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葉書延的語氣又恢復得如往常那般淡如清泉,方才同紀謹說話時的情意綿綿便宛如曇花一現,來的快,消失得也極快。
雪影聞聲推門而入,她雙手托著黃花梨托盤,盤中擺放著一壺酒與幾個酒盞,人還未至圓桌前,桃花酒的清香便已四溢在房中,淡雅誘人。
輕緩關上雅間的房門,雪影站在門后對著雅間里的兩人福禮。
“雪影多有打擾,午時在后院挖出來的一壇桃花酒,方才聽聞紀掌柜與貴客在此,奴家特地送來給紀掌柜和貴客嘗個鮮?!?/p>
紀謹粲然一笑,欣喜的站起身朝雪影拱手:“勞煩雪影姑娘惦記,這去歲的桃花酒香味醇厚,聞著便已有些饞了?!?/p>
雪影輕笑:“酒還沒入口,紀掌柜便已是舌燦蓮花,恐怕喝了這酒,能將奴家夸成天仙。”
紀謹笑而不語。
葉書延的眼眸微晃,看著雪影走到桌前,將托盤置于桌面上,纖長的手指覆上壺把,一手撐著壺身,往托盤中的兩個空酒盞斟滿酒。
須臾后,雪影放下酒壺,端著一盞桃花酒放至葉書延跟前。
“蟹肉性寒,來時特地溫過一遍,貴客請用?!?/p>
葉書延隨意一瞥桌上的酒,隨后抬眸與雪影相視,又迅速移開了視線。
他抬起桌上的桃花酒一飲而盡,看著雪影端著另一盞桃花酒往紀謹的位置走去。
淡雅的桃花香氣清新怡人,讓才飲了一杯的葉書延宛如置身桃林。
桃花的芬芳與酒香交融,甜而不膩。入口之后甘甜,溫過之后口感更加柔和,令人回味無窮。
葉書延贊賞道:“這么好的酒,若不是宴請紀掌柜,想來我還沒有機會品嘗,幸而沾了紀掌柜的福氣,沒有錯過這絕佳的春日酒飲?!?/p>
聽了這話紀謹心中極其欣喜,卻恰到好處的勾著嘴角,不驕不躁的回答:“葉公子這話讓在下受寵若驚,應當是謝過雪影姑娘才是,在下借花獻佛,倒是得了便宜。”
葉書延嘴角揚起,“紀掌柜這話說得不在理,雪影姑娘是送給紀掌柜的,并非是送我的,葉某也要有分寸才是?!?/p>
紀謹垂下頭失笑,似羞赧,似無奈,又似寵溺。
雪影嫵媚一笑,抬起自己手中的那一盞遞到紀謹身前,“趁還有些溫熱,紀掌柜嘗一嘗,切勿辜負了好酒才是。”
紀謹眼眸微傾,看著明媚的雪影,不自覺的握住酒盞,仰頭飲盡。
桃花酒的香味在縈繞在口中,紀謹不由自主的贊嘆道:“果真是好酒。”
雪影笑著又替紀謹斟了一盞,繼而行至葉書延跟前替他斟酒。
葉書延看了雪影一眼,兩人再次相視,眼中皆透出彼此才能知曉的情緒。
香氣撲鼻的桃花酒從壺口流入酒盞之中,待酒滿之時,雪影立即轉身,“紀掌柜,再來一杯。
葉書延抬起酒盞在鼻間輕嗅片刻,隨后又放回桌面。
春日蟹寒,吃多傷身。春日酒烈,多飲醉人。
而另一旁的紀謹佳人在側,豪邁的飲盡一盞又一盞桃花酒,雪影的三寸之舌將人哄的不知天南地北,酒過還未過三巡,紀謹已是醉眼朦朧。
雪影看著搖搖欲墜的紀謹,說自己再去打一壺來,便托著空掉的托盤往外走。
等到雪影關上雅間門時,紀謹眼前的各物幻化成影,再撐不住倒在桌面。
他今日同被葉書延如此相待,心中欣喜。而同為酒樓掌柜的雪影又這般予他臉面,讓他在葉書延面前也有了幾分傲氣。
即便不勝酒力,他也縱容著自己多飲了幾杯。
葉書延安然的坐在圓椅上片刻,站起身行至紀謹面前,垂頭瞧著扒在桌面上的紀謹,眼底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微微俯身,眼眸從紀謹的眉宇緩緩往下描摹,直至紀謹的下顎,葉書延的臉上忽然浮現一抹難以掩飾的自負。
他微微勾起嘴角,忽然用曖昧的口吻喊道:“紀掌柜,你醉了嗎?醒一醒?!?/p>
喊完之后,葉書延站直身子,靜靜的等候著某一個人的出現。
然而過了許久,這雅間里依舊沒有出現第三個人的身影。
葉書延微微皺眉,頓了稍許轉身走到屏風后,打開柜子,原本裴繁站立的密道空無一人。
葉書延心里一滯,他分明聽到了腳步聲,情急之下他沿著密道往前走,行過能聽見叫賣聲的廊道,隨后再走進黑暗窄小的密道之中。
葉書延從密道里走出,一眼便見到雅間里被捆在圓椅上的林關月。
他嘴里塞著一條烏黑的抹布,嗚嗚嗚的胡亂叫喊。雙手被綁在圓椅扶手上,腰間被撕扯成長條的簾子系在椅背上,而整個圓椅和紫光檀嵌螺鈿圓桌的桌腳緊緊的綁在一處,讓林關月只能在原地無能掙扎。
葉書延凝滯須臾,想清楚了整件事情的原委,頓時神色冷冽,宛如冬日的風霜令人寒意砭骨,讓掙扎怒吼的林關月霎時間驚駭得不敢再發出聲響。
他快速奔至窗臺前,拉下簾帳,將另一端系在圓桌腳上,手里握著簾帳另一端毫不猶豫的翻過窗臺一躍而下。
林關月瞳孔地震,這是三樓,三樓?。?/p>
葉書延往下墜的拉力拖著圓桌往窗臺滑,還被綁著的林關月連同圓椅也隨圓桌一起滑到窗臺邊,然后猛然停下。
他后背重重的撞在椅背上,痛的林關月咬緊臟污的抹布,心里叫苦連天。
早知道他便不摻和此事,結果兩頭都得罪的徹底。
葉書延從窗臺跳下的那一刻,裴繁亦抱著紀謹從隔壁雅間的窗臺一躍而下。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猶如兩把鋒利的刀刃相接,滑出一道細碎的星火,皆夾雜著狠厲。
余暉落在兩人身上,裴繁緊緊抱著紀謹的腰,望著葉書延憤怒的雙眸,他心中竟莫名升起一股令人十分欣喜的愉悅。
這一局,他贏了葉書延。
葉書延穩穩的落至地面,拋開手中的簾帳,雙眸凝視著裴繁。
裴繁一手拉著繩子一手抱著紀謹的腰,雙腳觸地他松開繩子雙手抱起紀謹,看著他倚著在自己的肩側沒有絲毫被打擾,輕吐出一口氣。
葉書延手握成拳,無人窺探到他心底的怒火究竟有多熱烈,這一刻竟將他灼燒的快失去了理智。
看著兩個突然從醉仙樓躍下的人,四周的行人震驚的在兩人四周圍成一圈,熱烈的討論著兩人究竟是如何從三樓躍下并且毫發無損。
裴繁充耳不聞,抱著紀謹走到葉書延面前,嘴上掛著挑釁的笑容:“葉公子,還請讓一讓?!?/p>
“若我不讓呢?”葉書延盯著裴繁,“為何你會不信林關月?”
裴繁嘴角一勾,“今日葉公子才教導我,若不希望某一個人成為敵人,又不能殺之,那最好將他籠絡到自己身旁?!?/p>
“同樣,敵人的朋友,也可以籠絡到自己身邊?!?/p>
葉書延望著裴繁嘴角那一撇笑意,突如其來的快感逐漸席卷全身,緩緩的撫平他的怒火。
今日他故意激裴繁,讓他切勿來這醉仙樓,但葉書延心底清楚,依照裴繁的性格,怎么會任由他作為而無動于衷。
收買林關月極其簡單,甚至不需要他親自出面,只讓林關月的父親傳一句話,今日的林關月便可為他所用。
可葉書延高估了裴繁對林關月的信任,也低估了裴繁的才智。
裴繁將他的每一句話都記得清清楚楚,也將他的計謀運用到了極致。
葉書延教導過人,可他不曾教導過這般聰明的人。
而這個人烙上了裴繁的名字,更讓葉書延覺得愉悅。
他傾身到裴繁耳畔,眼眸卻注視著裴繁懷里的紀謹,“裴繁,你果然比我料想的,更加適合那個位置。”
裴繁聽了這話,勝利的喜悅一哄而散,他斜睨著葉書延,“我要去哪里,由我自己說了算?!?/p>
他有著贏了葉書延一籌的欣喜,可也同樣的厭惡葉書延的勢在必得。
仿佛一切皆在葉書延掌握之中。
可裴繁不信葉書延能料事如神,他今日能夠勝這一局,來日便可勝更多葉書延設下的局。
裴繁抱著紀謹繞過葉書延往前走,他沒有了再聽葉書延說話的心思。
葉書延望著裴繁離去的背影,嘴角緩緩勾起,眼中再不壓抑著欣賞。
淺色的雙眸在余暉的照耀下更加熠熠生輝,緊緊的盯著一個勢在必得的獵物。
******
依舊被捆著的林關月。
天殺的,誰來救救我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