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領一家跟著姑姑進了門,看到姑父留著板寸頭,精神抖擻。完全不像年逾古稀的老人。
老人家坐在東墻邊的雙人沙發上,身邊趴著一只貍花貓,他手中拿著一把精致的左輪手槍,見到陳領一家前來,稍稍欠身示意。
周小藝凝視著他手中那把閃著幽光的手槍,驚愕不已。
眼前茶幾上那一排熠熠生輝的子彈,清楚地告訴她,這絕非玩具,而是一把名副其實的真槍。
在這和平安寧的年代,這位老人家怎會持有槍支呢?
“領,快帶老婆孩子過來暖和暖和。”姑父喚著他的乳名,熱情地向他打招呼。
主人的客廳頗為寬敞,正前方擺放著一個紅漆條幾,條幾前方則是一張八仙桌。桌旁兩側,各放置著一把官帽椅。
乍一看,就像電影上的老地主家。
進門處靠南墻,這里設有一個巨大的無煙煤爐子,此刻爐火熊熊,上方坐著一把鐵壺,水正“咕嘟嘟”地沸騰著。
整個屋子被爐火烘烤得暖意融融。
陳領躬身將行李放置在門邊的凳子上,然后領著老婆孩子向前邁步,一同向老人問候并施禮。
這位便是堂姑父,名叫劉先志,他于 1933 年入伍,參加了兩萬五千里長征。
由于在解放戰爭中腿部負傷,建國后,他便轉業回到了地方。
轉業前,他擔任團長一職,上級安排他前往大豐縣擔任縣長。然而,他卻以自己沒文化為由,堅決不肯就任縣長一職。
他執意來到東坡鄉,那時這里還叫東坡公社,擔任了一名公社書記。
這也正是他全縣工資最高的緣由所在!如今的縣長,正是他的大兒子。
“你這是逃荒過來的嗎?”看到陳領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姑父咧嘴一笑。
陳領夫婦正感到十分尷尬,不知如何解釋,劉先志突然注意到,陳領過來時,身體有些異樣,似乎是痔瘡發作了。
于是便問道:“領?。∧愕耐仍趺戳耍俊?/p>
周小藝的眼圈一下子紅了,她細聲回答道:“姑父,他剛剛做了結扎手術?!?/p>
“??!”
姑姑和姑父同時發出一聲驚訝的叫聲!
姑姑先給女人和孩子遞上了白開水。她看著陳領,關心地問道:“領?。∧阍趺床坏葌诤昧嗽龠^來呢,還疼嗎?”
陳領并非姑姑的親侄子,而是她堂弟的孩子,然而,她對陳領,比對自己的親侄子,還要好。
也許是因為投緣,也許是其他原因,要說老太太對娘家人誰最好,除了陳領,恐怕沒有第二個人了。
劉先志放下手槍,斜眼看著老伴,開口說道:“他能等傷口好了嗎?他這是為了躲避計劃生育才來的!”
果然,作為一名老官員,他的目光非常敏銳。通過周小藝的大肚子,攜帶攜帶的被褥,以及夫妻倆的神情。準確地判斷出了陳領夫婦的目的和困境。
姑姑又低下頭,從茶幾下層拿出茶葉,捏了一小撮放進茶壺。她一邊往里沖水,一邊問道:“孩子幾個月了?”
周小藝微微起身回答:“七個多月了!”
姑父用力地拍了一下沙發扶手,顯得氣憤又無奈。
懷孕七個月也好,八個月也罷,只要孩子還沒生下來,就必須打掉!
這是基本國策,任何人都不能反對。
姑父看著墻上的掛鐘,說道:“老伴?。≡琰c做飯吧,孩子們可能餓了?!?/p>
老頭看似粗人,實則心細如發,看到陳領一家的狼狽模樣,就知道他們沒有好好吃飯。
姑姑也看了看掛鐘,時間才三點半,就道:“還早呢!”
說著,她將瓜子和炒花生盤,推到孩子跟前,讓兩個小孫女吃零食。
受到打擾,貍花貓爬起來,豎著尾巴走過來,嗅了嗅果盤。
姑父將貓咪推開:“他們恐怕一天都沒好好吃飯,孕婦孩子不能餓著,快去!”他繼續催促。
老太太看著老伴對娘家人如此友善,心中滿是欣慰,微笑著答應后,轉身走向廚房。
周小藝也緊跟著走了出去。
老太太離開后,劉先志站起身來,瘸著腿走到八仙桌旁,拿起電話坐下,撥通了一個號碼。
電話接通,他說道:“老二??!你表弟陳領過來了,早點回來?!?/p>
老二便是他的二兒子,名叫劉勝。為了方便照顧老人,劉勝被安排在東坡鄉的稅務所,擔任所長。
“爸,讓表弟住下吧,我回去陪他吃飯就行,時間還早呢!”劉勝回答道。
“你早點回來,把花園里的房子收拾一下,安裝好爐子?!?/p>
劉勝在電話那頭“哦”了一聲,便掛斷了電話。
“姑父,我自己收拾就好,不用麻煩表哥了!”陳領都重活一世了,自然懂世故。
寄人籬下,本就已經給人家的生活帶來了不便,如果再麻煩別人,那就太不懂事了。
“你剛做完手術,要好好休養?!惫酶刚f完,回到原位坐了下來。
這位老人家并不了解,男人做結扎手術,其實無大礙,他認為相當可怕。
陳領狡黠地笑了笑,輕聲對老人說,他并沒有真正結扎,只是劃破了點皮,并沒有傷到要害。
他覺得沒必要瞞著姑父,姑父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老戰士,嘴巴很嚴,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姑父聽后嘿嘿一笑,輕輕在陳領的后腦勺上拍了一下:“你這小子,還真機靈,是不是搞什么不正之風了?”
姑父做了多年的官,自然明白其中的門道。
爺倆閑聊,陳領四十五歲的心理年齡,逗老人開心,自然輕車熟路。
陽陽和娜娜小姐妹倆,圍著茶幾“咔嚓咔嚓”小老鼠一般嗑瓜子、吃花生。
客廳的氣氛,十分和諧,一掃今日的陰霾。
陳凱華從周亮口中掏出大兒子,與媳婦的去向,總算有了尋找目標。只要找回兒子,就能洗脫他與陳領的同謀。
不過,齊主任在縣醫院忙,他也不愿意過去。
那些被逼著做流產手術,和做絕育手術的村民,沒手術時怕他,做完手術了,對他就沒了任何懼怕!
現在包產到戶了,他的權利大大降低,即便被那些女人撓一臉花,他也沒什么辦法報復。
還不如不去,免得自找難看!
估摸著齊主任回鄉鎮了,他才騎上自行車,向齊主任辦公室走去。
他要商量一下,怎樣把陳領夫婦抓回來!畢竟,他那個堂姐夫,不是一般人。
現在是關鍵時刻,不能給鎮領導留下不好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