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繁半倚在榻上,左手往嘴里塞著葡萄,右手接過遠山削好的梨,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香甜的汁水從舌尖流入喉嚨,裴繁嚼了幾口梨肉,自言自語道:“這世間總有人寡廉鮮恥,賣友求榮之時干脆利落,如今東窗事發,竟也能夠厚顏無恥的上門負荊請罪。”
遠山垂著頭不敢應和,余光悄悄的瞟了不遠處一眼,又立即收回來,把碗碟中的瓜子剝好放到另一個碟子中。
不遠處的林關月跪在搓衣板上,嘴角撇成一個弦月,眼眶里的淚水欲滴未滴,他垂眸使勁吸著鼻子。
葉書延讓他父親傳話,他敢不應嗎?
裴繁身份擺在那,這葉書延縱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會傷了他。
一個紀謹而已,本身又對裴繁沒有幾分情誼,便是喜歡上了葉書延如此位高權重之人也是情理之中。
林關月有苦難言,他只是告訴了葉書延密道在何處,怎的就變成了賣友求榮、厚顏無恥了?
越想林關月越難受,這淚水再難忍住,連珠似的落下。
“呦呦呦,才一夜不見,您這是哪里學來的一哭二鬧?我是不是還要讓遠山給你備一條白綾,準備三上吊!”
裴繁嫌棄的斜睨林關月一眼,伸手抓了一把剝好的瓜子放入嘴里,臉上盡是嫌棄。
“備,你盡管讓遠山去備,我今日便吊死在你這右相府大門前。”林關月痛哭流涕的嘶吼。
裴繁被這話激怒,疾步走上前將哭哭啼啼的林關月一腳踹翻在地上,“在我面前演什么要死要活的戲碼,昔日信你給你兩分面子,你還真把自己當個角。”
“葉書延為何上了我那條船你當真不知!我讓雪影灌醉葉書延,可最后灌醉的是誰?”
“這密道你不敢進?往日瞧戲瞧的歡,怎么昨日戲就在你林關月面前,你反倒不敢去了?”
“你究竟是不敢去?還是等著和葉書延一前一后來個甕中捉鱉?是誰給你的膽子,讓我做那個鱉的?”
林關月倒了便也不想爬起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這醉仙樓是我的沒錯,可雪影又不是我的人,那船確實不是我所為,僅昨日父親說告訴葉書延密道在何處,便再沒有其它。”
“我哪里有那個膽子讓你做鱉,最后不還是被你綁起來了。”
“這便罷了,那葉書延也不把我的命看做命,拿著帳簾系在圓桌上便往下跳,你自己想想,我被捆在椅子上又被圓桌拖到窗臺邊。”
“你倒是告訴我,我得了什么好處了!”
裴繁冷冷的睨了林關月一眼,“那你倒是膽子大,明知葉書延知曉密道在何處,還要引我入內。”
林關月哭聲難止,“可要知曉他們究竟在雅間里做了什么,便只有密道啊!”
裴繁總覺得林關月出生時忘了把腦袋帶出來,本就心煩意亂,林關月鬼哭狼嚎的聲音讓他更煩躁。
他呵斥一聲:“閉嘴,聒噪得很。”
林關月立即閉緊了嘴巴,身子一抽一抽的,蜷縮著身子抱緊雙腿,委屈的把頭靠在膝彎上。
裴繁郁悶的轉過身,這是個蠢的,還是個傻的。
改明被葉書延賣了還得替他數錢。
昨日他問過了林關月身邊的小廝,林尚書指了一名臉生的仆從給林關月傳話,在此之前,這人從未在林府中出現過。
打著林尚書的名義,林關月也就信了。
他讓雪影灌醉葉書延,最后醉的是紀謹,裴繁便知道這醉仙樓明面是在林關月手中,實際上不知道安插了多少他人眼線。
裴繁也不知道自己上船那一夜是否是腦子被門夾得掉到了何處,竟覺得這家伙靠譜了幾分。
不給他好好長長記性,往后再隨便把自己給賣了,裴繁上哪找人說理去。
裴繁恨鐵不成鋼的走回榻上,想要同林關月好好說道,可一看到他哭哭啼啼的樣子便只想抽他。
林關月悄悄瞥了裴繁一眼,瞧見他陰翳的神情,咬緊牙齒收著哭聲。
含月從門外走進來,對著裴繁躬身,“少爺,祁大人來了。”
裴繁的目光一瞬聚在林關月身上,嗤笑一聲:“還知道找幫手。”
林關月瑟縮著身子,他能不找嗎?不然再哭個三天三夜,裴繁也不會原諒他。
“讓他進來吧!”
祁溫頌進到裴繁屋里時,林關月又跪回了搓衣板上,他抬頭望了祁溫頌一眼,眼眶里溢出濃厚的委屈與哀求。
祁溫頌不欲理會他,徑直走向裴繁。
“才散了朝回府,林關月的小廝火急火燎的在午門前攔了我,說話顛三倒四,我也未曾聽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祁溫頌朝遠山勾手,遠山愣了一瞬,隨即起身將沒剝好的那一碟瓜子放到祁溫頌跟前。
祁溫頌手指纖細修長,適合執筆繪畫,眼下卻親手將還未剝皮的瓜子一一去了皮,親手遞給裴繁。
“他自己犯的錯,哪里輪得到你來替他認。”裴繁起身拿著祁溫頌遞過來的那一碟又放回他面前。
裴繁、林關月與祁溫頌自小一起長大,若說林關月是個心拙口夯的,那祁溫頌便是三人之中最出類拔萃的。
十九歲便科舉入仕,如今才及冠便在通證使司有一席之地,當今圣上更是大贊過,此子前途無量。
祁溫頌為了朝中事已是廢寢忘食,近來發生的這些瑣碎之事哪里值得拿去叨擾他。
裴繁擺手,遠山和含月退到門外,屋里唯余三人,裴繁仔細的將事情說給祁溫頌聽,他卻特意斂去了五軍營之事。
紀謹只是導火索,而接下來,五軍營才是裴繁與葉書延真正開始對決的戰場,裴繁不想把祁溫頌與林關月牽扯其中。
聽完整件事情原委,祁溫頌看了跪著的林關月一眼,倒也不冤。
“今日能告訴葉書延酒樓里有密道,來日便能告訴葉書延你做了什么,是該好好嚴懲一下。”
林關月欲哭無淚,又委屈又憤怒的吼道:“祁溫頌,我讓你來勸阿繁,不是火上澆油。”
祁溫頌坐著轉身朝林關月問道:“阿月,我且問你,既然你已事先將密道一事告訴葉書延,為何阿繁進入密道之時,你沒有提醒他?”
林關月神色凝滯,他懊惱的垂下頭,語氣里沒了委屈與憤怒。
他確有私心。
林關月頓了片刻,緩緩答道:“我想過是否要提醒阿繁,可我又想著,葉書延不會傷他,最多是笑一笑他罷了。”
看著裴繁黑了臉,林關月焦急的解釋道:“祁溫頌你知道的,阿繁喜歡那棠香樓的紀掌柜,可紀謹又不喜歡他。”
“葉書延帶著紀謹入醉仙樓之時,他一臉諂媚,明眼人皆瞧得出他便是奔著葉書延的身份去的。”
“他不知阿繁身份,只以為是個不成器的公子哥,日日冷著他,這樣的人如何配得上阿繁的一番情深義重!”
“而且那葉書延是朝廷一品大員,阿繁如何斗得過他,如今為了那紀謹已是三番五次的惹惱葉書延,這般下去,若要裴相知道了,該如何收場。”
“于是我便想著,還不如讓阿繁親自去看看紀謹的真面目,早早的斷了這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