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聽說,淮西那批人又開始蠢蠢欲動?”
“你還是得注意說話辦事,咱現在身份貴重,要牽一發而動全身的。”
朱元璋突然陷入停滯:“老大嘀咕了?”
馬皇后反問:“自家兒子哪會嘀咕,都快把爹捧在手心里。”
她掏出手絹,給朱元璋擦去嘴邊的油,動作小心又細致。
“李善長殺人不用刀,只需要動動嘴皮子,黑的都能變成白的。”
“他朝你馬屁上拍了拍,你還真的策馬奔騰了?”
“草原上的馬都不敢這么浪!”
馬皇后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放在別人身上早已人頭落地。
妻子規勸丈夫,尋常人家再正常不過的場景,卻偏偏出現于無情帝王家。
小說都不敢這么寫!
朱元璋頜首一笑:“原來別人眼里咱的馬屁拍不得,那就更應該改改了。”
馬皇后遲疑片刻:“你說啥?”
“行啦妹子,咱心中明鏡似的。”
朱元璋始終穩坐不動,咕嘟咕嘟地嗦面聲此起彼伏。
大飽口福后,他又往后一靠,然后對馬皇后開口道:“淮西那幫人越來越野了,咱可不傻。”
“李善長小嘴叭叭,隨便他叭去,反正咱左右不吃虧。”
“倒是老四身邊,冒出條咸魚先生。”
馬皇后被逗得笑了笑:“是余閑!”
“對,就是他。”
朱元璋繼續道:“待會兒咱就殺入大牢,看看余閑有什么妙策。”
“甭管是淮西還是浙東,這會子他們應該都在瑟瑟發抖,祈求上蒼萬事發展順利。”
“否則的話,李善長就算長滿嘴,也不頂用!”
馬皇后嘆了口氣:“朝臣們感覺自己又行了,誰知道全被你抓在手心里。”
朱元璋哈哈大笑,一點沒生氣。
“那是,手底下管著一群皮猴子,沒有山大王坐鎮怎么行?”
...
夜里。
刑部大牢。
作為讓朝野大臣瑟瑟發抖的男人,余閑的牢房左右無比安靜,暗中好似又有無數雙眼睛。
此時此刻。
余閑與朱棣不再有一墻之隔。
幽暗牢房內,燒得火紅的炭火發出噼里啪啦。
兩人就著火苗,小酒一口接一口。
這小日子過得,賽過小神仙。
就在這時,一聲聲哀嚎穿過牢房,擾得朱棣扔下夾火鉗。
“嚎嚎嚎!白天晚上都不帶停,一點都不風花雪月。”
“行啦,若非你是關系戶,這會子你也得叫破喉嚨。”
余閑毫不委婉的指出,再鐵血的漢子進了這地方,也得掉好幾層皮。
大牢內遵守一條法則,人就能活得舒坦。
那就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畢竟有能力運作是一回事,等獄卒們拿到錢,那就是另一回事。
“不是我吹,借這群殺才一百個膽子!”
朱棣昂首挺胸,說話完全沒有避人的意思。
“我爹不點頭,他們別說碰我,想碰您一根頭發絲都不行。”
余閑無奈地笑了笑:“你說我是應該謝謝你呢,還是謝謝你呢,還是謝謝你呢?”
聽聞此言,朱棣雙眼泛光,頓時湊到余閑身邊。
“只要余先生愿意以誠相待,出口點撥,就算我這番心意沒白費。”
“既然這樣,我贈你一言。”
“您說!”
朱棣猛地來了精神,全神貫注盯著余閑。
片刻后,余閑快速出手,給他的腦門彈了個腦瓜崩。
“嘶——我做錯啥了?”朱棣不解地捂住頭,眼神很幽怨。
“記住此痛,從此修生養性,切勿再打著你爹的旗號招搖了。”
“再有權勢,這里也不是你家后花園,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再忍幾日吧,等上頭氣焰消了,出去以后好好做人。”
余閑觀察此貨血性有余,塊頭不小。
但說到底,還是個小娃氣性。
朱棣似懂非懂,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做到肯定能做到的,只是余先生呢?”
余閑挑了挑眉,輕聲道:“等死。”
“不可!”
“有何不可?”
面對反問,朱棣心中涌現無數條理由,全都堵在嘴邊。
若是換了別的囚犯,死幾百上千人,他不會眨一眨眼,畢竟罪有應得。
可余閑不同,有經世致用的大才,天生就是戴官帽的料!
何況余閑入獄,又不是自身犯錯,是個被楊憲牽連的無辜族人。
如果老爹知道失去這樣的人,估計得拍斷腿!
放棄是不可能放棄的,他看上的人必須爭取。
要等他出去救人,就憑余閑自己,用不了半天就得被獄卒折磨個半死。
不成,不能等!
只要跟余先生性命攸關的,一點風險都冒不得!
朱棣越想越深,表情跟著扭曲,好像強忍著。
余閑怕他憋炸了,主動緩和氣氛:“天下無不散的宴席。
以后你要是記得起我,對著月亮敬三杯酒,也就夠了。”
“.....”
這一次,朱棣罕見地沉默良久。
“余先生,有沒有興趣,跟我換個地方喝酒?”
朱棣瞪大雙眼,表情流露出一股鏗鏘殺氣。
余閑舉杯的動作稍微一滯,腦子一下就轉過來了。
“你要幫我越獄?”
“沒錯!”
“停停停!怎么勸不動了還?”
余閑忍不住口吐蓮花。
他憑什么要越獄?
出去以后,靠什么生活?
就憑傍著眼前這位公子哥,他就算過一段安生日子,這輩子都得被官府通緝!
逃掉以后再抓回來,砍頭說不定會變成車裂!
被抓住后賜死倒是其次,主要一刀解決的事,沒必要拖一年半載。
想到這里,余閑的四肢、脖子發出幻痛,激出一層層雞皮疙瘩。
余閑立刻站起身,伸出雙手抓住牢友的胳膊,發出迫切的低喝。
“朋友,收手吧,外面都是官兵啊!”
“趁你還有得選,走吧,別折騰了。”
“我的命運已定,你的路還長!”
“余......”
朱棣很是執著,這可是他平生第一次提出幫他人越獄。
不知為何,朱棣覺得有點難受,認定余閑是怕牽連他人,所以選擇一個人抗下。
“別再勸了,一人一條命。”
“天地何其大,逐客已無家。我就算出去了,也過不了太平日子。”
余閑抬起手,浮現悲天憫人的高人氣質。
“舊的不起,新的不來,人生在世,愿賭服輸。”
“讓我一個人品嘗人生的教訓吧。”
朱棣看著余侃侃而談,面對死亡毫不膽怯的模樣,心中恩師形象更加偉岸。
“先生,您真是這個!”
朱棣握拳的同時,腰深深地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