違法的事,最終案發(fā),被判充軍。

    當時仍是明成祖朱棣執(zhí)政,皇帝想招收一批有學(xué)問的老師入宮,教授宮中婦女讀書識字,待選者也包括充軍罪犯。這對戴罪在身的王振來說,無疑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然其中尚有一個難處,皇帝要的是宦官。倘若王振選擇了前程,將永遠不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男人。這對自小接受儒家教育的王振來說,是一個相當艱難的選擇。經(jīng)過短暫的猶豫后,王振還是選擇了凈身入宮,在他人生的賭局中下了重重的一注。

    儒生通常將“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作為人生最高的理想。王振入宮的本意,還不僅僅是擺脫經(jīng)濟和生活上的窘迫以及被充軍的難堪,他更希望能就此接近大明王朝的政治權(quán)力中心,有所作為。對于博學(xué)多識的王振而言,他通曉古今,自然知道歷朝歷代宦官在政治舞臺上的作用。雖然太祖皇帝朱元璋嚴禁宦官干政,然而,一切不都在慢慢改變嗎?

    永樂一朝,聲名顯赫的宦官不少,更是出了鄭和這類彪炳史冊的風云人物,但王振并不在熱門之列。盡管他抱著極大的野心和極高的期望入宮,盡管他因博學(xué)多識已經(jīng)成為眾多宦官中的佼佼者,然在明成祖朱棣這樣的英主下,他以宦官的身份想有所作為,幾乎是不可能之事。因而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在與世隔絕的深宮中,王振時常獨自品嘗著比充軍更大的失意,難免不會懊悔當初慨然自宮的行為。

    機會一直到明宣宗朱瞻基登基后才逐漸顯露。宣德元年(1426年)七月,朱瞻基下詔在紫禁城設(shè)立內(nèi)書堂,改刑部主事劉翀為翰林修撰,專教小宦官讀書。當時在內(nèi)書堂讀書的小宦官大概有二三百人,年紀均是十歲左右。后陸續(xù)增加到四五百人,教師又增加了大學(xué)士陳山、修撰朱祚等。從此,宮中宦官開始通文墨。

    洪武年間,明太祖朱元璋嚴禁宦官識字,后設(shè)內(nèi)宮監(jiān)典簿,掌文籍,以通曉書、算之小內(nèi)使任職。又設(shè)尚寶監(jiān),掌管王室圖書,其內(nèi)官皆僅識字,不明其義。至永樂時,明成祖朱棣開始招教官入宮教習(xí)婦女,兼教內(nèi)官,此即為王振入宮之契機。但正式設(shè)堂教宦官讀書習(xí)字,明宣宗朱瞻基算是開了先例。朱瞻基性格類似其祖朱棣,并非平庸無能之輩,他也知道宦官對漢唐兩代亡國負有極大的責任,但他仍然重用宦官,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有其深刻的歷史發(fā)展背景——

    明朝建國后,明太祖朱元璋在中央設(shè)立了中書省。明初的中書省組織龐大,職權(quán)很重,這一部門遠承古代的宰相制度,近襲元朝中書省“錄軍國重事”的舊制,省內(nèi)設(shè)左右丞相為長官,還設(shè)有平章政事、左右丞、參知政事等高級官僚,以及作為職能辦事人員的左右司郎中、員外郎、中書舍人等。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僅是中書省下屬的機構(gòu),六部長官尚書、侍郎等不過是丞相的屬員。

    當時的中書省不但有“綜理機務(wù)”的職權(quán),而且全國各級部門給皇帝上的奏報也要“先白中書省”。一切以皇帝名義發(fā)出的詔令諭旨,也須經(jīng)中書省再下達。中書省相當于是設(shè)置在皇帝和國家機構(gòu)中的一級權(quán)力部門,是必要的中轉(zhuǎn)站。中書省長官更是對一切庶務(wù)有權(quán)專決,成為處在皇帝一人之下、高踞于百官之上的權(quán)要。

    朱元璋能得天下,武臣論功,首推徐達、常遇春,文臣論功,則推李善長、劉伯溫。常遇春四十歲病死,劉伯溫則辭官不做。一直以來,文臣派李善長與武臣派徐達間的斗爭很尖銳。朱元璋白手起家,對權(quán)力極為看重,擔心尾大不掉,便重用胡惟庸為左丞相,以牽制李善長、徐達二人。然到了后來,中書省大權(quán)完全旁落在胡惟庸手中,其人在外生殺黜陟,為所欲為,許多生死人命和升降官員的大事居然不向皇帝奏明就直接執(zhí)行。

    朱元璋起于寒微,私心很重,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大權(quán)旁落,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酣睡?胡惟庸很快以謀反罪名被凌遲處死,許多大臣株連被殺。案件前后株連多達三萬余人,史稱“胡獄”。

    胡惟庸以謀反罪伏誅后,朱元璋查到胡氏欲籍日本為助,越想越是惱怒,曾一度想要發(fā)兵征討日本。元朝曾對日本大舉征討,因遭遇風雨而全軍覆沒,是當年橫行天下的蒙古遭遇的不多的慘敗,故終元之世,日本不通中國。明王朝建立后,朱元璋譴使趙秩赴日本通好,日本懷良親王遂派遣使者來華,奉表稱臣,兩國間的邦交得以恢復(fù)。現(xiàn)在出了胡惟庸之事,兩國立即斷絕了邦交。朱元璋又預(yù)備對日本用兵,召曹國公李文忠回京師,欲任命其為主帥。李文忠卻力阻出征日本,又引元朝征日本失敗的教訓(xùn)為鑒,朱元璋這才勉強作罷,心中卻始終耿耿于懷,李文忠后來莫名其妙地中毒死去。

    除掉胡惟庸后,朱元璋意猶未盡,下定決心趁這個機會將朝政大權(quán)盡數(shù)收回自己手中。他即刻著手對中央機構(gòu)進行了改革,廢除了中書省及丞相制,分中書省及丞相權(quán)力歸屬六部,相對提高六部職權(quán)和地位,由六部尚書直接對皇帝負責;改大都督府為中、左、右、前、后五軍都督府,事皆由朝廷總之;兵制上實行衛(wèi)所制[38],使武將與兵權(quán)分離。這一系列的措施都使皇權(quán)得到了大大的加強。

    明代兵制

    如此,朱元璋廢除了有一千多年歷史的丞相制度和有七百多年歷史的中書、門下、尚書三省制度,將軍政大權(quán)攬于一身,使得皇權(quán)大大加強,達到了秦漢以來的極致。

    然朝無重臣,總還是要有人辦事,皇帝再精明能干,也只有一雙手、一雙眼,不可能總攬親裁所有天下大事,于是朱元璋又創(chuàng)置了“四輔官”,由起自庶民的儒士們擔任,以協(xié)贊政事,以安生民。

    不久皇帝便發(fā)現(xiàn)這一套行不通,這些儒生雖然可靠,卻沒有什么實際處政經(jīng)驗,于是廢去四輔官,并于洪武十五年(1382年)仿宋代制度,設(shè)內(nèi)閣于殿廷,置益殿、武英殿、文淵閣、東閣大學(xué)士,職權(quán)是侍左右,備顧問。

    此時的內(nèi)閣,既非官署名,也非職官名,殿閣學(xué)士也不入典機務(wù),很少參與政事,但它填補了組織形式上的空白。

    內(nèi)閣大學(xué)士為三至六人,原屬于文學(xué)侍從之臣。如果殿試時文理出眾,名列前茅,便可以進入翰林院,獲得博覽群書的深造機會。翰林幾經(jīng)遷轉(zhuǎn)后,其中的突出人物就可以被任命為大學(xué)士,供職于文淵閣,專職為替皇帝撰擬詔告,潤色御批公文的詞句。

    這些人原官品秩低,不兼部務(wù),也無官屬,不能直接指揮行政,與東漢尚書、唐代翰林學(xué)士性質(zhì)略同。但由于文淵閣是皇帝的文書機構(gòu),最接近皇帝,在不設(shè)丞相的情況下,基于處理政事的需要,這個機構(gòu)的職權(quán)必然會越來越大。久而久之,大學(xué)士逐漸升遷,并有了正式的辦事場所。大學(xué)士本身官秩只有五品,但其所遷任官職往往至尚書、侍郎等,或有加銜至于“三公”者,如此,地位便大大提高。

    明成祖朱棣登極后,決定起用一批資淺而干練的文臣入文淵閣辦事,參預(yù)機務(wù),因在大內(nèi)殿閣行事辦公,故稱為“內(nèi)閣”,內(nèi)閣參預(yù)機務(wù)從此開始。

    只是此時的閣臣品秩遠在六部尚書之下,且不設(shè)官署,不轄諸司事務(wù),權(quán)勢也不大。到了明仁宗朱高熾時,內(nèi)閣專任批答文章,草擬詔令,閣職漸崇,權(quán)勢迅疾增大,甚至超過宰相,號為“輔臣”。

    明宣宗朱瞻基即位后,基本上保留了原來的中央機構(gòu),但也作了某些變動,其中最明顯的就是創(chuàng)造了一套“票擬”制度,突出了內(nèi)閣的作用,并使得宦官開始參政。

    票擬又稱擬票、票旨、條旨,指內(nèi)閣對奏章所擬的批答。按照慣例,六部本章文書由通政司[39]匯總,送左順門[40],交內(nèi)書房收錄。皇帝閱覽過后,認為不便批示的留中不發(fā),凡要批示的則送內(nèi)閣擬票——內(nèi)閣將所擬批答之辭用小票墨書,貼于奏章之上,再進呈皇帝批紅。明宣宗朱瞻基一般會采納內(nèi)閣的建議,并將詔令分送給各主管部門去執(zhí)行。

    這樣,內(nèi)閣就成為了皇帝和六部之間的橋梁,控制了決策權(quán)和審議權(quán)。內(nèi)閣大學(xué)士可以不與主管各部商議就直接提出建議,只要皇帝沒有異議,這些建議便會自動生效。六部原先直接對皇帝負責,逐漸變成了秉承內(nèi)閣之意行事。這套制度在一定程度上促使行政效率大大提高,但從另一個方面來說,也間接促進了宦官勢力的崛起。

    在票擬制度中,皇帝仍然是最后的決策者,有大量的奏章要處理。以明宣宗朱瞻基而言,他愛好廣泛,喜好書法、繪畫、文學(xué)、騎射、宴飲、游樂等,又好微服出行,斗蟋蟀也是其一大嗜好[41]。對于興趣多多的皇帝而言,批閱奏章無疑是個繁重的辛苦差事。為了減輕自身負擔,皇帝開始讓宦官讀書,受到所謂的正規(guī)教育,以能夠協(xié)助他處理文書和奏章。宦官本是皇室家奴,只有忠于皇帝才有立身之處。基于這一點考慮,朱瞻基認為宦官忠誠可靠,能夠保守機密,且朝夕跟隨在身邊,是最合適的助理。

    宦官參與到票擬當中后,逐漸演變成皇帝批閱奏章也多交給司禮監(jiān)宦官代筆。按照票擬的流程,如果內(nèi)閣大學(xué)士們提出的建議直接被皇帝采納,那么宦官在其中起不到任何作用。但當皇帝不想采納大學(xué)士的意見時,宦官便起到了關(guān)鍵的作用。因為通常這個時候,陪伴在皇帝身邊的只有司禮監(jiān)宦官,皇帝會本能地征詢征求宦官的意見,宦官則會趁機提出他們的看法。而通常宦官比大臣更容易贏得皇帝的情感和好感,因為宦官多諂媚順從皇帝的心意,而大臣則更多考慮提議是否合理,且好以君道來限制皇帝的個人欲望。如果皇帝采納了宦官的建議,決策便會直接下達,而實際負責執(zhí)行的六部根本沒有機會與皇帝一起討論復(fù)審宦官的意見。

    由于司禮監(jiān)高踞在票擬制度的頂點,有“影子內(nèi)閣”之稱,掌印宦官由此獲得了空前的機會,人稱“無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實”。最極端的情況是,如果皇帝因疏忽或是懈怠而不理政事時,負責居中傳遞詔令的宦官便完全有機會在皇帝不知情的情況下,往詔令上做手腳。而宦官因為生理缺陷,往往心靈扭曲變態(tài),陰狠殘暴,加上長期生活在皇宮中,只擅長奉迎巴結(jié)之術(shù),缺乏實際的從政才干,一旦他們真正執(zhí)政,危害極大。這一點,已由無數(shù)歷史案例所證明。

    不過在宣德一朝,由于明宣宗朱瞻基本人精明強干,宦官專權(quán)尚未凸顯。他下詔設(shè)立內(nèi)書堂后,挑選可靠能干的宦官入堂讀書,王振便是其中之一。王振本是個讀書人出身,通文墨、曉古今,已經(jīng)有先天的有利條件,所以很快就脫穎而出,成為內(nèi)書堂宦官中的佼佼者,宮中都稱呼他為“王先生”。朱瞻基很喜歡王振身上的儒雅書卷氣質(zhì),特地挑選他出來,任命為東宮局郎,專門服侍皇太子朱祁鎮(zhèn)。

    當時的朱祁鎮(zhèn)還只是個孩童,博學(xué)多聞的王振因而成為朱祁鎮(zhèn)的啟蒙老師。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王振開始對朱祁鎮(zhèn)具有很強的個人影響力和支配力。這種影響力和支配力,在朱祁鎮(zhèn)當上皇帝后,開始表現(xiàn)在對明朝國政的影響上。

    王振是少見的文人型太監(jiān),朱祁鎮(zhèn)從對方口中聽說了不少聞所未聞的事,因此非常尊敬王振,尊稱他為“先生”,這親切的稱呼直到朱祁鎮(zhèn)后來當上了皇帝也沒有更改過。

    宣德十年(1435年)正月,明宣宗朱瞻基病死,九歲太子朱祁鎮(zhèn)登基為帝,是為明英宗。八個月后,朱祁鎮(zhèn)便任命王振入掌司禮監(jiān)。

    司禮監(jiān)為明廷宦官二十四衙門之首,號稱“第一署”,下設(shè)提督太監(jiān)一員,掌印太監(jiān)一員,及秉筆、隨堂太監(jiān)等官職。提督太監(jiān)統(tǒng)儀禮刑名,兼督東廠。掌印太監(jiān)統(tǒng)內(nèi)外章奏及御前勘合。秉筆、隨堂太監(jiān)為掌印之輔,并統(tǒng)領(lǐng)章奏文書、照閣票批朱等事宜。凡有政事,先由內(nèi)閣大學(xué)士票擬辦法,上達皇帝,要由太監(jiān)批朱,又稱“批紅”。王振執(zhí)掌司禮監(jiān),可謂如魚得水,不僅得到了錢財和名譽,而且無限的權(quán)勢和地位都近在眼前——

    既有票擬制度給宦官弄權(quán)提供了極大的方便,又有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年幼皇帝,王振成為司禮監(jiān)權(quán)力膨脹的最大受益者。所謂“學(xué)得文武藝,售與帝王家”,他蟄伏多年的雄心壯志開始蠢蠢欲動了。

    只是,王振自己并沒有意識到,他早已經(jīng)不是當年失意落魄卻胸懷大志的書生。他在宮禁多年,足不出戶,習(xí)慣與宦官為伍。他的所謂政治才干,在明眼人的眼中,不過是逞顯技能,玩弄陰謀。

    然而,一個多年來懷有雄心的宦官是不容小覷且非常危險的,因為他一旦得到了機會,一定會不擇手段地追逐最大的權(quán)力。

    王振掌管司禮監(jiān)后,以防備大臣罔上為由,勸明英宗朱祁鎮(zhèn)以重典治理,更利用朱祁鎮(zhèn)的信任,以代批奏章、傳達詔諭等方式,開始控制朝廷。為了一試自己的權(quán)力,王振命人在京師朝陽門外筑起一座將臺,請朱祁鎮(zhèn)閱兵。所有京營各衛(wèi)武官,校試騎射,都在那里進行。名義上是閱武,其實是王振想收取兵權(quán),好用來抵制文臣。

    不久后,王振私自擢升親信指揮紀廣為都督僉事,執(zhí)掌京營兵權(quán),又任命親侄王林為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執(zhí)掌錦衣衛(wèi)。明英宗朱祁鎮(zhèn)因年紀尚幼,荒嬉無度,一切機要朝政都被王振把握,“恃寵挾恩,奪主上之威福,懷奸行詐,紊祖宗之典章,每事不由于朝廷,出語自稱為圣旨,賣官鬻爵,誅殺無忌”,又“廣置塌房、莊所、田園、馬坊,侵略民利,不輸國課”。明代宦官專政自此正式粉墨登場,王振本人也成為明朝開國以來第一個權(quán)力極重的宦官。

    王振還覺得威權(quán)不足,拿一些大臣開刀,借以樹立他在朝廷中的威信。朝廷中凡是得罪王振的大臣,不是被撤職,就是充軍。一些大臣見到王振權(quán)勢日重,爭相討好攀附。當時內(nèi)外大臣公侯貴戚多叫王振作“翁父”,兵部尚書徐晞等謁見王振都是望風跪拜。

    工部郎中王佑到王振府中探望。王振留意王佑沒有留當時非常流行的胡須,就問他說:“你怎么沒有胡須啊?”

    王佑不假思索地朗聲回答:“老爺沒有胡須,兒子我怎么敢留呢?”

    這句話使王振哈哈大笑,于是收下王佑做干兒子,并立即提拔王佑為工部侍郎。

    一時間,王振的權(quán)力可謂頂了天。如何形容其人權(quán)勢之大呢?舉例而言,當時滿朝文武大臣中,以英國公張輔地位最高。張輔生父張玉原是元朝重臣,還在蒙古統(tǒng)治中原時期,就已經(jīng)是個響當當?shù)娜宋铮瑩卧臉忻苤海喈斢谲娬罡唛L官。元順帝敗走大漠后,張玉“從走漠北”,跟隨蒙古皇室在大漠中生活了十八年,但他思念故土,于洪武十八年(1385年)摒棄高官厚祿和榮華富貴,萬里來歸,投在當時駐守北平的燕王朱棣麾下,從五品的副千戶做起,逐漸變成朱棣手下最得力的大將。后朱棣發(fā)動“靖難之役”,得以成大事,奪取皇位,最大的功臣便是謀士姚廣孝和武將張玉。

    張玉本人“出師未捷身先死”,在東昌一戰(zhàn)中為了救護朱棣而英勇戰(zhàn)死。朱棣痛極而泣,稱其靖難功當?shù)谝唬巧匣饰缓螅焚洀堄駷闃s國公,又娶張玉之女為貴妃。明仁宗朱高熾亦娶張玉孫女為妃,即位后又加封張玉為河間王,并將其和東平王朱能、金鄉(xiāng)侯王真、榮國公姚廣孝的靈位一同放在明成祖朱棣的宗廟中,是為人臣之最高榮譽。

    張輔是張玉長子,但其顯貴卻不完全是沾了父親的光,大多是憑自己的才干。他自幼追隨父親于軍中,久歷戰(zhàn)陣,智勇雙全,是靖難功臣中少有的優(yōu)秀青年將領(lǐng)。朱棣即位后,封張輔為侯安伯,食祿千石,永樂三年(1405年)又進封新城侯,加祿三百石。而張輔一生中,最顯赫突出的戰(zhàn)績則是在征伐安南[42]的戰(zhàn)場上。

    安南在漢唐時為中國的一部分,五代時獨立,但名義上仍是中國屬國。大明王朝建立后,明太祖朱元璋亦曾冊封安南國王陳氏,遂成慣例。此后,凡是安南新王登基,均需要得到明廷正式認可。

    到了永樂一朝,安南內(nèi)訌加劇,原國王陳氏一族被滅,胡氏上臺,明成祖朱棣不欲過多干涉,便順水推舟地承認了新國王胡漢蒼的地位。

    不料平地風云再起,前國王陳日烜之孫陳天平輾轉(zhuǎn)來到北京,當面向朱棣哭訴道:“賊臣侵思明府,奪其土地,究其本心,實欲抗衡上國。暴征橫斂,酷法淫刑,百姓愁怨,如蹈水火。陛下德配天地,億育四海,一物失所,心有未安,伐罪吊民,興滅繼絕,此遠夷之望,微臣之大愿也。”

    這一番聲情并茂的言語深深打動了皇帝。但朱棣尚不能確認陳天平的王孫身份,并沒有當場表態(tài),只將其安頓下來。

    不久后,安南新國王胡漢蒼派使者入明廷朝賀。朱棣將陳天平也叫了出來,安南使者“皆錯愕,或有下拜者”。如此,陳天平的王嗣身份已無可懷疑。朱棣決定幫助陳天平復(fù)國,先派人譴責安南國王胡漢蒼。胡漢蒼倒是爽快,誠懇上書,表示愿意將安南王位讓回給陳天平。朱棣信以為真,遂派人護送陳天平回國。不料胡漢蒼預(yù)先設(shè)下了伏兵,在護送明軍的眼皮底下殺死了陳天平。

    朱棣起于馬背,本是嗜武如命之人,之前考慮到西南山高路長,這才想要不戰(zhàn)而勝,卻沒料到胡漢蒼不顧信義。皇帝被徹底激怒,決定派兵討伐安南,張輔被選中為明軍主帥。張輔亦不負所望,安南遂平。明朝廷改安南為交阯布政使司,在安南正式建衙,并派專人管理[43]。

    張輔亦因平定安南而備享榮耀——進封為英國公,歲祿三千石。明成祖朱棣又賜宴于奉天殿,親自作賦《平安南歌》。

    朱棣太子朱高熾娶張輔之女為妃,即位為明仁宗后,命張輔掌中軍都督府事,并加官太師。張輔愈發(fā)顯赫,成為明廷地位最高的武臣,威震中外。

    可惜的是,明仁宗朱高熾天不假年,僅做了九個月的天子,便“無疾驟崩”在欽安殿中。由于皇帝死得突然,去世前三天還在“日理萬機”,從不豫到駕崩,前后僅兩天時間,死前并無明顯征兆,且距其父明成祖朱棣之死僅十個月,因而朝野流言頗多——

    有說明仁宗是因為縱欲過度而死,且言之鑿鑿,大臣李時勉甚至因勸諫此事而被下錦衣衛(wèi)詔獄,幾近喪命;有說明仁宗死于后宮之爭,郭貴妃欲以毒酒毒害張皇后時,誤殺了丈夫[44];有說皇帝猝死是服用了治療陰癥[45]的金石之藥,中毒身亡;還有傳聞?wù)f明仁宗是被親生長子朱瞻基下毒謀害而死[46]。

    無論真相如何,壯年天子登基未足一年,驟然去世,再度造成了明廷權(quán)力真空,時局陡然緊張了起來。彼時皇太子朱瞻基人在南京[47],緊急返回北京繼位,是為明宣宗,即歷史上著名的“蟋蟀天子”,時年二十八歲。

    明仁宗親弟朱高煦時封漢王,就藩山東。朱高煦在“靖難之役”時立有戰(zhàn)功,多次營救明成祖朱棣于危難之中,于是恃功驕恣,兇悍不法。他素來瞧不起朱高熾、朱瞻基父子,一直暗中窺測大寶之位,預(yù)備以其父為榜樣,趁侄子明宣宗朱瞻基地位尚不穩(wěn)固時謀反,以武力奪取皇位。但朱高煦就藩于外地,還需要朝中文武大臣的支持。他首先將目光投向了張輔,顯然,如果能得到張輔的幫助,必會事半功倍。

    靖難之役時,朱高煦與張輔曾經(jīng)共同出生入死,交情匪淺,朱高煦對拉攏對方一事甚有把握,派親信枚青秘密入京,傾心籠絡(luò)張輔為內(nèi)應(yīng)。結(jié)果,張輔二話不說,直接下令將枚青捆綁起來送入朝中,并向朱瞻基請求,由自己親自率兵平叛。

    宣德元年(1426年)八月初一,漢王朱高煦趁北京地震之機,在樂安起兵謀反。朱瞻基出人意料地決定御駕親征,張輔跟隨軍中指揮作戰(zhàn)。在強大的攻勢和心理壓力下,朱高煦被迫出城投降,亂事遂平。張輔因功加祿三百石,朝夕侍奉皇帝左右,謀劃軍國大事,手握重兵,威名益盛。

    到明英宗朱祁鎮(zhèn)即位時,張輔已是四朝元老,是明廷舉足輕重的重臣,兼之其姊是明成祖朱棣貴妃,女兒是明仁宗朱高熾妃子,有皇親貴戚的身份,無人能出其右。大宦官王振倚仗有寵于明英宗而干預(yù)朝政時,張輔因名尊位崇,并不將王振這等閹宦放在眼里,時常當面與其據(jù)理以爭。王振對其恨之入骨,后來終于找到機會彈劾張輔,派錦衣衛(wèi)將他抓了起來。但因張輔是歷朝勛舊,王振也不能奈之如何,只是借名明英宗之口,命杖其二十,以此來折辱張輔。

    這杖刑便是廷杖,是明太祖朱元璋最奇特的發(fā)明,后來為其子孫繼承,成為明廷政治的一大特色。廷杖即在殿廷杖責大臣,受刑地點在承天門[48]后邊、午門前面。關(guān)于這一刑罰的實施,沒有具體的法律條文規(guī)定,不分官職大小,不管是德高望重的文臣,還是功勛赫赫的武將,只要惹怒了皇帝,一聲令下,就會立即被拖到午門打屁股。

    負責行刑者是錦衣衛(wèi)校尉,監(jiān)刑者則是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表面上,廷杖是由皇帝下令執(zhí)行,但受杖大臣的死活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監(jiān)刑宦官。錦衣衛(wèi)校尉行杖前,先看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的靴尖,如果靴尖向外成八字形,那么他們便會盡可能地手下留情;若靴尖向內(nèi)一收,便表示要下重手,不必顧忌[49]。

    張輔既是因得罪了司禮監(jiān)大太監(jiān)王振而受杖,二十杖雖不至于送命,但卻也吃足了苦頭。而在紫禁城午門當眾受刑,帶來的不僅僅是肉體的痛楚,還有肆無忌憚的羞辱——

    張輔所封英國公,是大明最高世襲公爵,兼之其妹是明成祖貴妃,女兒又嫁給明仁宗為貴妃,輩分遠遠高于當今英宗皇帝,就連太皇太后張氏也尊其為長輩,而今卻被一名閹宦羞辱,堂堂英國公尊嚴蕩然無存,日后何以在朝堂立足?

    深宮中的太皇太后張氏聽聞消息后,急忙派人去阻止,但是已經(jīng)來不及。太皇太后勃然大怒,立即將王振宣進來,當著明英宗朱祁鎮(zhèn)和眾大臣的面,怒斥道:“你不過是侍奉皇帝起居的太監(jiān),卻做了這么不法的事,罪不可赦,今當賜死!”

    宮中女官立即將刀架在王振的脖子上。王振嚇得魂不附體,整個人癱倒在地上。

    明英宗朱祁鎮(zhèn)見自己最親信的宦官要被斬殺,連忙匍匐在地上,替王振求情。其他大臣見皇帝下跪,只好也跟著跪下求情,連張輔也跪下了。

    這位太皇太后張氏,正是明仁宗朱高熾的皇后、明宣宗朱瞻基的生母、英宗朱祁鎮(zhèn)的祖母。張氏原是指揮使張麒之女,賢慧貞靜,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封燕王世子妃,永樂二年(1404年)封皇太子妃。她嫁給朱高熾后,謹修婦道,侍公公明成祖朱棣極其恭謹,經(jīng)常親自下廚做飯,因而深得朱棣喜愛,朱棣曾經(jīng)說“幸得佳婦”。朱棣一直不喜歡肥胖多病的長子朱高熾,而喜歡英武的二子朱高煦,朱高熾得以保全儲位,也幸虧張氏從中調(diào)停。后來朱高熾登上皇位,立張氏為皇后,一直對其敬愛有加。

    明仁宗朱高熾死后,太子朱瞻基即位為宣宗皇帝,尊封母親為皇太后,張氏由此成為明朝歷史上第一位皇太后。朱瞻基性格堅定,文武兼?zhèn)洌杏掠兄\,即位之初即一舉平定漢王朱高煦叛亂。又停止對外戰(zhàn)爭,與民休息,成為歷史上有名的守成之君。

    當時海內(nèi)安寧祥泰,朱瞻基侍母至孝,入奉起居,出奉游宴,四方有所進獻,即便是微小物品,也一定要先奉送給張氏。兩宮慈孝天下皆知,張氏從此安心頤養(yǎng)天年。

    然世事難測,宣德九年(1435年),朱瞻基短暫患病后意外駕崩,年僅三十八歲。皇太子朱祁鎮(zhèn)時年九歲,還是個孩童,根本無力主政。朱瞻基遂在臨死前留下遺詔:“皇太子祁鎮(zhèn)嗣皇帝位。諸王宗室悉遵祖訓(xùn),謹守藩國。嗣君年幼,惟望圣母皇太后朝夕教訓(xùn),爾文武大臣盡力輔導(dǎo)。”又特別強調(diào)說:“國家重務(wù)白皇太后。”意思是讓張氏攝政。

    明朝立國之后,明太祖朱元璋立有嚴令管制內(nèi)宮及外戚,規(guī)定皇后只能管宮中嬪妃之事,宮門之外不得干預(yù)。宮人不許跟皇宮外邊通信,違者處死。外朝臣僚命婦按例于每月初一、十五朝見皇后,其他時間,沒有特殊緣由,不許進宮。皇帝不接見外朝命婦。皇族婚姻選配良家子女,后妃必選自民家。外戚只給高爵厚祿,不許干聞?wù)隆6餍谶z命請母后張氏攝政,無疑是明朝歷史上的創(chuàng)新之舉,由此也將張后一舉推向了前臺,使其成為皇室和宮廷的政治網(wǎng)絡(luò)中的關(guān)鍵人物。

    明仁宗共有十子,長子朱瞻基及第三子朱瞻墉、五子朱瞻墡均為張后所生。少子朱瞻墡為人寬厚賢直,就藩襄陽,在藩王中資望最崇,素有令譽,最得張后寵愛。明宣宗意外病歿后,朝野中謠言四起,傳說太皇太后張氏嫌太子朱祁鎮(zhèn)年幼,以“國有長君,社稷之福”為由,下令印綬監(jiān)取出襄國金符[50],欲立襄王朱瞻墡為帝。然因內(nèi)閣大學(xué)士楊士奇、楊榮、楊溥反對,堅稱“立國以嫡”,事情這才拖了下來。

    流言紛紛,臣民不知是真是假,人心思亂。張后緊急宣召群臣到乾清宮,親手將年幼的孫子朱祁鎮(zhèn)放到皇帝的寶座上,對群臣宣布說:“此新天子也。”群臣山呼萬歲,浮議乃息。如此,明英宗朱祁鎮(zhèn)才順利即位,而張氏也成了太皇太后。

    因朱祁鎮(zhèn)年紀尚幼,不能親自理政,群臣一再上書,請?zhí)侍髲埵洗购熉犝埡蟮溃骸跋鹊圻x了這么多的肱股大臣,就是為了讓眾位卿家來輔佐朝政。現(xiàn)在皇帝年幼,你們更應(yīng)該用心輔佐,不要懈怠。我一個婦道人家,怎么能垂簾聽政呢?不要因此而壞了祖宗的家法。”始終不愿意聽政。

    張氏又召英國公張輔、禮部尚書胡濙及楊士奇、楊榮、楊溥三位內(nèi)閣大學(xué)士入內(nèi),諄諄告道:“你們都是老臣了,如今皇帝年幼,望你們同心協(xié)力,共同維護國家的安定。”由此將這五位老臣定為正統(tǒng)新王朝的核心,然朝廷大政均須奏請張氏而后行。

    而今王振借英宗皇帝之口對張后親自指定的五輔臣之一的張輔下手,表面是宦官擅權(quán)亂政,但若沒有皇帝的支持,他焉敢如此?這看起來倒像是個明顯的信號——太皇太后已經(jīng)老了,前朝老臣也已經(jīng)老了,英宗皇帝長大了,該歸政給他了。

    張后久歷風浪,很快就猜及此點。當年明宣宗驟逝,太子朱祁鎮(zhèn)年幼,她的確曾有改立親生少子朱瞻墡為帝的想法,許多宮人都知道這件事,大概朱祁鎮(zhèn)也聽說了,所以任憑王振胡作非為,甚至不惜對她親自指定的重臣廷杖立威,以報復(fù)當年之事。

    唉,她確實老了,既援救張輔不及,也不愿意因此再與孫子結(jié)怨,于是便饒恕了王振,但又厲聲警告道:“皇帝還年幼,不懂得宦官禍國殃民的道理。今姑聽皇帝及諸大臣,暫將他頭顱寄下,但從此以后,切不可令他干預(yù)國政!”

    經(jīng)此一事后,王振氣焰大為收斂,但由于票擬制度使然,宦官干預(yù)國事還是免不了的。此后,張后時常派人到內(nèi)閣詢問政事,一旦得知有王振獨斷而未交內(nèi)閣商議的,便立即派人責問。王振無法真正擅政,遂不敢再公然為非作歹,但背地里沒少花心思。

    太皇太后張氏所指定的五輔臣中,張輔自遭廷杖后,變得沉默寡言,再不敢與王振作對,甚至在一些重大決策上站在了王振一邊,如支持王振對麓川思任發(fā)[51]用兵等。禮部尚書胡濙是四朝老臣,更是個好好先生,從不多事。如此,執(zhí)政大臣便只剩了楊榮、楊溥、楊士奇三位內(nèi)閣大學(xué)士。

    楊榮原名楊子榮,字勉仁,建安[52]人。建文帝二年(1400年)進士,授翰林編修。性情警敏通達,謀而能斷,老成持重,尤其擅長謀劃邊防事務(wù),史稱其“揮斤游刃,遇事立斷”,被比作唐代的姚崇。明成祖朱棣即位后,以武略見重的楊榮受其賞識,得以入閣,累遷至文淵閣大學(xué)士、翰林侍讀,任首輔,多次隨侍朱棣出征。朱棣稱其為“楊學(xué)士”而不直呼其名,軍務(wù)均委托給楊榮。

    明成祖朱棣病逝于塞外后,眾人惶然不知所措。楊榮為防止軍心渙散生變,也為了避免一直窺測大寶之位的漢王朱高煦、趙王朱高燧趁機作亂,堅持秘不發(fā)喪,嚴密封鎖消息,并搜取軍中所有錫器,銷熔后打造成一口棺材,將朱棣遺體裝入內(nèi)中密封,避免尸臭外溢。又將承造的工匠殺了滅口。每日還是照例進餐、請安,只是皇帝的車簾再也沒有掀開,皇帝也再沒有說話,軍中一切如常,是以旁人均不知皇帝已經(jīng)駕崩。楊榮和宦官海濤則輕騎趕回京師,稟報太子朱高熾。朱高熾立即派兒子朱瞻基出京迎喪。由于楊榮的精心安排,總算沒有爆發(fā)什么叛亂,朱高熾順利登基為明仁宗,政權(quán)得以平穩(wěn)過渡。楊榮因功拜太子少傅、資善大夫、謹身殿大學(xué)士兼工部尚書,并食三祿。

    楊溥字弘濟,號澹庵,湖廣石首[53]人,與楊榮同為建文帝二年(1400年)進士,授翰林編修。明成祖朱棣即位后,侍皇太子朱高熾為洗馬,禍福均因此而起。

    永樂十二年(1414年)閏九月,明成祖朱棣北征回師,漢王朱高煦隨征,乘機進譖。朱棣本就不喜歡文弱的太子,說得多了,不免心動。回到京師后,朱棣便以朱高熾迎駕遲緩為由,對太子大加訓(xùn)斥,還下令將東宮官屬全部逮捕。只有兵部尚書兼詹事府詹事金忠因是朱棣“靖難”舊人而未被禍及。金忠不顧個人安危,拼死力保太子,才使得朱高熾未遭廢黜,但楊溥等東宮官員卻被關(guān)入了暗無天日的錦衣衛(wèi)詔獄。

    在這之前,已有大學(xué)士解縉受太子牽連而遭殺身之禍的前車之鑒。解縉字大紳,號春雨,吉水[54]人。自幼穎敏絕倫,有“神童”之稱。五歲時,父教之書,應(yīng)口成誦。七歲能述文,賦詩有老成語。十歲日數(shù)誦千言,終生不忘。十二歲盡讀《四書》《五經(jīng)》,貫穿其義理。

    洪武二十年(1387年),解縉參加江西鄉(xiāng)試,名列榜首,成為名動一方的解元,時年十八歲。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與兄解綸、妹夫黃金華同登進士第,授庶吉士,讀中秘書。同年,官至翰林學(xué)士。明太祖朱元璋非常器重他,命其常隨身邊。

    然解縉成名既早,才氣又高,難免恃才傲物,直言不諱,為人所忌,屢遭讒言。朱元璋認為解縉年輕氣盛,缺乏涵養(yǎng),必須閉門思過,修身養(yǎng)性,否則會成為眾臣圍攻的對象,于是命解父將解縉領(lǐng)回,又告道:“大器晚成,若以爾子歸,益令進,后十年來,大用未晚也。”

    解縉灰溜溜地回到家鄉(xiāng),閉門讀書八年。朱元璋去世后,解縉入京吊喪,又遭大臣攻擊,被新即位的建文帝朱允炆貶為河州[55]衛(wèi)吏。直到建文帝四年(1402年),因禮部侍郎董倫求情,解縉才被召回京師,復(fù)職任翰林待詔。

    明成祖朱棣登基后,一眼相中了解縉[56],隨即建立內(nèi)閣,命解縉與黃淮、楊士奇、胡廣、金幼孜、楊榮等入閣參預(yù)機務(wù),明朝內(nèi)閣制度由此開始。不久,解縉升為翰林學(xué)士兼右春坊大學(xué)士,為內(nèi)閣首輔,又總裁《太祖實錄》《列女傳》,主編《永樂大典》,可謂備受皇帝信任。但由于他卷入立儲之爭,且站在朱棣不喜歡的朱高熾一方,終不幸引來殺身之禍。

    當時北平已改稱北京,設(shè)順天府,不過京師仍然是南京。明成祖朱棣登基后,遲遲不立太子,且命世子朱高熾居守北京,而次子朱高煦則隨侍在京師南京,一疏一親,已是顯而易見。朱棣有意立次子朱高煦為太子,但立儲事關(guān)重大,自古便以“嫡長制”為“萬世上法”,朱棣若廢長立幼,便是公開違背祖制,難以向天下臣民交代,因而他始終猶豫不決,便問心腹大臣解縉的意見。

    解縉明知道皇帝心中已決定立朱高煦為太子,征詢自己意見只是因為需要內(nèi)閣的支持,仍然直言道:“為長,古來如此。皇太子仁孝性成,天下歸心,請陛下勿疑。若棄之立次,必興爭端。先例一開,怕難有寧日,歷代事可為前車之鑒。”

    朱棣不答。解縉又頓首道:“皇長子且不必論,陛下寧不顧及好圣孫嗎?”

    好圣孫便是朱瞻基,為朱高熾長子,朱棣長孫。在朱瞻基出生的當晚,當時還是燕王的朱棣做了一個夢,夢見太祖皇帝將一塊大圭賜給了他,上面刻有“傳之子孫,永世其昌”八個大字。大圭即是大玉璧,象征著權(quán)力。朱棣認為夢是瑞征,父皇朱元璋將大圭賜給他,表明有意將江山送給他,且那塊大圭與傳說中的傳國玉璽很像。剛好孫子朱瞻基就在這個時候降生,朱棣認為夢中的情景印證在孫子的身上,非常高興。朱瞻基漸漸長大,英氣滿面,嗜書好誦,智識杰出,朱棣深為鐘愛。解縉深知朱棣心思,故意提到長孫朱瞻基,希望能因此感動朱棣。

    隔了數(shù)日,朱棣畫了一副《虎彪圖》,命各廷臣應(yīng)制陳詩。彪即為老虎的幼崽,圖中畫有一虎數(shù)彪,親昵地在一起玩耍。解縉應(yīng)聲題了一首五絕,其詩道:

    虎為百獸尊,誰敢觸其怒?

    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

    這首詩非常巧妙,寓意深刻。朱棣終于被感動了,與解縉相視而笑,同意立朱高熾為太子,次子朱高煦為漢王,并令解縉撰寫立儲詔書,以告天下。可以說,解縉在立儲一事上起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自此,朱高煦深恨解縉。

    朱高熾雖然被立為太子,危機卻并沒有解除,經(jīng)常不合朱棣的心意。朱棣嫌棄朱高熾肥胖,特意吩咐御膳房給朱高熾減食,逼迫他減肥。有人看到太子餓得難受,就偷偷給他送飯。朱棣知道后,怒氣難消,將此人殺死。與朱高熾的待遇相比,高大英武的朱高煦格外受到寵愛,禮秩甚至超過了太子標準。

    解縉看在眼中,憂心忡忡,忍不住向皇帝進諫道:“陛下這樣等于鼓勵他們兄弟之間相爭,實不該這樣做。”

    朱棣聞言大為震怒,認為這是在離間父子兄弟的骨肉之情,自此疏遠了解縉。永樂四年(1406年),朱棣賜給內(nèi)閣學(xué)士黃淮等五人二品紗羅衣,唯獨不給解縉。

    朱高煦對解縉更是恨之入骨,便誣陷他泄露宮內(nèi)機密,愈發(fā)激起朱棣的憤怒。不久,朱棣便以解縉在廷試時閱卷不公為名,將其謫貶廣西。解縉剛上路,又說他胸懷怨望,改貶交阯。

    永樂八年(1410年),解縉入京奏事,恰逢朱棣北征未歸,只謁見了皇太子朱高熾,隨后返回。朱高煦便說解縉為私見太子,故意趁朱棣外出時進京,無人臣禮。朱棣大怒,立即下令逮捕解縉入京下獄,拷掠備至。大理寺寺丞湯宗、宗人府經(jīng)歷高得抃、中允李貫、贊善王汝玉、翰林院編修朱纮、檢討蔣驥、潘畿、蕭引高并及御史李至剛等人均連坐入獄,其中高得抃、王汝玉、李貫、朱纮、蕭引高均死在獄中。還是解縉自認罪狀,話中一個字都不提太子朱高熾,才沒有因此興起大獄。

    永樂十三年(1415年)正月十三日,錦衣衛(wèi)都指揮僉事紀綱按慣例獻上囚籍,朱棣翻閱時見到解縉姓名,隨口道:“解縉竟然還活著?”

    紀綱心領(lǐng)神會,回官署后讓獄卒故意用酒將解縉灌醉后,拖到積雪中埋起來,解縉活活凍死,年僅四十七歲。朱棣還不解氣,又下令抄沒其家產(chǎn),將其妻子、兒女、宗族都流放到遼東。

    楊溥等東宮官屬受太子牽連被逮捕入獄,是繼解縉被殺后,立儲之爭中的第二場大事變。楊溥等人入獄后備受折磨,飲食經(jīng)常被有意斷絕,又隨時可能被明成祖處死。其他人難免心灰意冷,楊溥卻更加勤奮讀書,獄中十年,從不間斷,讀遍經(jīng)史諸子。

    明仁宗朱高熾即位后,第一件事便是下詔釋放楊溥等人。楊溥擢升翰林學(xué)士,掌弘文閣事。明宣宗朱瞻基時,又入內(nèi)閣,與楊士奇等共典機務(wù)。

    楊溥樸實正直,廉潔好靜,恭敬謹慎,為人有“相度”,就連上朝時也總是低頭循墻而行。大臣們論事爭辯不下時,難免口不擇言,甚至有人口出穢語,楊溥卻總能平心靜氣地處理,大臣們無不嘆服其氣度。

    楊士奇名寓,字士奇,號東里,以字行,泰和[57]人。一歲喪父,其母改嫁當時任德安同知的羅氏,楊士奇遂改姓羅。某次羅家祭祖,年幼的楊士奇自做土像祭祀楊氏祖先,被繼父發(fā)現(xiàn),盛贊其志,恢復(fù)其宗姓。后來羅氏因得罪權(quán)貴戍邊陜西去世,楊士奇遂游走于湖廣,一邊教學(xué)一邊侍母。嚴酷的生活環(huán)境造就成他勤奮好學(xué)、堅韌不拔、寬容嚴謹?shù)钠犯瘢芸焖懵暶谕狻?/p>

    建文年間, 明惠帝朱允炆召文臣修撰《明太祖實錄》,楊士奇以史才被薦入翰林,任編纂官。明成祖朱棣即位后,改編修,主修《太宗實錄》,累官左春坊大學(xué)士,遷少傅,輔佐太子朱高熾監(jiān)國。明仁宗朱高熾即位,任禮部侍郎,兼華蓋殿大學(xué)士。

    明仁宗病重時,召楊士奇書寫遺敕,召太子朱瞻基回京。明宣宗朱瞻基即位后,楊士奇擔任總裁修撰《明仁宗實錄》,力主罷兵交阯。又善于知人,喜歡推舉寒士,甚至包括一些未曾謀面的人,名臣于謙、周忱、況鐘等人均由其舉薦。

    明宣宗駕崩后,明英宗朱祁鎮(zhèn)年幼,軍政大事均由太皇太后張氏裁決。張后指定楊士奇、楊榮、楊溥為輔政大臣,與張輔等同心輔佐皇帝,下令所有部門議案均先經(jīng)過內(nèi)閣三楊的咨議后再進行裁決。時人議論三楊,稱楊士奇有學(xué)者風范,楊榮有才干見識,楊溥有高尚品德,為其他大臣所不及。

    王振也知道三楊是前朝重臣,威望卓著,且深得太皇太后張氏信任,自己一時難以動搖,因此表面上對三楊畢恭畢敬,還經(jīng)常演一番忠心耿耿、憂國憂民的好戲。

    一次,明英宗朱祁鎮(zhèn)與小太監(jiān)擊球玩耍,王振看到三楊也在一旁,便裝出痛心疾首的樣子,對朱祁鎮(zhèn)道:“陛下是萬民之主,現(xiàn)在卻耽于逸樂、玩物喪志,這江山社稷怎么辦?”

    朱祁鎮(zhèn)雖是萬民之主,卻獨對王先生又敬又畏,當即恭恭敬敬地聽從,命人將球扔了。三楊沒有看出王振是在演戲,反而由此對王振大加贊賞。

    后來,王振再來內(nèi)閣傳旨時,三楊打破慣例,特地把王振請到屋內(nèi)就坐。群臣見輔政大臣尚且如此,也不得不跟著禮敬王振,王振一時風光無限。

    太皇太后張氏也知道王振有野心,但其人背后是英宗皇帝,一旦沖突起來,勢必與孫子不睦。她已是耄耋老人,又怎能與少年皇帝爭鋒呢?這大明江山到底還是他朱家的。因而只要王振不太過分,她也不再多干涉。

    如此過了一段時間,王振又故意問三楊道:“國家大事全靠三位老先生,不過三位老先生年事已高,以后該怎么辦?”

    三楊中為首的楊士奇答道:“身為老臣,自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王振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楊榮最知兵事,謀略也最高,立即答道:“我輩已老,無能為力,應(yīng)該以人事君。”

    王振聽了大為高興,第二天就推薦四人入閣。如此,內(nèi)閣增加到七名大臣,三楊立即顯得勢單力孤起來。楊士奇埋怨楊榮向王振讓步。楊榮回答道:“王振討厭我們,我們?nèi)艘牙希退悴蛔屗缭敢詢敚欢ú粫市摹Hf一他說服皇帝,讓某人入閣,我們也無可奈何。倒不如現(xiàn)在讓他舉薦,諒他還不敢援引小人。這四個到底是我輩中人,何礙?”

    楊士奇這才明白楊榮的深意,深以為然。按楊榮的意圖,是想預(yù)先把一些正直有才干的人引入內(nèi)閣,培植外臣勢力,一旦三楊退位,這些閣臣可以有能力對付王振的勢力。只是,楊榮想到這一步棋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

    到了這個時候,連三楊這樣的元老大臣都不得不開始向王振讓步,朝臣中的風氣不問可知。但只要三楊在,王振仍然不能為所欲為,所以他勢必要鏟除三楊才罷休。

    王振首先將矛頭對準了楊榮。楊榮生活作風比較奢侈,好收受賄賂,最容易被王振逮到把柄。靖江王佐敬乘楊榮不在家時,私下送去一些金銀財寶。王振得知后,必欲置楊榮于死地而后快。楊士奇不顧年老體衰,親自為楊榮向皇帝求情,這才避免了災(zāi)難。

    正統(tǒng)五年(1440年),楊榮請假回福建掃墓,歸途中在杭州病歿,享年七十。

    不久后,楊士奇請假回籍,王振趁機大做文章。楊士奇的長子楊稷曾經(jīng)仗勢殺人,王振慫恿言官翻案彈劾,閣議不加法辦,只以彈章封寄楊士奇。但言官又列舉楊稷橫行不法的罪狀幾十件之多,內(nèi)閣無法庇護,將楊稷交大理寺拘系,但看在楊士奇的面子上,案子沒有立即審理。王振又故意讓英宗皇帝下詔安慰楊士奇。這樣一來,楊士奇自覺無顏還朝,不肯回到京師。三楊中只剩下楊溥,愈發(fā)勢孤。而其余閣臣都是后進,無力與王振對抗。

    三大殿落成后,朝廷舉行了慶賀大典,賜文武大臣宴。明朝自建國以來,“中官不預(yù)外廷宴”,所以事先沒有邀請王振。王振卻因此大發(fā)雷霆道:“我就像周公輔佐成王一樣,為什么不能在宴會上占一個席位!”

    明英宗朱祁鎮(zhèn)見不到“王先生”,也內(nèi)心不安,問道:“王先生為何不來?”于是,開東華門中門召王振。王振從東華門步入宴會場地,百官都得向他行拜見禮。自此,開宦官參加朝廷大宴的先例。

    正統(tǒng)七年(1442年)十月,太皇太后張氏去世。太皇太后精明謹慎,她在死之前,本來已經(jīng)預(yù)見王振將要攬政的危險性,卻沒有及時除掉他。太皇太后一死,王振擅權(quán)的障礙都已不復(fù)存在,更加無所顧忌。太皇太后死后的第二天,王振就派人將當年明太祖朱元璋立在宮門的鐵牌銷毀。這就是上面鑄有“內(nèi)臣不得干預(yù)政事,犯者斬”十一字的鐵牌,這條祖訓(xùn)對王振一直有如芒刺在背,勢必拔之而后快。

    朝野上下對太祖所立鐵牌被毀之事一片嘩然,卻只是敢怒不敢言。明英宗朱祁鎮(zhèn)這時候新立錢氏為皇后不久,開始親自上朝聽政,卻依舊敬慕和尊重自己以前的老師,對王振的行為聽之任之。

    王振權(quán)勢熏天,不過也有少數(shù)大臣不肯屈從。王振初得勢的時候,問三楊道:“吾鄉(xiāng)誰可為京卿者?”

    其本意是想提拔同鄉(xiāng)為京卿。三楊明白王振的用意,因受制于王振,于是推薦了王振的同鄉(xiāng)薛瑄任大理寺左少卿。

    薛瑄為人正直不阿,出任大理寺左少卿后,楊士奇要他去拜見王振,以謝提拔知遇之恩。薛瑄正色道:“拜官于公朝,謝恩于私室是我所不為之事。”斷然拒絕。

    有一次,王振到東閣召集眾公卿集會議事。與會公卿一個個對王振俯首揖拜,唯獨薛瑄昂首直立,不理會王振。王振知道這人是薛瑄后,頗為驚訝。“振趨揖之,瑄亦無加禮”。王振主動跟薛瑄打招呼,他都愛理不理,王振遂懷恨在心。

    后來北京有位武官病死,王振的侄子王山見其妾岳氏貌美,想據(jù)為己有,但武官的妻子不同意。王山就與岳氏密謀,誣告該妻毒死了自己的丈夫,并逮捕該妻交給都察院審訊。薛瑄在審理這一案件時,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問題,“瑄及同官辨其冤,三卻之”,結(jié)果又一次觸犯了王振。王振立即派人誣告薛瑄收了被告賄賂,并將薛瑄問成死罪。

    極為難得的是,“系獄待決,瑄讀《易》自如”。到臨刑時,薛瑄的幾個兒子爭著代父受刑。連王振家中一名老仆人也主動站出來為薛瑄申辯,痛哭流涕,竟然由此打動了王振,決定放薛瑄一條生路。

    當時薛瑄已經(jīng)被綁到法場。幸好明朝從正統(tǒng)元年(1436年)開始,執(zhí)行“重囚處決三復(fù)奏”的制度。處決犯人的當天,刑科[58]上奏請旨,皇帝批示不準,再請再不準,三請方準,取的是“殺之三,赦之三”的意思。這些程序完成后,往往已經(jīng)是正午,所以無形之中,斬首變成了午時三刻。剛好三復(fù)奏的時候,兵部侍郎王偉上書請求赦免薛瑄,王振便利用這個機會,改薛瑄的死罪為革職,放回鄉(xiāng)里[59]。

    薛瑄算是運氣好,其他不趨迎奉承王振的官員就沒有這么幸運了。王振為鞏固權(quán)位,以殘酷手段排除異己。戶部尚書劉中敷、吏部尚書王直、兵部尚書王驥等都因稍忤王振意,或被械系長安門外,或下獄監(jiān)禁,或被貶官奪俸。

    就連皇親國戚,王振也不放在眼里。駙馬都尉石璟娶宣宗第二女順德公主,因事責罵自己府中的閹人呂寶。被王振知道后,說石璟賤視宦官同類,找個由頭,將石璟逮捕入獄。其他內(nèi)外官員,時常被王振一黨欺壓,王振專權(quán)愈甚。一時間,朝廷內(nèi)外烏云密布,大臣們都提心吊膽地過日子。只有深宮中的明英宗朱祁鎮(zhèn)渾然不覺,對王振更加信任。

    但世上總有不畏強權(quán)的忠直之士,國子監(jiān)祭酒李時勉便是其中之一。他在國子監(jiān)授課時,公然講述歷史上宦官的危害。王振得知后,發(fā)誓要報復(fù)李時勉。他既兼領(lǐng)東廠提督,便利用職務(wù)便利,先派密探暗中調(diào)查反對派大臣各種陰事,以此手段來鏟除異己,許多大臣都因此而栽在他手中。只是當王振用同樣方法來對付李時勉時,竟然完全失效,神通廣大的東廠番子始終查不到李時勉的任何把柄。只是想不到王振并未死心,派了人監(jiān)視李時勉的一舉一動,今日伐枝之舉,也成了他一條大大的罪狀。

    朱驥明白了究竟,卻沒有立即趕去國子監(jiān)救人,只皺緊眉頭。李時勉于朱家有恩,朱驥并非不愿意出面,但王振是司禮監(jiān)掌印,既是他下令拿人,多是以皇帝詔令的形式發(fā)出。既是皇帝下的命令,除了皇帝自己,沒有人能夠更改,不然抗旨不遵亦是殺頭的罪名。

    李驥幾人雖期盼地望著朱驥,卻也明白其中難處。

    林鶚道:“我們來找朱兄,是想可否請朱兄出面,請那些錦衣衛(wèi)校尉通融一下,讓監(jiān)生們從旁扶住木枷,好減輕李祭酒的痛苦?李祭酒已年逾七旬,這幾日天氣又這么熱,怕是他老人家……”

    忽聽到有人叫道:“朱驥!”

    轉(zhuǎn)頭望去,卻是朱驥的岳父兵部侍郎于謙。他從來都是直呼女婿名字,而不像旁人稱呼小名或是昵稱。

    朱驥見于謙一身官服,忙迎上去問道:“岳父不是陪同姑姑、璚英還有小表外甥去了西山碧云庵[60]進香,說明日才回來嗎?”

    “姑姑”是于謙的妹妹于冰,她嫁給錢塘人氏朱濟,目下孫子朱喜得了怪病,聽說京城有名醫(yī)能治,遂千里迢迢帶著孫子趕來北京求醫(yī),住在兄長家中。于謙本不信奉佛事,然他妻子董氏在世時,時常去碧云庵進香。這次于冰和于璚英都想去碧云庵為家人求簽祈福,正好趕上放假,他便陪同一道前往。

    于謙搖了搖頭,道:“邊關(guān)有告急文書送到,我不得不臨時趕回來。不過璚英還陪著她姑姑、外甥在西山,今晚不回來了。”又問道:“你不是今日當值嗎?怎能擅自離開官署?”語氣頗為嚴厲。

    于謙曾是有名的鐵面御史,朱驥又素來敬畏岳父,竟一時語噎,看了李驥一眼,這才囁嚅道:“那個……李祭酒他……”

    于謙皺眉問道:“李祭酒怎么了?”

    丘濬忙大致說了經(jīng)過,還未說完,一旁李驥便哭出聲來,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家祖明明是被人陷害。于公也是朝中重臣,請您救救他老人家。”

    于謙未及開言,便聽到北面?zhèn)鱽砗艉却蚨仿暎沁吺潜俊⒐げ俊舨俊⒍Y部等重要中央官署所在地,料想是出了大事,忙道:“王司禮當是以詔令的名義下令拿人,我只能等到上朝面圣時,當面向皇帝求情。”

    李驥道:“那是三日后了,家祖年事已高,哪里能撐到那個時候?”

    北面又傳來嘈雜聲,甚至多了金刃交接聲。于謙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微一思忖,便道:“目下太后、皇上一行應(yīng)該在返京途中,你們不妨選幾個監(jiān)生做代表……”

    林鶚登時眼前一亮,道:“于公是讓我們攔路向皇帝和太后告御狀,替李祭酒申冤?”

    于謙道:“不是告狀,也不是申冤,而是請求皇上赦免李祭酒。”

    李驥畢竟還是個少年,沉不住氣,聲音又尖銳起來,嚷道:“什么赦免?家祖明明是受人誣陷,說是赦免,倒像是承認有罪了。”

    于謙搖了搖頭,一時不便當眾說明王振與英宗皇帝關(guān)系非同一般,告王振的狀,等于當街告皇帝,結(jié)果反而會適得其反。

    丘濬倒是會意了過來,忙道:“多謝于公出言指點,我們這就回國子監(jiān)找些同學(xué)商議。”

    朱驥微一遲疑,道:“那我……”

    于謙似是猜到女婿想跟丘濬等人一道趕去國子監(jiān),看是否能先行設(shè)法解救李時勉,搖頭道:“你救不了李祭酒。王振有心要李祭酒的命,那些錦衣衛(wèi)校尉必然奉了嚴令。況且他們又不是不知李祭酒有恩于朱家,若要看你的面子,早就手下留情了。”

    丘濬忙道:“于公分析得極有道理。朱兄,你就不必多跑這一趟了。事情緊急,我們得盡快回國子監(jiān),好設(shè)法解救李祭酒。”

    朱驥只得與丘濬等人拱手告辭,又跟隨于謙往中央官署趕來。

    卻見是鴻臚寺前出了變故,一群人混戰(zhàn)扭打在一起,還動了真家伙。看服飾,一方是蒙古兀良哈部落,另一方是日本人,均是入明朝貢的使者。

    一些值守官署的明軍軍士亦聞聲趕過來,卻不加勸阻,只在一旁指指點點看熱鬧。一名荷衣女郎格外醒目,抱著雙臂,冷冷地站在一旁。

    * * *

    [1]大明門:清代稱大清門,民國稱中華門。正門除國家大典以外,常年不開。皇帝迎娶皇后時開此門,迎大紅喜轎進門,其余妃、嬪只能乘彩車進玄武門(清代稱神武門)。1954年擴建天安門廣場時,大明門被拆除。1976年在大明門舊址上建起了毛主席紀念堂。

    [2]清代時,清廷改大明門為大清門時,直接將“大明門”門匾拆下,翻轉(zhuǎn)重刻后重嵌。民國時,執(zhí)政選定于1912年10月9日(辛亥革命一周年慶典的前一天)將大清門更名為中華門,因不知清廷已翻轉(zhuǎn)門匾重刻之典故,也想拆下石匾翻用背面,直接刻上“中華門”。然拆下門匾后,才發(fā)現(xiàn)里面是“大明門”三字,只好臨時趕制了一塊木匾,由王冶秋(新中國文物博物館事業(yè)的主要開拓者及奠基人)題寫“中華門”匾額,掛于檐下。原“大清門”匾由文化部社會文化事務(wù)管理局保存,后移交首都博物館。

    [3]棋盤街到清代乾隆時改圍以石欄,中間有路通東、西江米巷(今東、西交民巷),新中國成立后擴建天安門廣場時悉數(shù)拆除。

    [4]隋代以來,歷朝均以刑部掌法律刑獄,與大理寺(相當于現(xiàn)代的最高法院)并列。唯元代只設(shè)刑部,無大理寺。明清兩代,刑部與都察院(由前代御史臺發(fā)展而來,主掌監(jiān)察、彈劾及建議,為最高監(jiān)察機關(guān))、大理寺并稱“三法司”。遇有重大案件,由三法司會審,亦稱“三司會審”。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清廷宣布“仿行憲政”,改刑部稱法部,刑部之稱遂撤。

    [5]明初官員休假很少,一年只有3天假期,分別是春節(jié)、冬至及皇帝生辰。直到明中后期,休假制度才逐漸完善起來,一月固定休假4天,加上節(jié)假日,每年休假50天左右。但明廷仍然廢除了前朝名目眾多的探親假期,只規(guī)定父母大喪,守孝3年。

    清朝休假制度基本照搬明朝,直到后期才受西方影響,每月例假改為每周日休假1天。

    [6]圓覺寺:遺址在今北京朝陽區(qū)十八里店鄉(xiāng)老君堂村,為大宦官金英修建。金英得寵于明仁宗、明宣宗、明英宗三朝,其人信佛,自稱是“奉佛弟子”。明英宗正統(tǒng)元年(1436年)二月,金英以報答前朝皇帝恩寵為名,用所獲賞賜的金幣以及募捐所得,在賜地武基莊田建造了一座佛寺。佛寺頗具規(guī)模:中有如來殿,左為觀音殿,右地藏殿,前天王殿,后圓覺殿。廊廡繪有五百羅漢像。此外還有鐘鼓樓、禪堂、齋堂、僧房,外有山門、金剛具像等。正統(tǒng)二年(1437年)八月建成后,金英又將皇帝所賜田土、樹株布施給寺廟,作為齋糧,并延請名師住持,率領(lǐng)僧眾朝夕諷誦經(jīng)文,祝福太宗(即明成祖朱棣)、仁宗、宣宗永逍遙于極樂,及當今皇上英宗萬歲圣壽。明英宗十分高興,欽賜寺名圓覺禪寺。

    [7]錢塘:今浙江杭州。于謙于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四月二十七日午時出生于杭州錢塘太平里(今浙江杭州祠堂巷)。同年閏五月初十,明太祖朱元璋逝世。同月十六日,皇太孫朱允炆即皇帝位,為明王朝第二代皇帝,史稱建文皇帝。

    [8]陸贄:字敬輿,吳郡嘉興(今浙江嘉興)人,唐德宗朝杰出的政治家、文學(xué)家、政論家,大歷八年(773年)進士,中博學(xué)宏辭科。后官至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宰相)。陸贄工詩文,尤長于制誥政論,多用排偶,條理精密,文筆流暢,以深摯的情感和雄暢的辭辯見長,史稱“有唐以來,未曾有之”。建中四年(783年),朱泚叛亂,陸贄隨唐德宗奔奉天,起草了著名的《奉天改元大赦制》。文中以痛切之辭,直書君過,文筆犀利,情感激烈。詔書下達之日,雖武夫悍卒,讀之無不揮涕感動,感染力由此可見一斑。連起兵叛唐的節(jié)度使王武俊、田悅、李納讀到詔書后,都主動去除了王號,上表謝罪。

    [9]樂安:今山東廣饒東北。漢王朱高煦封地。

    [10]顧佐:字禮卿,太康(今河南)人。建文帝二年(1400年)進士。授莊浪知縣。端午節(jié)時,守將集合官僚校尉,因顧佐是文士,便故意為難他。顧佐取弓箭一發(fā)中的,守將拜服。永樂年間入京任御史,為官剛正,被人比作北宋的包拯。因剛直不撓,得罪權(quán)貴極多,宣德年間多次被彈劾,但因深得皇帝信任,又有大學(xué)士楊士奇等人力保,故每次都能洗刷冤屈。顧佐入內(nèi)廷辦公,獨處一間小夾室,不是議政不與官員們?nèi)鹤墒堑镁b號“顧獨坐”。

    [11]明代地方行政分為省、府、縣、里四級,在省一級設(shè)承宣布政使司、都指揮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分別統(tǒng)管行政、軍事、刑名,直接對中央各部負責,互不統(tǒng)屬,互相制約。但中央為了加強對各省的控制,經(jīng)常臨時派出中央官員了解、處理地方事務(wù),協(xié)調(diào)軍政事宜,此即為巡撫制度——“巡撫之名,起于懿文太子(即明太祖朱元璋長子朱標)巡撫陜西。永樂十九年(1421年),明成祖朱棣遣尚書蹇義等二十六人巡行天下,安撫軍民。以后不拘尚書、侍郎、都御史、少卿等官,事畢復(fù)命,即或停遣”。明宣宗初年,熊概、葉春等人出巡江南,“南畿(明代除省之外,又有兩個相當于省區(qū)的地方:南直隸(或稱南畿,以南京為中心)和北直隸(或稱北畿,以北京為中心)、浙江設(shè)巡撫自此始”。由于明宣宗朱瞻基發(fā)展完善了巡撫制度,曾大量增設(shè)各部侍郎充任各地巡撫。于謙曾以山西道監(jiān)察御史身份巡按山西各地,不畏權(quán)貴,為許多案子平反昭雪,聲名很高。明宣宗正式設(shè)立巡撫后,親自書寫于謙名字交給吏部,于謙因此越級升遷任兵部左侍郎,巡撫河南、山西等地,但巡撫是其本職,兵部侍郎只是掛名。明英宗朱祁鎮(zhèn)即位后,于謙依舊負責按察各地,正統(tǒng)十三年(1448年)升遷為兵部右侍郎,享受二品俸祿,這“兵部右侍郎”才是正式兵部官職。

    [12]尚義倉就是開明地主捐資輸谷的貯藏處所。平準倉就是豐年賤價買進,遇到兇年照昔日賤價平糶的倉庫。倉前立碑勒名,書明某人捐資若干、某人輸粟若干。捐二百金以上的給予冠帶,賤價平糶過千百石的建坊給匾,予以旌表,并免捐資輸粟的一家各色差徭冗役,同時教人民口碑傳誦,表示獎勵。

    [13]明代工部(六部之一)下設(shè)街道廳,負責北京街道設(shè)施維修養(yǎng)護事宜,包括日常清潔、保護公共設(shè)施等。同時又設(shè)街道房,專管京城坊巷街道,也負責平日的街道灑掃、春日通溝等瑣碎事務(wù),但直接隸屬于錦衣衛(wèi)。

    [14]裱褙胡同:今稱東、西裱褙胡同,位于今北京崇文門內(nèi)北京日報社東,于謙故居(今北京東城區(qū)西裱褙胡同23號)即在此處,今猶存,已列為北京市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15]提刑按察使司:明代設(shè)立在省一級的司法部門,主管一省的刑名、訴訟事務(wù),但審理權(quán)限僅僅限于徒刑以下(包括徒刑)的案件,徒刑以上的案件必須報到刑部審理。同時也是中央監(jiān)察機關(guān)都察院在地方的分支機構(gòu),對地方官員行使監(jiān)察權(quán)。主管為提刑按察使或稱為按察使,簡稱臬臺、臬司,與承宣布政使并為一省最高長官。

    [16]漢代有博士祭酒為博士之首。西晉改設(shè)國子祭酒,隋唐以后稱國子監(jiān)祭酒,為國子監(jiān)(隋朝以后的中央官學(xué),為中國古代教育體系中的最高學(xué)府)的主管官。清末始廢。后亦以泛稱文壇﹑藝壇或?qū)W術(shù)界﹑文化界的首腦人物。

    [17]北京因是都城,地方級行政機構(gòu)不同于其他,設(shè)有順天府、五城兵馬指揮司及五城巡城御史(始于明英宗正統(tǒng)朝)。順天府下轄四州二十三縣(轄區(qū)大于今北京地區(qū)),其中宛平和大興兩縣為京縣(即在北京城區(qū))。宛平縣署位于北安門外以西積慶坊(今北京平安大街什剎海以西)。大興縣署位于安定門南教忠坊(今東城大興胡同)。除此之外,北京城又被按地理位置分為五個城區(qū),分受五城兵馬指揮司統(tǒng)轄,包括中兵馬指揮司(官署名不帶“城”字,位于仁壽坊,今大佛寺街中段)、東城兵馬指揮司(位于思城坊,今東四北三條胡同)、南城兵馬指揮司(位于宣南坊,今西城區(qū)兵馬司后街)、西城兵馬指揮司(位于咸宜坊,今西四南大街兵馬司胡同,胡同即因此得名)、北城兵馬指揮司(位于昭回靖恭坊,今交道口南大街兵馬司胡同)。五城巡城御史則屬于都察院監(jiān)察御史外放小差,負責巡視各城區(qū),維護治安。

    [18]瓊州:今海南。

    [19]彝倫堂:原為元代崇文閣舊址,明永樂時重建,改今名。彝倫,意為大地入之常道。皇帝來國子監(jiān)講學(xué)時在這里設(shè)座。清乾隆修建辟雍后,彝倫堂改為國子監(jiān)的藏書處所。

    [20]安福:今江西安福,位于宜春市東南。

    [21]明制,殿試一甲進士(一甲即前三名,號“三鼎甲”,第一名稱狀元,第二名稱榜眼,第三名稱探花)直接授翰林院官職,二三甲進士還可以參加翰林院的考試,即“館選”,標準是文學(xué)優(yōu)等及擅長書法,取中者被稱為“庶吉士”。庶吉士在翰林院學(xué)習(xí)三年后,成績優(yōu)者留翰林院,不得留者,則為科道官、六部主事,或出為州、縣官。

    [22]古人認為天帝居住的天宮有一萬間,皇帝身為天子,不能超越天帝,故少半間。

    [23]奉天殿:即民間俗稱的金鑾殿,是中國現(xiàn)存最大的木結(jié)構(gòu)大殿。明永樂年間建成時稱奉天殿。明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改稱皇極殿,清順治二年(1645年)改太和殿。建成后屢遭焚毀,多次重建,今殿為清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重建后的形制。

    [24]華蓋殿:是皇帝去奉天殿大典之前休息的地方,并接受執(zhí)事官員朝拜的地方。凡遇皇帝親祭,如祭天壇、地壇,皇帝于前一日在華蓋殿閱視祝文,祭先農(nóng)壇舉行親耕儀式前,還要在此查驗種子和農(nóng)具。皇太后上徽號,皇帝在此閱視奏書。玉牒告成,恭進華蓋殿呈御覽,同時要舉行隆重的存放儀式。明初稱華蓋殿,嘉靖時遭遇火災(zāi),重修后改稱中極殿,現(xiàn)天花內(nèi)構(gòu)件上仍遺留有明代“中極殿”墨跡。清順治元年(1644年),清皇室入主紫禁城,第二年改中極殿為中和殿。“中和”二字取自《禮記·中庸》:“中也者,天下之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道也。”三大殿中唯有這間房子可供皇帝一人靜靜地思考。

    [25]謹身殿:屬于殿宇式建筑。初名謹身殿,明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改稱建極殿,清順治二年(1645年)始名保和殿。“保和”出自《易經(jīng)》:“志不外馳,恬神守志。”意思是神志得專一,保持宇內(nèi)和諧,才能福壽安樂,天下太平。今保和殿有“皇建有極”匾,為清乾隆皇帝御筆,典出《洪范》“皇建其有極”。

    [26]余杭:今浙江杭州。涿郡:今北京。

    [27]盡管當時反對遷都北京的人不在少數(shù),但從長遠來看,遷都北京確實有力地解決了北部邊防的問題。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不僅因為北京是他的“龍興之地”,這其中,還有更深層的意義,即引人矚目的“天子守邊”現(xiàn)象。歷史上王朝建都,一般都選中間位置,是“天子居中,諸侯守邊”。但歷史事實證明:如果守邊的諸侯、邊將兵力薄弱,則邊患不已;反之,兵多權(quán)重又會威脅朝廷,唐朝安祿山謀反便是最典型的例子。而到了明朝,邊患主要來自北方蒙古,明朝廷必須在北部邊防屯駐重兵,以防止蒙古騎兵南下。明太祖朱元璋為了避免重蹈邊將擁兵自重的歷史覆轍,大肆屠殺功臣,將北部邊防的立足點放在了諸親王身上,實行以藩王御邊的政策。朱元璋對自己的設(shè)計非常滿意,因而才對孫子朱允炆得意地說:“朕以御虜付諸王,可令邊塵不動,貽汝以安。”他認為這樣便不會對皇權(quán)造成任何威脅。燕王朱棣手中兵權(quán)最重,且為明軍精銳。正是依靠這樣的軍事實力,朱棣通過“靖難之役”打到南京,奪取了帝位。至此,顯然朱元璋那一套兒子守邊的辦法也不可靠,朱棣必須想出新的辦法。既要安邊,又不能兵權(quán)旁落,于是朱棣做出大膽舉動,把國都定在他曾經(jīng)的封地──北京,這樣,邊防的軍政大權(quán)就都握在了他自己手里,大大減少了邊鎮(zhèn)將帥割據(jù)稱雄的可能。而真正的積極之處在于:天子守邊,如果能居安思危,以身守塞,則天下安寧。“天子守邊”這一格局對整個中原的生產(chǎn)和經(jīng)濟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尤其對促進江南地區(qū)的經(jīng)濟繁榮有著極為重大的意義。大后方長期的安寧,直接促使了江南手工業(yè)的發(fā)達,江南地區(qū)出現(xiàn)了資本主義萌芽。

    [28]諒闇(liàng ān):帝王居喪。

    [29]金瓜:古代衛(wèi)士所執(zhí)的一種兵仗。棒端呈瓜形,銅制,金色。

    [30]血竭:中藥名,為棕櫚科植物麒麟竭果實滲出的樹脂經(jīng)加工制成。據(jù)《本草綱目》:“木之脂液,如人之膏血,其味甘咸而走血,蓋手、足厥陰藥也。肝與心包皆主血故爾。”具有活血定痛、化瘀止血、生肌斂瘡的功效。用于跌打損傷,心腹瘀痛,外傷出血,瘡瘍不斂。明代時之所以珍貴無比,難得一見,是因為原材料只生長于印度尼西亞爪哇、蘇門答臘、婆羅洲等處,屬于舶來品。

    [31]光祿寺卿:官名。南朝梁置光祿卿,北齊稱光祿寺卿,后代沿之。主要掌宮廷飲膳及祭獻食品。

    [32]十二監(jiān)包括司禮監(jiān)、內(nèi)宮監(jiān)、御用監(jiān)、司設(shè)監(jiān)、御馬監(jiān)、神宮監(jiān)、尚膳監(jiān)、尚寶監(jiān)、印綬監(jiān)、直殿監(jiān)、尚衣監(jiān)、都知監(jiān)。其中最重要的是司禮監(jiān),不僅總管內(nèi)廷宦官事務(wù),還兼領(lǐng)其他重要官職,如東廠提督、南京守備等。明中后期實行的票擬制度更是使司禮監(jiān)多了一項職權(quán)——批答奏章,傳宣諭旨,宦官干政便由此開始。內(nèi)宮監(jiān)掌管各類工程事務(wù),負責營造宮室、陵墓以及御前所用銅、錫、木、鐵之器等。御用監(jiān)掌管、采辦皇帝所用的器物,如圍屏、床榻、桌柜等。司設(shè)監(jiān)掌管鹵簿、儀仗、圍蟆、帳幔、簾席、雨具等。御馬監(jiān)主管內(nèi)府馬政。神宮監(jiān)掌管太廟及各廟的灑掃、香燈等。尚膳監(jiān)掌管御膳、宮內(nèi)食用和筵宴等。尚寶監(jiān)掌管寶璽、敕符、將軍印信等。印綬監(jiān)掌管古今通集庫以及鐵券、誥敕、貼黃、印信、圖書、勘合、符驗、信符等。直殿監(jiān)掌管各殿及廊廡灑掃之事。尚衣監(jiān)掌管皇帝的冠冕、袍服、靴襪等。都知監(jiān)起初負責各監(jiān)行移、關(guān)知、勘合等事,后來專門跟隨皇帝,負責導(dǎo)引清道。

    [33]宦官四司分別為:1. 惜薪司,掌管宮中所用柴炭和二十四衙門、山陵等處內(nèi)臣柴炭等;2.鐘鼓司,掌管皇帝上朝時鳴鐘擊鼓以及演出內(nèi)樂、傳奇、過錦、打稻等雜戲;3. 寶鈔司,掌管造辦粗細草紙;4. 混堂司,掌管沐浴之事。

    [34]宦官八局為:1. 兵仗局,主要掌造刀槍、劍戟、鞭斧、盔甲、弓矢等各類兵器,宮中御用鐵鎖、錘鉗、針剪以及鐘、鼓、鐃、鈸等法器的制造,也歸該局負責;2.銀作局,負責打造金銀器飾;3. 浣衣局,負責清洗宮中衣被等,多由年老及有罪退廢的宮人充任,該局是二十四衙門中唯一不在皇宮中的宦官機構(gòu);4.巾帽局,掌管宮中內(nèi)使帽靴、駙馬冠靴及藩王之國諸旗尉帽靴;5. 針工局,掌造宮中衣服;6. 內(nèi)織染局,職掌染造御用及宮內(nèi)應(yīng)用緞匹絹帛之事;7.酒醋面局,掌管宮內(nèi)酒、醋、糖、醬、面、豆等物,供御前宮眷及各衙門內(nèi)官之用;8.司苑局,掌管宮中各處蔬菜瓜果及種藝之事。除宦官二十四衙門外,宮女們也有衙門,共五個局:尚宮局、尚儀局、尚食局、尚寢局、尚功局。每個局又分為四個司,規(guī)模也不小。

    [35]暹羅:今泰國。有名貓叫暹羅貓,就是因為原產(chǎn)于泰國。又,明宣宗朱瞻基極愛貓,有不少關(guān)于貓的繪畫作品傳世,曾作《花下貍奴圖》《五貍奴圖》《壺中富貴圖》等。同時期著名宮廷畫家商喜亦有《戲貓圖》傳世。

    [36]鄭和原本姓馬,馬氏世代為元云南重臣,與蒙古諸王、大理段氏共掌云南軍政,事詳見同系列小說《孔雀膽》。大明平云南后,鄭和被俘,閹割后送入明宮為奴,后又被明太祖朱元璋賜給第四子朱棣。

    [37]蔚(yù)州:今河北蔚縣。位于河北省西北部,東臨北京,南接保定,西倚山西大同,北枕張家口。

    [38]明初在京師和各軍馭要害之處設(shè)立衛(wèi)、所(所為衛(wèi)下級機構(gòu)),所作為基本的駐兵單位。衛(wèi)、所來源于元代而又有所發(fā)展,兼有世兵制和府兵制的性質(zhì)。士兵皆有軍籍,父子相繼為兵,平時駐防或屯田,遇有戰(zhàn)事,朝廷命將,領(lǐng)兵征戰(zhàn)。戰(zhàn)爭結(jié)束,將還帥印,兵歸衛(wèi)、所。每府設(shè)一所,數(shù)府或要沖之地設(shè)一衛(wèi),每衛(wèi)設(shè)指揮使、副職稱指揮同知,統(tǒng)轄士兵5600人。衛(wèi)之下有千戶所,轄士兵1120人,長官有千戶長、副千戶長。千戶之下有百戶所,有士兵112人,長官為百戶長。百戶之下有總旗2人,小旗不等。衛(wèi)、所軍官多世襲。京畿附近立26衛(wèi),為天子親軍,叫作上直衛(wèi)。每省設(shè)一都司,長官稱都指揮使、副職稱部指揮同知,統(tǒng)轄省內(nèi)衛(wèi)、所。各都司統(tǒng)由中央的五軍都督府管轄。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全國定都司為17,行都司3,留守司l,內(nèi)外衛(wèi)329,千戶所65。明成祖后增都司為21,留守司2,內(nèi)外衛(wèi)493,千戶所359,兵額總數(shù)(包括屯田軍)達270余萬人。至于其具體的分布,則是朝廷根據(jù)全國各地的戰(zhàn)略位置、防御需要來設(shè)置,有的一府數(shù)衛(wèi),有的數(shù)府一衛(wèi),有的則一府、一州一個千戶所而已。明代實行世兵制,衛(wèi)所兵士皆由“軍籍”家庭世代充任,衛(wèi)以下軍官也都世襲。這些衛(wèi)所平時同時受一省軍事長官都指揮使司和中央軍事機構(gòu)五軍都督府節(jié)制,戰(zhàn)時則聽命于朝廷委派的臨時將領(lǐng)。戰(zhàn)罷仍歸衛(wèi)所。這固然避免了武人擁兵自雄的現(xiàn)象,但也造成了將不熟兵,兵不習(xí)將的弊端,導(dǎo)致軍隊戰(zhàn)斗力不高。

    [39]通政司:官署名。全稱通政使司。明朝洪武十年(1377年)設(shè)置,秘書機構(gòu),掌內(nèi)外章奏封駁及臣民進言申訴諸事,受其事移送各職能部門辦理,有重大事項則請旨裁決,是皇帝的文書總收發(fā)機關(guān)。長官為通政使。

    [40]明初稱左順門,明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九月改名會極門,清順治二年(1645年)五月改名協(xié)和門。

    [41]明宣宗朱瞻基就是歷史上著名的“蟋蟀天子”。他自小就喜歡斗蟋蟀(又稱促織),即位之后,他覺得北京的蟋蟀不好,曾經(jīng)讓各地采辦上等蟋蟀來京。地方官員為了取悅朱瞻基,都變本加厲地下達任務(wù),一度給百姓造成了很大的負擔,弄得雞犬不寧。據(jù)說蘇州的蟋蟀特別好,朱瞻基特意命蘇州知府況鐘協(xié)助太監(jiān)采辦了一千只蟋蟀。當時有歌謠云:“促織瞿瞿叫,宣宗皇帝要。”當?shù)匾粋€小吏用一匹馬換了一只好蟋蟀,準備獻給皇帝,不料妻妾好奇觀看,一不小心蟋蟀跑了。妻妾知道闖了大禍,均上吊自殺。小吏為了一只蟋蟀,弄得家破人亡,也上吊自殺了。蒲松齡《聊齋志異》中的《促織》即是根據(jù)這個小吏的故事改編的。又,作為太平太子,朱瞻基很會享受,除了斗蟋蟀外,他還喜歡動植物,喜歡美食,尤其愛吃朝鮮菜。出于這一個人目的,朱瞻基大力發(fā)展跟朝鮮的關(guān)系,還寫信給李朝國王,索要女廚師,因為他特別喜歡朝鮮女廚師做的朝鮮風味的豆腐。又,按照野史說法,明成祖朱棣生母碽妃本是高麗人,原是元朝宮人,后來被朱元璋收納,之后還被封為妃子。碽妃生朱棣后,馬皇后養(yǎng)為己子,將碽妃賜死。碽妃身世難以考證,朱棣是否具有高麗血統(tǒng)也不能確定,不過朱棣當上皇帝后確實偏愛朝鮮(當時高麗王朝已被李氏朝鮮取代)美女和朝鮮食物,數(shù)次要求朝鮮進獻美女和擅長制作朝鮮菜肴的廚子。

    [42]安南:今越南,又稱交阯。

    [43]永樂時期,明軍兵鋒極健,安南雖懾于大明軍威而重新歸附,但由于歷史淵源,民心并不真正向明。之后,大明與安南之間幾乎沒有斷過兵燹,戰(zhàn)爭綿延長達三十年之久,極大地牽制了明朝的軍事力量,巨大的軍費開支也成為明廷的沉重負擔。到了明宣宗朱瞻基即位時,安南問題日趨嚴重,明軍不斷在安南遭到敗績。在這種情況下,朱瞻基最終決定放棄安南,撤銷交阯布政使司,承認安南獨立,徹底扔掉了這個歷史包袱,每年省出軍費上億兩。此舉在當時曾引起巨大爭議,反對者不在少數(shù)。但實為高瞻遠矚之舉,非但可以休兵養(yǎng)民,節(jié)省大批人力財力,減輕明廷的負擔,還可以令明軍全力應(yīng)付最大的威脅——北方的蒙古。

    [44]明仁宗正當壯年,“無疾驟崩”,內(nèi)中必有緣由,但《明仁宗實錄》《明史》等官方記錄只字不載其死因,故引發(fā)多方猜測。據(jù)明人祝允明(即祝枝山)《野記》記載:洪熙元年(1425年)四月初七,是明仁宗皇后張氏生日,按照慣例,嬪妃、命婦等都入宮為皇后祝壽。明仁宗貴妃郭氏為明初勛臣武定侯郭英孫女,生有三位皇子,很得仁宗寵愛。她恃寵而驕,對張皇后也不如何恭敬。張皇后生日當天,郭貴妃忽然一改前態(tài),上前敬酒。張皇后卻不肯接酒,場面甚為尷尬。老好人仁宗皇帝遂出面圓轉(zhuǎn),主動接過郭貴妃的敬酒飲下。郭貴妃大驚失色,卻是阻止不及。一個多月后,明仁宗身感不適,于五月十二日驟然病逝,郭妃也自剄而亡。而據(jù)官方正史《明宣宗實錄》記載:仁宗死后,有五妃殉葬。郭貴妃曾生育三位皇子,依例不在殉葬之列,但她居然也被列為從葬亡妃。雖然官方文獻說郭氏是“銜上恩,自裁以從天上”,但其諸子尚幼,不大可能自殺,似是從側(cè)面證實了《野記》的說法。

    [45]陰癥:中醫(yī)診斷學(xué)名詞。凡癥候之在里,屬寒、屬虛者,均屬陰癥。如:身寒喜溫,面色蒼白,轉(zhuǎn)側(cè)艱難,臥時蜷縮,倦怠乏力,萎靡不振,舌質(zhì)色淡而胖嫩,舌苔潤滑,靜而少言,語聲低微,呼吸怯弱,食減難消,口中無味,不煩不渴,腹痛喜按,大便溏薄,小便清長或短少,脈象沉微、細澀、遲弱無力等。據(jù)明人所著《病逸漫記》:“仁宗皇帝駕崩甚速,疑為雷震,又疑宮人欲毒張后,誤中上。予嘗遇雷太監(jiān),質(zhì)之,云皆不然,蓋陰癥也。”又據(jù)《明史·羅汝敬傳》:“宣宗初,(羅汝敬)上書大學(xué)士楊士奇說:‘先皇帝(仁宗)嗣統(tǒng)未及期月,奄棄群臣,揆厥所由,皆險壬小夫獻金石之方以致疾也。’”古時治療陰癥并無良藥,使一些奸佞之徒有機可乘。這類藥方明成祖朱棣晚年也服用過,大多為猛烈之藥,服后容易興奮,也容易暴怒。

    [46]明仁宗駕崩后,消息很快走漏。明仁宗親弟漢王朱高煦就藩山東樂安(今山東廣饒東北),但在京師安插了眾多耳目,得到消息后,立即派出精騎截殺遠在南京的太子朱瞻基,阻止其返京繼位。然自山東出發(fā)的騎兵,竟未能追上從南京出發(fā)的太子,朱瞻基已從南京馳到良鄉(xiāng)(今北京西南20公里良鄉(xiāng)鎮(zhèn),是北京的西南門戶,因“人物俱良”而得名),在那里接受了繼位遺詔,隨即入京主持舉哀發(fā)喪,在明仁宗靈前即位。再反過來看太子朱瞻基的行程。當年四月十四日,朱瞻基離開北京,前往鳳陽(明太祖朱元璋故鄉(xiāng))祭祖,而后赴南京。朱瞻基出發(fā)后,明仁宗出京至昌平祭長陵(明成祖朱棣和皇后徐氏的合葬墓,為明十三陵之首),顯然身體無恙。五月十二日,仁宗忽然重病,急命宦官海濤攜帶詔書馳赴南京,召還皇太子。當時南北兩京相距兩千里,而朱瞻基在六月三日便與海濤一道趕回了北京。從海濤角度來看,他來回只用了二十天,二十天奔馳四千里,這在當時條件下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再從太子朱瞻基的角度來看,他離京是為了到鳳陽祭祖,按日程安排來看,他最快六月中旬才能到達南京,然而他竟在六月三日便趕回了北京,以當時通信及交通條件來看,這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事,除非他早猜到京師要出大事,預(yù)先做了準備。漢王朱高煦封地居于南北兩京中段,以他消息之快及路程之短,所派截殺精騎竟連太子朱瞻基的影子都未追上,似乎也說明了問題。

    [47]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后,南京降為陪都,用北京控制北方邊防,用南京控制南方財賦。南京同樣設(shè)立一套政府機構(gòu),但諸司印信全都移至北京。南京宮殿雖然有皇族和大臣駐守,但卻漸趨衰敗。正統(tǒng)十四年(1449年)夏六月,天降雷雨,謹身殿、華蓋殿等被雷電擊中起火燒毀。成化二十一年(1485年)五月,南京刮颶風,太廟的樹被連根拔起,太廟大祀殿和皇城各門獸吻被毀。嘉靖元年(1522年)七月,南京下暴雨,江水泛濫,整個南京城及皇城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壞。公元1644年,當李自成攻陷北京、南明不得不在陪都南京建立小朝延時,南京皇宮已經(jīng)相當破敗,三大殿蕩然無存,福王朱由崧只能在武英殿登基。清朝平定江南后,將明皇宮改為八旗兵駐防城,各處建筑遭到很大破壞。太平天國期間,明皇宮又經(jīng)受了一次較大的破壞。此時,除了地下埋藏的石構(gòu)件尚保存完好以外,地上只剩下一堆殘垣碎瓦,成為蛇鼠出沒的廢墟。

    [48]承天門:今天安門,為著名工匠蒯祥設(shè)計。從某種程度上說,承天門是至高皇權(quán)的象征,其名字來源于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首創(chuàng)的圣旨開頭語:“奉天承運。”表明其一切行動都是奉天而行,朱氏皇朝是承方興之運。影視劇中經(jīng)常看到這一幕,皇帝派人頒布圣旨時,開頭總是說:“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這一套實際上是起自朱元璋。承天門還是明廷圣旨出宮的地方,頒布圣旨時,要將圣旨裝在盒子里,盒子用繩子吊著,從承天門慢慢放下去,下面有人跪著接住盒子,表示“承天”的意思。

    [49]廷杖行杖情形,錢穆在其所著的《國史大綱》提到:“(廷杖)其殘酷無理,殆為有史以來所未見。《魏叔子集》載廷杖事,言每廷杖,必遣大璫監(jiān)視,眾官朱衣陪列,左中使,右錦衣衛(wèi),各三十員,下列旗校百人,皆衣襞衣,執(zhí)木棍。宣讀畢,一人持麻布兜,自肩脊下束之,左右不得動。一人縛其兩足,四面牽曳,唯露股受杖,頭面觸地,地塵滿口中,受杖者多死。不死,必去腐肉斗許,醫(yī)治數(shù)月乃愈。而監(jiān)杖用內(nèi)官,行杖用衛(wèi)卒,遂使士大夫懸命其手。”

    [50]明代制度,召外藩親王入京,必須有內(nèi)府的金牌和符信,只有皇帝或太后圣旨,才可取出。

    [51]麓川也稱勐卯,是傣族先民在云貴高原西部建立的古代王國。明軍占領(lǐng)云南后,麓川主思倫法與明通好,明廷冊封思倫法為麓川平緬宣慰使司世襲宣慰使,麓川遂成為明朝屬國。到了思任發(fā)一代,起初尚能與明朝相安無事,后兼并各部,勢力漸盛。明英宗正統(tǒng)二年(1437年)據(jù)地擁眾反明,次年攻占南甸、騰沖,曾擊敗明黔國公沐晟等軍,沐晟(明太祖朱元璋義子沐英次子,女為明成祖第三子朱高燧正妃)因此而畏罪自殺。正統(tǒng)六年(1441年),在兵部尚書王驥、定西伯蔣貴等重兵鎮(zhèn)壓下,勢漸不振。正統(tǒng)八年(1443年),敗走緬甸,明軍再興師征討,務(wù)求除之。正統(tǒng)十年(1445年)十二月,緬甸宣慰使卜刺浪馬哈省將思任發(fā)活捉,獻于明朝,思任發(fā)中途絕食而死。對麓川用兵為正統(tǒng)一朝的重大軍事失誤,完全是宦官王振好大喜功所為,征伐麓川的明軍70%都死在了云南,包括方政、沐晟等著名良將。

    [52]建安:今福建建甌。

    [53]石首:今湖北石首。

    [54]吉水:今江西吉水。

    [55]河州:今甘肅蘭州一帶。

    [56]朱棣大軍占領(lǐng)南京時,解縉的身份還是建文朝的大學(xué)士。之前他已與另一位大學(xué)士胡廣(建文二年庚辰科狀元,該科廷試王艮本是第一,但因貌丑,不得不屈居第二,胡廣則因相貌端正替代王艮成為狀元)約定:城破便一起自殺殉國。然死到臨頭時,解縉又不舍得,于是派仆人去查看胡廣是否已經(jīng)自殺。仆人到胡府時,胡廣正要將頭套進繩圈中上吊自殺,忽轉(zhuǎn)頭問家人道:“那幾口豬今日喂了嗎?”仆人回報后,解縉笑道:“連豬都放不下,哪會放得下自己?”于是放棄自殺,后與胡廣一道降燕,擁朱棣為帝。解縉后來為朱棣器重,去探訪駙馬李讓(娶朱棣女永平公主),恰巧李讓不在家。永平公主久聞解學(xué)士大名,想一睹風采,便隔簾叫人留解縉用茶。解縉索筆題詩道:“錦衣公子未還家,紅粉佳人叫賜茶。內(nèi)院深沉人不見,隔簾閑卻一團花。”永平公主大怒,奏報父皇朱棣。朱棣笑道:“此等風流學(xué)士,見他怪做什么?”就此作罷。

    [57]泰和:今屬江西。

    [58]非刑部,六科之一,負責處理刑事案件。

    [59]明人黃宗羲在《明儒學(xué)案》中詳細記載了這件當時轟動一時的大案:“振有老仆者,山西人也,泣於下,振怪問之,曰:‘聞薛夫子(指薛瑄)將刑,故泣耳。’振問:‘若何以知有薛夫子?’曰:‘鄉(xiāng)人也。’具言其平生狀。振惘然,立傳旨戍邊,尋放還家。”直到王振死后,薛瑄才重新被起復(fù),后來一直做到禮部侍郎,并一度以翰林學(xué)士入閣。

    [60]碧云庵:今北京香山碧云寺,始建于元至順二年(1331年),相傳為耶律楚材后裔耶律阿勒彌舍宅開山而建。明正德年間,御馬監(jiān)太監(jiān)于經(jīng)曾在寺后營建生壙,對庵寺進行擴建,并改碧云庵為碧云寺。天啟年間,大宦官魏忠賢亦在此營建生壙,并重修碧云寺。但于、魏二人均獲罪而死,未能葬于此地。至清乾隆年間,又對碧云寺進行大規(guī)模增建。1925年,孫中山先生在北京,靈柩曾暫時停放在碧云寺后殿,此殿后因此而改名為中山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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