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書延漫不經(jīng)心的扯唇一笑，彎腰行至裴繁對面坐下，故作疑惑問道：“不是我，裴公子以為是誰？”
裴繁手握成拳，失策了，千算萬算，漏了還會有這種局面。
現(xiàn)在打死也不能承認，是他故意出現(xiàn)在這一條船上的。
“葉，葉大人說笑了。”裴繁用力的扯著嘴角。
“我今夜無事，在街上逛累了，本想著在船里休息片刻，不曾想會偶遇葉大人，真是巧了。”
裴繁說這話說的極其心虛，哪個尋常人逛累了特意躲到船里來休息，也不知道他如何面不改色的說完了這句糊涂話。
葉書延嘴角的笑意一直不曾落下，聽完裴繁的理由順勢點了點頭。
“確實巧，能夠上了同一條船，可不是巧嗎？”
裴繁咬著牙齒暗自悔恨，什么叫做上了同一條船，聽起來像上了一條賊船。
巧？巧個鬼，這明明叫做偷雞不成蝕把米。
裴繁雖心里謾罵，可也知曉如今只能委屈自己和葉書延暫居一船。
他絕不可能讓船夫把葉書延送到紀謹那一條船上去，更何況那一條船與這一條走的是相反的方向，早已追不上。
可若是此刻下了船，葉書延必定立刻前去尋紀謹，二人又繼續(xù)游湖。
想著那場面裴繁心里便不是滋味。
既然自己沒法和紀謹待在一處，他也不能讓葉書延有機會。
“確實是有緣分，不如葉大人委屈一下，與我一起賞個燈？”
裴繁已然瀕臨崩潰，原本要同心悅之人說的話全落到情敵身上，誰有他凄慘啊！
“既是裴公子相邀，那我便卻之不恭了。”
裴繁似笑非笑，生出了一股將葉書延踹到河里的沖動，想瞧瞧，變成落湯雞之后葉書延是否還如此淡然。
但裴繁忍住了內心的沖動。
昔年駐守雁門關的故事城里的五歲小兒都會吟唱，裴繁還不至于傻到以為葉書延任由他胡作非為而自己無動于衷的地步。
岸邊放下的河燈已經(jīng)隨著流水來到了湖中央，小船正順水而下，河燈也跟在船只一側，一同往一個方向去。
然而美則美矣，裴繁卻沒什么賞景的心思。
望著眼前葉書延對當下的現(xiàn)狀坦然處之，裴繁生出一股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似乎葉書延總是那般，寵辱不驚。
像這湖面未曾有船來時那般平靜無波，可水里是急流還是死水，裴繁看不清楚。
葉書延靜靜的望著手里的魚燈，感受到裴繁赤裸掃視著他的目光，沒有抬頭回望，只垂著頭輕聲的問了一句：“裴公子在想什么？”
裴繁的目光落到葉書延手里的魚燈上。
“在想葉大人怎會買下這一盞燈？”
“方才在岸上我瞧著也有幾個孩童拿著這燈在人群之中疾奔。”
這話便是在說葉書延如那幾個在人群中的孩童一樣幼稚。
葉書延莞爾，裴繁罵人果真是委婉。
“方才買燈之時，有許多琳瑯滿目的花燈，裴公子猜，我為何選了這一盞？”
裴繁不想猜也不愿猜，“不知道。”
葉書延輕聲回答了自己的問題：“這一盞魚燈的眼睛，像極了裴公子那一日在棠香樓放狠話的模樣。”
裴繁深吸一口氣，暗暗告誡自己，不能氣，不能氣，葉書延是在激我，動怒便正中他下懷！
“葉大人謬贊了，我哪里比得上這魚，它在水中是游刃有余，而葉大人瞧瞧在船中的我，與它有哪里相似？”
葉書延“哦？”了一聲，驀然伸出手。
裴繁眼疾手快，瞬時擒住葉書延的手腕，語氣低沉：“葉大人這是做什么？”
葉書延勾起嘴角：“裴公子既說自己不像，那便讓我仔細看看，是否，是真的沒有相似之處。”
裴繁緊緊扣住葉書延，不敢有絲毫松懈，青色的寬袖邊角拂過裴繁手背，帶來一絲癢意。
“葉大人，看就好好看，不必動手動腳。”
葉書延稍稍卸了力，裴繁也微微松了掌心。
“那裴公子可別亂動，若是動了，我可就看不了了。”
裴繁放下手，直面著葉書延，一副任你看的樣子，絲毫不扭捏羞澀。
葉書延說要看，便真的仔細的從裴繁的眼睛開始仔細的看起。
裴繁的眼睛與葉書延一樣，皆是瑞鳳眼，眼尾微微上勾，無端讓人宛如山中的狐貍。
雖葉書延棱角分明，但眉宇間生得溫婉，笑起來便如沐春風，讓人心中頓生幾分好感。
裴繁與他恰好相反，天庭飽滿，劍眉修長，鼻如懸膽，五官更顯英俊，特別是神色冷冽之時，便宛如塞北的冬日寒冰，讓人不敢靠近。
可葉書延剛剛經(jīng)歷了他目光陰冷銳利的瞬間，心里卻沒有絲毫恐懼可言，反倒是覺得有趣。
昏暗的空間里只有那盞小小的魚燈散發(fā)出淺淺的黃色微光，初始時裴繁還能坦然的接受葉書延的注視，可時間一點點流逝，葉書延的目光卻逐漸滾燙，像是要將裴繁灼燒一般。
裴繁再忍不住轉頭看著船外，“湖面的燈景極美，葉大人不看可惜了。”
葉書延發(fā)出一陣輕笑。
裴繁只覺這臉被打了一巴掌一般，火辣辣的疼。
“行行行，求求葉大人了，別再盯著我瞧了，我認輸了還不行嗎？”
裴繁拿得起放得下，實在是忍不了葉書延那看盤中餐的眼光，再看下去便要把裴繁拆解入腹了。
葉書延明知故問：“那把紀謹讓給我？”
“那可不行。”裴繁嚴肅道：“這一碼歸一碼，紀謹是紀謹，我只是讓你不再盯著我，可沒說把紀謹讓給你。”
葉書延垂眸，嘴角依舊帶著笑意。
“裴公子，你這可不像是心悅紀謹啊！”
“那如葉大人這般，便叫做心悅一人嗎？”裴繁懟了回去。
“我這般，是哪般？”葉書延回問。
裴繁可算是明白了，和這些文官說話必定討不著好。
一句話便藏著九曲玲瓏的心思，處處皆是陷阱，多說多錯。
“葉大人，我們還是賞燈吧！”
葉書延這一次，終于舍得予湖面上的河燈半個眼神。
也僅僅是半個眼神。
“裴公子不想知道，真正的采花賊是誰嗎？”
裴繁猛然轉過頭，不明白葉書延為何會突然提起采花賊。
這一句話也讓裴繁霎時想起，自己曾被此人當做棋子的憋屈。
葉書延看著裴繁的眼神，微微一笑：“說個玩笑話罷了，我也不知。”
說是玩笑話，可裴繁卻逐漸躁動不安。
那一夜轎子里的人是葉書延，他究竟要提醒沈槐什么？
葉書延和五軍營，又有著什么樣的聯(lián)系？
葉書延這人總是不知不覺的讓他放下戒備，又在某一刻，僅僅用一句話就讓他不寒而栗。
累裴繁瞧著葉書延后仰靠在篷壁上，闔上雙眸，不再看燈，也不再看著自己。
一瞬有無數(shù)個心思滑過心頭，究竟怎么樣，才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葉書延給揍一頓。
裴繁輕嘆一口氣，也往后靠著船篷闔眸休憩。
預想之中游湖賞景、情意綿綿的夜晚，裴繁和葉書延一左一右坐在船篷之中，從熱鬧的夜市到寂靜無聲的城墻處，小船再無法前進，只能緩緩靠岸。
裴繁睜開雙眸，跟隨著船只的花燈沿著流水自城墻下方的柵欄穿過，隨后飄向城外。
裴繁筆直的雙腿微晃，膝蓋撞在葉書延的腿側，“葉大人，下船了。”
葉書延睜開雙眸，看了裴繁一眼，拿起花燈起身往外走。
下了船，裴繁也沒有什么再與葉書延待在一起的心思，匆忙道：“夜深了，葉大人慢走，我也回了。”
話落便徑直往前走，不再理會身后的葉書延。
待裴繁不見人影之后，一輛馬車自黑夜之中駛來，坐在前轅上的馭夫跳下馬車，從車后抬來杌凳放在一側。
葉書延踩著杌凳走上去，吩咐道：“直接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