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暮色漸沉,王府庫房內燭火搖曳。
蘇晚昭纖細的手指撫過錦盒中層層疊放的金箔片,薄如蟬翼的金葉映著燭光,在她眸底撒下一片繁耀碎金。
她捻起一塊對著燭光細看,唇角勾起魘足的笑意,“微末,你瞧這金箔可夠亮?”
蘇晚昭已伏在朱漆描金箱籠前挑了整一午后,早被滿目瑙珀玉珠迷了眼。
恨不得將庫房中寶貝悉數縫到祈服上去,便是檐角垂落的明珠絡子都想拆了做裙裾綴飾。
“王妃好眼光,可這金箔太亮…”
管家手中黃銅鑰匙扣盤不安輕響,他望著案頭堆成小山的綢緞珍珠與纏枝金葉,喉頭滾動,
“祈谷節意在祈求年谷順成,往年祈服常繡以黍稷麥菽,綴些草編穗子方顯…”
“閉嘴!”蘇晚昭冷目呵斥,腕間翡翠鐲子撞在朱漆箱籠上崢然作響。
她將金箔貼在胸前比劃,面上透著潮膩的艷紅,“本妃是萬民仰望的福女,怎能穿得似如農婦般寒酸?”
“溫晴玉那賤人既敢肖想側妃之位,本妃偏要教她知曉,什么才是正妃儀態!”
德妃宮里的詠荷姑姑晌午時到訪,要蘇晚昭為溫晴玉備下“最敞亮”的東側院,下月初三便要迎新人入府。
蘇晚昭咬牙砸碎滿室瓷器,十根指甲悉數崩斷。
此時如受了刺激一般整個人都游走在亢奮邊緣。
“王妃說的是?!?/p>
趙叔垂首退至陰影下,暗沉的眸子盯著地面再不挪移半寸。
微末捧著珍珠匣子上前,“南海貢珠雖小,勝在圓潤如月,嵌在祈服裙擺上,定能襯得王妃步步生輝?!?/p>
蘇晚昭抓了一把珍珠撒在案上,圓滾滾的珠子骨碌碌滾向四方,“不夠!”
她突然攥緊掌心,殘破指甲幾乎嵌進肉里,“我要整件祈服綴滿金箔!連袖口的暗紋都要用貢珠勾邊!”
她突然轉身揪住微末的衣襟,“若祈服不如溫晴玉那賤人的華貴,我便剜了你的眼珠子鑲上去!”
微末踉蹌半步,面上卻無半分驚惶,“奴婢聽聞溫姑娘的華服只用了蜀錦,金線也是尋常的赤金,怎比得上王妃的貢珠和御賜金箔?”
她彎腰將珍珠拾起,一顆顆擦拭干凈,“只是金箔厚重,若縫制不當…”
“我不管!”蘇晚昭忽而扯出半匹誘粉色金絲孔雀煙羅,在薄如蟬翼的料子上猛地一抓,“五日內必須縫好!”
趙叔提燈凝望兩女離去的背影,忽覺那些金箔玉珠貼在這位新妃身上,堆砌出的不是滿身福澤,而是催命的錦繡劇毒。
微末抱著一摞孔雀煙羅回到下人房,正遇錢嬤嬤站在院中叉腰訓人。老槐樹上綁著晾衣繩,素紗寢衣濕落落地滴著水,在青石磚上流出蜿蜒的水痕。
“小蹄子們皮癢了?這貢緞要搓出毛邊,仔細你們一身賤骨頭賠不起!”
錢嬤嬤手中撐衣桿抽得震天響,扭頭看見微末,混著皂沫的濕手往圍裙上一抹,“喲,野鬼終于舍得回窩了?”
墻根下捶打衣裳的婢子們嗤笑出聲,
“怕是給王爺暖床暖得骨頭都酥了…”
“瞧那緞子上的金線,蹭得她袖口都發亮呢。”
“作死的玩意兒!”錢嬤嬤掄起撐衣桿砸進水盆,濺得眾人滿臉沫子,“再嚼舌根,今晚都滾去刷夜香桶!”
微末垂眸掃過孔雀煙羅的褶皺,任由淬毒的目光將她穿透,沁水閣那兩夜,倒讓她成了眾矢之的。
錢嬤嬤扯著她鉆進黝黑的下人房,接過她捧著的料子扔了滿塌,“這兩日死哪去了?當真給王爺暖床去了?”
她解開束發紅繩,烏黑墨發披了滿肩,“嬤嬤覺得呢?”
錢嬤嬤嗤笑著捏她干癟的胸部,“就你這搓衣板?給王爺當腳墊都嫌硌得慌!”
微末忽然面色潮紅,被滿室塵灰嗆得直咳,緋紅從脖領蔓延上耳尖。
錢嬤嬤伸手給人順背,“你為你家王妃連命都豁得出去,還能存著那樣的心思?那些個小蹄子,老婆子明日…”
“我當真存了那樣的心思。”微末忽然抬頭,眼底隱著孤白的月光。
錢嬤嬤滿布皺紋的手猛地一滯,渾濁的眼珠幾乎瞪出眼眶,“你說什么渾話?”
她握住錢嬤嬤顫抖的雙手,“若不搏,如何翻身?”
干裂的嘴唇動了動,老嬤嬤反捏住她冰涼的虎口,“小姑奶奶,那男人身邊可連個婢子都沒有,你若惹他厭煩,只怕要亂棍打死…”
“我不怕。嬤嬤可愿助我?”
微末肅然的神色讓錢嬤嬤一驚,“你說?!?/p>
…
次日一早,錢嬤嬤起身便看到案邊縫衣裳的身影,她上前拽過她的手腕,“你跟嬤嬤交個底,當真要這么做?”
“是?!蔽⒛┐鸬酶纱唷?/p>
“可王妃若發覺…”
“嬤嬤安心?!彼龑⒗C針在發間蹭了蹭,“咱們捧著她固寵,她怎會發覺?”
錢嬤嬤聞言點頭,“行,那你只管顧好自己,那女人可不是什么好鳥!”
推門而出時,紅日才剛剛露頭。
幾個婢子正貓在檐下交頭接耳。
“大亮了還不起身,真當自己是主子了!”
“她昨夜抱的那幾匹緞子,怕不是從庫房順回來的…”
“爛舌頭的小娼婦!”錢嬤嬤挑起衣桿砸過去,嬌呼聲震得晾衣繩上的綢緞簌簌發抖,“人家主子會做桂栗粉糕討王爺歡心,你們若行,老婆子也管你們叫主子!”
“嬤嬤是說,王妃這般盛寵,全是因那粉糕?”小婢女躲過衣桿高聲詢問。
“我何時說過?”錢嬤嬤橫她一眼,“敢僭越主子,我看你們都活膩了!”
當日午后,整個王府的女婢都炸開了鍋。
王爺最愛桂栗粉糕在眾女口中瘋傳,王妃就是因為這糕才成了福女,還得王爺萬千寵愛!
“聽說了嗎?王妃昨日親做的粉糕,王爺一氣兒吃了三碟!”
“難怪沁水閣昨夜亥時才熄燈,原是在等王妃的糕點?”
“可不是!就連王妃的貼身婢女都得了青眼,昨兒還賞了孔雀煙羅呢!”
“方才我偷偷去了小園,你們猜怎么著?”小婢女搓著衣裳一臉神秘,“花枝子都禿了!再不下手,枯枝你們都搶不到!”
錢嬤嬤拎著搗衣杵踱過廊下,狀似無意地插話:“王妃祖傳的手藝,憑你們也敢肖想?你們若有本事讓主子多吃半塊糕餅,老婆子明日也跪著給你們浣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