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殺!”
“殺!”
山中的第一抹朝陽升起時,原本一無所有的山坡上,突然冒出無數的人影。
他們身穿胡服,手持長矛利劍,順著浚稷山起伏的山脈沖殺下來。
不遠處,就是漢軍所在的軍營。
為首的匈奴將領騎在一匹血紅色的寶馬上,他戴著匈奴人特有的尖帽子,披堅執銳,一馬當先,向著漢軍的軍營直沖下來。
此時的漢軍軍營卻一派安靜,安靜的有些詭異。
爭搶漢軍人頭的胡兵們已經紅了眼,只知往前沖鋒,絲毫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
那位匈奴將領隱隱意識到自己陷入了漢軍的圈套之中,他卻絲毫不慌,氣定神閑地打馬奔往胡兵后方。
沿著浚稷山起伏的山脈間,漫山遍野的全是匈奴的騎兵,正在呈合圍之勢沖向漢兵陣營。
匈奴將領此時一聲令下,萬支鳴鏑呼嘯著射向漢兵。
然而,卻已經晚了。
在第一波胡兵逼近漢營二十步之內時,寂靜的漢營里這才響起遲來的戰鼓隆隆。
“全體將士聽我號令!弓箭組準備!兵器組準備!戰車組準備!”
“聞我鼓聲進,聞我金聲止!”
早已嚴陣以待的漢兵們有條不紊地變換著陣型,分成有秩序的三部。
前部操著盾牌和長矛,盾牌用來抵擋胡兵的鳴鏑,長矛刺向近身而來的胡兵。
緊接著,萬箭齊發,箭箭精準地射正在往前沖鋒的胡兵心臟上。
沖鋒在前的胡兵應聲而倒,第二波胡兵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就已經死在了漢軍的箭矢之下。
第三波、第四波,胡兵們如同草原上奔騰的牛羊,成群結隊的來,成群結隊的倒下,任人宰割,毫無還手之力。
斷后的胡兵隊伍正在張皇失措之際,漢軍已經緊鑼密鼓的排矛列陣,戰車一輛挨著一輛,形成堅實的壁壘,間不容發地向胡兵發起了反攻。
千鈞一發的戰場上,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胡兵被漢軍打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紛紛往浚稷山的另一面逃去。
那位匈奴將領此時也已經退到了浚稷山西面的山坡上,不得不面對首戰挫敗的事實。
他注視著追擊胡兵殺繳人頭的漢兵們,一時間竟搞不清楚他們到底有多少人。他們明明沒有騎兵,卻打得他們的騎兵落荒而逃,他想到剛才的一閃而過的漢軍將領,不禁暗暗心驚。
那漢將的氣勢,像極了當年的“飛將軍”李廣。
“單于!”於靬王騎著戰馬奔騰而來,他散著的長發此時無比凌亂,衣服多處被利刃劃破。
“單于,那漢將跟當年的李廣身形氣質一模一樣,就連樣貌也相似非常。我們的三萬大軍簡直不堪一擊啊。”
那位匈奴將領,也就是匈奴的且鞮侯單于心中也不禁有些慌亂起來,難道真是李廣再世?
他下意識地尋找著丁靈王衛律的身影,他曾長期居住在長安,對于漢朝的人事都比較熟悉。
此時的丁靈王衛律也剛從前線沖殺回來,正騎著白馬跟隨在左賢王狐鹿姑的身后。
“衛律!”衛律剛從戰馬上下來,還沒來得及跪拜,且鞮侯單于手一揮,等不及地發問,“那漢將是何來歷你可清楚?”
衛律臉上還掛著彩,一臉狼狽相。單于問話,他也不敢怠慢。
“單于,這位漢將是飛將軍李廣的孫子,李廣長子李當戶的遺腹子,名陵,字少卿。”
“哦?果然是李廣后人?”且鞮侯單于沉吟一聲,又問,“這位漢將李陵比及李廣將軍如何?”
衛律舔舔干裂的嘴唇,喉嚨跟著吞咽了幾下才道:“李陵擅騎射,百發百中。英勇善戰,在軍中享有重名。近年來一直在張掖、酒泉一帶屯兵教練,焉知不是青出于藍勝于藍呢?”
年輕的左賢王狐鹿姑聽到衛律這番長他人志氣的話,不由得有些氣憤。
“丁靈王這話是否有些過于夸大對方了呢?經過剛才交手,我已粗粗估略過,他們所有士兵加起來,人數不超過五千人。試問丁靈王,他就是李廣再世,我們再召集些人手,發動匈奴十萬騎兵還對付不了他們這五千人嗎?”
於靬王惶恐不安道:“可是剛剛我們可是三萬騎兵,卻被他們打得潰不成軍,落荒而逃,你又怎么知道他們沒有援軍在后呢?”
衛律沉思道:“按照常理來講,一般漢軍不會有這么少的軍隊深入大漠之中,何況還是步兵。神勇如已故景桓侯霍去病,殺籍若侯,俘虜羅姑比那一戰,也是帶了八百輕騎。而且他身后,還有衛青大軍。所以我們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啊。”
提到籍若侯,以及叔祖羅姑比,且鞮侯單于的心頭好似滴血一般。
父汗伊稚斜單于在位的那十四年,正是大漢衛青、霍去病、李廣在世的那些年,父汗的那些仗打得苦啊。
到了他這一代,大漢有名的將領已經死完了,他一定要把那些年父汗的遺憾全都奪回來。
不忍自己的部族流血犧牲的於靬王猶豫道:“哥哥,不如,我們退兵吧。我們打不過李廣將軍的!”
“可他不是李廣!”且鞮侯單于紅著眼睛憤怒道,他看向這個他一向很喜愛的弟弟,“我知道你是不想你部族的百姓再受戰亂之苦。可是你要明白,是我們說不打漢軍就能止兵的嗎?從白登山之圍開始,我們與大漢不是沒有通過和親來尋求和平,可是這么多年,不依舊是兵戎相向嗎?而且就在這大漠的某個地方,大漢的貳師將軍還在等著圍剿我們匈奴人呢!”
“可那也是因為我們匈奴人不斷地騷擾大漢邊關的百姓,大漢天子才不得不出兵,哥哥,我們明明可以與漢人互通關市,以物換物,為什么非要搶呢?”
“哪來那么多為什么?自古便是如此,這是我們祖上留下來的傳統。”且鞮侯單于面色不虞,陰沉著臉沉重地說,“好了於靬王,我的好弟弟,不要再說了。這仗我們不管怎么樣,也得打下去。如果我們的后代有能力解決這個問題,就交給他們去解決吧。現在,我們的當務之急是要解決掉這支隊伍。”
早已經迫不及待的狐鹿姑爭先道:“父汗,我們回去再召集些人馬,我們人多勢眾,一定能吃掉這支隊伍。”
衛律還有些猶豫,勸狐鹿姑道:“我們現在還不知道這支隊伍是不是引誘我們的誘餌,萬一他們有后援呢?”
狐鹿姑哼了一聲道:“有后援又怎么樣?那就比比,是我們匈奴男兒更驍勇善戰還是他漢人男子更勇猛!”
且鞮侯單于看著自己年輕的兒子狐鹿姑,眼睛一瞇,哈哈一笑:“好!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既然我兒都不怕,那我們就和他們比比!”
他手一揚,親兵已得到信號出列:“給各部傳令,立即帶兵向浚稽山我部匯合!”
此時的漢軍軍營里,騎都尉李陵正在忙碌地清點傷亡士兵。
好在部署得當,他所訓練的五千士兵驍勇善戰,竟無一人傷亡。
這一戰,本以為會毫不費力大獲全勝的匈奴將領反而碰了一鼻子灰,潰不成軍,落荒而逃。
漢軍卻越戰越勇,窮追不舍,斬獲胡兵數千人頭。
浚稷山一處隱秘的山頂上,一位身著匈奴服飾的女人靜靜地將這一切看在眼里。
這場激烈的戰爭中,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遠處那個身披鐵甲,正張弓搭箭的男人,直到最后一名胡兵被他的箭矢刺穿,她才長長呼出一口氣。
“伊蘇和居次!”身著胡服的霍東慌慌張張跑來,撲跪在地上。
“居次,敗了。大單于發布了王令,號令各親王來浚稽山集結。”
蘇和手掌微微擺了擺,說出的話簡短卻有力:“我知道了,去吧。”
敗了,居次卻心情不錯……語氣里絲毫沒有生氣的意味。
霍東不敢多問,頭也不敢抬,應了聲“喏”便悄悄的離開了。
太陽漸漸升到了天空的正中心,一片刺眼的光線照射下來,整個浚稷山上除了那大漢將軍所在的背陰面的山谷,其余地方瞬間明亮了起來。
蘇和朝著那背陰面的營帳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個苦澀的笑容。
“暫時贏了而已。接下來,才是你命運的折點。”
她望著那背陰面的營帳沉默良久,轉身,與熾熱的驕陽背道而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