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咔擦!” 百年古樹在暴雪中發(fā)出脊椎斷裂般的哀鳴，枯枝像被惡鬼啃食的殘肢簌簌墜落，刺耳的斷裂聲混著風(fēng)雪灌進草屋。

這是個被嚴寒拉長的夜，雪粒子混著冰碴子抽打窗欞，層層積雪正無聲吞噬著搖搖欲墜的茅屋。他在破爛的草屋里擦著手掌，腳上的凍瘡讓他感到疼痛難忍，紅腫的手指傳來陣陣瘙癢。肚子咕嚕作響，他看了看米缸，米缸中除了幾顆老鼠屎，別無他物。他的臉上寫滿了疲憊，雙眼逐漸變得模糊，在孤寂而寒冷的夜晚悄然睡去。

黎明時分，一個噴嚏打破了晨光的寧靜，他失去知覺的雙腳開始緩慢的上升了一點溫度，忍著疼痛他慢慢的站了起來，推開破舊的小門，一堆積雪涌入屋中，簡單的小屋又徒增一物。

門外的世界潔白如新，冰碴子沿著屋檐的茅草延伸很長，一排排的冰錐如利劍般，閃爍著寒光。“唉，大雪何時能過”他喘著粗氣，氣體轉(zhuǎn)瞬之間就變成了寒霜，似一顆顆的冰晶飄落腳下。

天空還在下著小雪，一顆雪白的六角星正好落在他的嘴唇，“我此刻竟然如此渴望雪的親吻，呵呵”，他開裂的嘴唇不屑的譏笑道。“賊老天！”他鼓足力氣，仰頭吞下漫天飛雪，暴起的青筋在脖頸虬結(jié)成網(wǎng)，“有朝一日，老子要剖開你的肚腸，吃了你！”嘶啞的吼聲在雪原上回蕩，好似大地也要為之裂開。他僵硬地抬起胳臂，試圖抹去臉上融化的雪水，殊不知這徒勞無功。這是他第二個年頭獨自一個人待在家中。

爹娘已經(jīng)兩年沒有回家，畢業(yè)兩年以來，他身上所留的積蓄早也花光。他在雪地中哭泣，用紅腫的拳頭不斷擊打地上的堅冰。企圖通過這種方式暫時緩解麻木的雙手，獲得一絲血液的回流。“不公平！老天爺，為什么要這么折磨我！”他坐在雪地上有些許不甘，轉(zhuǎn)瞬之間，聲音變得有些微弱起來。他一頭埋進了門外深深的積雪，一個想法從他內(nèi)心蹦出，他捏緊拳頭，暗自揣摩：“我一定要找一份工作，緩解我如今的現(xiàn)狀。勇敢點站起來，駱彥！”。

去年攜著父母留下的積蓄，他前往出云國謀生，剛從學(xué)院畢業(yè)一年的他，意氣風(fēng)發(fā)，本著能找一份穩(wěn)妥的工作解決眼前的困難，不曾想店家不收，婉拒了他。

還記得他當(dāng)時跟著兩位姑娘一起去童臨城找工作的情景，他為了托跑腿伙計尋找一份適合的工作，掏光了僅剩不多的碎銀。在城中，商業(yè)繁華，人員來往，衣著華麗的達官貴族如流水般絡(luò)繹不絕，他眼中流露出了一絲羨慕，暗想“我何時才能擁有這種生活。”來往的客商互相交流著生意來往，客棧外的一輛馬車裝載著貨物，他走上前去，禮貌的問道：“掌柜，你要搬運工不要。”

“我們的人手已經(jīng)夠了，暫時用不到，小伙子你去別處看看。”那客商指揮著下人，和氣的對駱彥說道。

他看著客商無可奈何，自己一介書生怎么淪落至此，難道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他拖沓著身子離開，看著整潔繁華的街道，默默鼓足了信心決定再試一下。隨后，抬起頭的他，又看到不遠處有家服務(wù)來往客商的幸福客棧，于是他興奮的跑上前去，“掌柜......”

幸福客棧柜臺后的胖男人抬起眼皮，渾濁的眼珠上下打量他補丁的衣襟，突然抄起算盤砸來：“晦氣東西！客人都叫你熏跑了！”銅錢飛濺的脆響中，他看見自己跪在青石板縫里摳銅板的手指——那是他最后的尊嚴。

“我...我居然如此不受人待見，哈哈哈……”

此刻，他無比傷感，就算心中有無數(shù)的想法他也只能獨自選擇吞咽下去。遠處的水溝溪水湍急，他有氣無力的走到水溝邊，看著水中倒映的自己，陷入了沉默。時間猶如流水，又有多少人經(jīng)得住等待，機會就在面前，但卻沒有自己的位置。

“駱彥，你怎么在這兒，我們到處找你”青湘和玉雅拖著疲憊的樣子走來，她們面帶一點急色，又略顯神色凝重，似乎也是和駱彥同樣的遭遇。“我......”駱彥面露難色，攥緊了拳頭。

“我們知道，你一定是沒有找到工作吧！我們也一樣。”兩姐妹臉上雖然疲憊，但很樂觀，對未來依然充滿著希望。

“走，我們繼續(xù)找找看，一定找得到，別放棄。”兩姐妹拉住駱彥的雙手安慰，駱彥的心中升起了一絲溫暖。當(dāng)他轉(zhuǎn)身一想，他又變得有些難過，千里迢迢，得來的卻是這樣一個結(jié)果。臨近天黑，天上的月亮已經(jīng)緩緩升起，三個年齡相仿的年輕人還未有著落。

“青湘，你們身上還有多少錢”駱彥輕聲低語的對青湘等二人說道，話語間透露著一絲卑微。“我們身上沒有多少錢了，只夠我們用到明天早上。”兩姐妹站在黃昏的余暉下，臉上寫滿了焦慮，嘟囔著小嘴回應(yīng)，她們也感到了困難。

暮色中，兩位姑娘的發(fā)絲染著金邊，她們是嵌在余暉下的明珠，晚風(fēng)吹拂下，長發(fā)及腰，風(fēng)情萬種，風(fēng)塵仆仆卻難掩秀色。駱彥在余暉下輕微掃視一眼，美麗的身影又給了他一絲動力，但他心里也怪不好意思的。

夜晚將至，在一家客棧隨便將就了一下，三人就睡到了天明。第二天依然未果，后來極盡失落的三人只能商量連日趕回家，等緩和一段時間再出來尋找工作。青湘和玉雅把自己還剩余的碎銀給了駱彥，就轉(zhuǎn)身回家了，并答應(yīng)過一久就會來找他。駱彥眼中充滿了惋惜與不舍，難為情道：“你們把錢給我了，你們怎么辦”。

“放心，我們自有回家的辦法，你不用擔(dān)心”青湘二姐妹拍拍胸脯，信心堅定。

那天，駱彥在二人走后，利用碎銀搭了一輛馬車，匆匆忙忙往家趕。這也是他最痛苦的記憶。當(dāng)時，劫匪的砍刀劈開車簾，他死死護住懷中的《策論集注》。

“窮酸！”匪徒的唾沫混著血水濺在扉頁，他的肋骨在馬蹄下發(fā)出竹節(jié)斷裂的脆響。當(dāng)馬車消失在官道盡頭，他趴在血泊里數(shù)了十三根碎骨——正好是書院先生夸他“文骨清奇”的次數(shù)。深受重傷的他靠著在學(xué)校學(xué)到的本領(lǐng)，歷經(jīng)半月有余才回到了自家的小鎮(zhèn)——以太鎮(zhèn)，一個落后的小鄉(xiāng)鎮(zhèn)，基本路過的客商駐留不過一晚。

歷經(jīng)劫難，回到家的駱彥，真正成為了落魄書生，衣衫破爛，腳上的布鞋已磨穿。這雙布鞋是他那年去往學(xué)院讀書時，爹娘掏光身上僅剩不多的錢給他縫補的。他抱著鞋子，看著磨破的腳趾，大聲哭泣了起來。回到家后，還是隔壁茶攤王大嬸，利用王大叔的鞋給他換上，他才不至于讓腳裸露在外。

他全靠王大嬸的接濟才得以茍活，王大嬸看他可憐，而且爹娘又在東乾國謀生未曾歸來，就讓他給過路的客人端茶倒水，招呼來往的客商。春天，夏天，秋天，直到來到了冬天，他都還未見到青湘和玉雅二姐妹來找他。沒辦法，他只能作罷。他利用業(yè)余時間，修修補補自家的草房，以防冬天的大雪壓垮自己屋子，期間幾次被風(fēng)吹散架，又幾次把他蓋了起來，直到這次暴雪的到來，徹底壓垮了他的草房。

他回想起自己這一年來的經(jīng)歷，心中充滿了苦澀，家里的貧窮只能讓他暫時借助他人。他是有了上頓沒有下頓，冬天天氣寒冷，來往的客商又少，沒有生意可做的王大嬸只能關(guān)門大吉，使他失去了唯一的生活來源。

堅冰刺骨，他那單薄的衣衫和褲子，早也沒有干爽的地方。他咬牙堅持起來，但在風(fēng)雪中坐久了，他的雙腳已經(jīng)沒有了氣力，變得麻木不堪。拖著腿，看著院落中平時在山里撿來的所剩不多的柴火，他用盡力氣，拖著艱難的身子，爬到柴堆旁拾起一些柴火再次在僅存不多的偏僻小屋內(nèi)點燃，冰冷的屋中又迎來了久違的暖氣，火氣慢慢的熏烤著他的衣衫。

在屋里，那陣陣的水霧環(huán)繞于空，久久未曾散去。“小駱，在嗎”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外面的雪地傳來，原來是離家一公里處的王大嬸，她又再次來看望駱彥了。“小駱，這是兩個剛煮沒多久的紅薯，快趁熱吃吧。”好心的王大嬸在旁邊說道，臉上寫滿了關(guān)心。路途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走上一段大汗淋漓，對于王大嬸來說那也是一段每天必走的路程，只因為他不忍駱彥的忍凍挨餓。駱彥含著眼淚，道：“大嬸兒，我好苦，我吃不下”。

大嬸看著駱彥非常可憐，衣衫都是濕透的，只有靠近火源的地方才稍微有那么點干爽，心中莫名的哽咽，道：“小駱，沒關(guān)系的，你爹娘不在，只要有大嬸一口吃的，就不會餓著你。你放心，我保證。”

“嗯，謝謝大嬸，你真好”駱彥抱住大嬸哭訴了起來，眼角的淚水在大嬸的衣角處擦干，還有一些淚痕停留其上。

“大嬸，我不甘心！他們?yōu)槭裁串厴I(yè)就能取得國家的重視，而我堂堂文化苑第一人卻落得個如此下場！為什么我就是不能得到國家重視呢，我不是本應(yīng)該就取得工作嗎？為什么？”駱彥曾無數(shù)次懷疑，可是奈何人微言輕，家庭貧困，就算是懷疑他也沒有任何辦法查找真相。就算找別人，但畢竟是個窮小子，誰會幫他呢？

“可能我們都是窮人吧！孩子你先起來吧，地下臟。”大嬸稍作回答道。

“窮人，啊…窮人……哈哈哈哈……”駱彥如夢初醒，心中此刻感到無比的冰冷，現(xiàn)在可能沒有什么能讓他感到如此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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