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城位于A省北部,是一座依山傍水的寧靜小城。雖地處A省北隅,卻因鐵路動脈穿城而過,反倒成了四通八達的交通樞紐。與工業城市B城相比,這里倒是青翠的山巒與蜿蜒的河流勾勒出獨特的天際線,以旅游城市自居。
周莉和徐志明的整個少年時代,都在D城度過。暑假、寒假徐可寧偶爾也會過來小住幾天。徐志明在D城一個叫“云湖”的小區置辦了一處房產,徐可寧的爺爺奶奶常居B城,這套房子所成了他們返鄉臨時住所。
這次回來,徐志明帶著徐可寧他們直奔姥姥家。
這一帶是舊城區,樓房屬于“老小破”,民房居多,不過老居民都舍不得搬,綠化好,公園近,菜市場近,出門就可以找鄰居嘮嗑,適合頤養天年。近年政市還在這區劃了一個小小的體育公園。
拐角處那家開了十幾年的雜貨鋪,老板依然沒有變,店主趙大爺從一個精瘦中年漢子熬成了挺著啤酒肚的胖老頭,小時候徐可寧玩累從外面回來,總吵著讓姥姥買一根老冰棒。
"姥姥,我可想您啦!"林見陽見過姥姥,人未到聲先到。
徐可寧的姥姥是個纖瘦挺拔的小老太太,銀白的發髻永遠梳得一絲不茍,那是三十年小學教師生涯養成的習慣。
老太太林素琴站在玄關,笑意盈盈說: “見陽來了。”
徐志明拎著幾大盒補品,喚了一聲:"媽,"這個稱呼在離婚后依然沒改——盡管與周莉的婚姻一地雞毛,但對老人家的孝心卻始終如一。
林素琴笑著點了點頭。
徐可寧張開雙手,輕擁著老太太:"姥姥!"
林素琴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我們的寧寧又長個了!"
林見陽吸了吸鼻子:"姥姥!您這燉的是什么湯?好香!"
林素琴眼角的笑意藏不住:"排骨蓮藕湯,去洗手 ,該餓壞了。”
這里是二層樓的居民房,還是姥爺年輕的時候自建的,自從舅舅去C城工作后,就只剩她一人住,打掃得干干凈凈。
林素琴輕輕推著徐可寧的后背往屋里走:"快進去,湯要涼了。"
飯桌上,徐志明問林見陽:“在這里呆多少天?”
林見陽捧起湯碗灌了一大口:"必須多玩幾天!八月中旬就得回學校了,高三啊!六點晨讀,十點晚自習,試卷堆得比我還高!叔你說是不是人過的日子?"
林素琴擦了擦手道:"那讓寧寧帶你好好玩幾天。"
徐可寧嫌棄道:“這里他比我還熟。”
林見陽咬住排骨問道:"老徐你是明天去學校嗎?我也一起去看看!"
"是。"徐可寧低頭攪著湯碗,"先去把手續辦了。"
林素琴轉向正在盛湯的徐志明:"明天你陪寧寧去學校?"
"是的,媽,”徐志明說,“辦完手續就得趕回去,晚上還有個會議。"
林素琴是一個通透的老太太,她拍了拍徐可寧的手背:“在這里好好陪陪姥姥。”
"好。"徐可寧說:"姥姥熬的湯,真好喝。"
"愛喝就再盛一碗。"老太太眼角舒展,"往后想喝什么湯,提前給姥姥發個消息。”
飯后,徐志明帶著徐可寧和林見陽回到了云湖。房子林素琴已經提前讓人打掃過了,這里離學校只有兩個路口,所以開學后徐可寧就住在這里。
林素琴要午休,沒有跟過來。
房子位于新城區核心地段三百多平的大平層,1梯兩戶,32樓,落地窗外正對市政廣場的音樂噴泉,步行十五分鐘就是全市唯一的省重點高中,當然資源是沒有辦法跟B城附中匹配的,這也是周莉所擔心的,但徐可寧倒不擔心這些,他對自己還是挺有信心的。
他們安頓好行李,打算先在姥姥家住上幾天,等開學前再回到云湖這邊。林見陽第一次過來這邊,東朝朝西看看。
林見陽:“老徐這里不錯啊。”
徐可寧按下空調遙控器,南方七月的熱浪黏稠得能擰出水來。徐志明走到陽臺去接個電話。
“老徐,要不我也轉到這里來, 正巧跟你有個伴。 ”林見陽坐在沙發上,做夢似的。
徐可寧不回應他的話,指了指沙發上的背包:“拿到房間去。”
林見陽拿起背包,走向房間,又扭頭問道:“那個房間是你的?”
徐可寧立刻說:“我不跟你睡。”
林見陽瞪他,徐可寧不為所動。
“得,得,現在就開始嫌棄我。”林見陽道。
徐可寧無奈地說:"你別鬧了,自己睡相什么樣還不知道嗎?"
林見陽心里想,我睡著了哪里知道啊?不過他沒敢說出來。
徐志明掛斷電話時,徐可寧他們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再次推門出去,不一會兒,門外便傳來隱約的說話聲。
等徐志明回來時,徐可寧已經在網上,下了一大堆吃的喝的,甚至還下單了一整箱泡面。
“爸,您要是有事就先回去忙吧?”徐可寧抬起頭,對父親說道。
徐志明看了看手表說:"不急,還有時間,等會兒送你們回去姥姥家。對了,隔壁住著一位老太太和她孫子,聽口音是京市人。我已經打過招呼了,都是鄰居,你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們幫忙。"
徐可寧有時候佩服父親的周到,輕聲應道:"嗯。"
外賣送到時,徐可寧出門去取,恰巧遇見隔壁的老太太正拿著一把傘出門。老太太看上去比姥姥還要年長些,卻精神矍鑠,滿頭銀絲在腦后挽了個精致的發髻,身著一襲素雅旗袍,透著老上海女人的優雅氣質。
"您好。"徐可寧主動問好。
老太太眉眼彎彎地:"你是寧寧吧?"
徐可寧微笑應道:"是的。"
老太太和藹地說:"方才你父親來過,以后咱們就是鄰居了,寧寧,你跟我孫子一樣,喚我奶奶吧?"
操著一口地道的京腔。
徐可寧站直身子,喚了聲:"奶奶好。"
老太太瞥見徐可寧手里那堆外賣,教訓般說道:"哎喲,這可不行啊!年紀輕輕的凈吃這些個泡面外賣,多傷身子骨啊!"她擺擺手,"往后家里要是沒開火,就直接上奶奶這兒來吃。不是我夸口,我包的餃子連我那挑嘴的孫子都能吃兩大盤呢!"
徐可寧乖巧地點頭應道:"知道啦,奶奶。"
老太太正要離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轉身:"對了,我孫子叫方知行。"她邊說邊按下電梯下行鍵,"得趕緊去買條鮮魚,我孫子要回來吃飯。"電梯門開時,她又叮囑道:"寧寧記得啊,飯點兒直接來敲門就行!"
徐可寧揚聲:“好的,奶奶。”
林見陽從門縫里探出半個腦袋,問道:"取個快遞要這么久?跟誰聊這么熱乎呢?"
徐可寧拎著外賣袋轉身,嘴角還掛著笑意:"是隔壁的奶奶。"
午后暑氣正盛,三人都懶得出門,索性睡了個悠長的午覺。待到日頭西斜,暑熱稍退,他們才動身前往姥姥家吃晚飯。
姥姥燒的菜還是那么好吃。
另外一邊,云湖32樓,另一住戶,方知行推門進屋時,餐桌上,老太太戴著老花鏡,正就著水晶吊燈的光線,用銀筷細細挑著清蒸鱸魚的刺。聽見響動,她頭也不抬地道:“又加班?"
挑凈的雪白魚肉堆在骨瓷碟里,旁邊配著姜醋汁——是他打小就愛的吃法。
方知行看著他奶奶在認真挑刺,修長的手指搭在領結上松了松,提醒道:"奶奶,您孫子三十了,不是三歲小孩兒了。"
老太太從老花鏡上方斜睨著他:"就是八十歲,也是我的孫子,餓了吧,快洗手去。"
方知行單手解開鉑金袖扣,朝洗手間走去時回頭笑道:"會上餓得走神,滿腦子都是您做的菜。"
"三十歲的人,倒學得油嘴滑舌。"老太太輕哼一聲。
餐桌上,老太太夾了一筷子魚肉,到方知行的碗里,提起道:"隔壁徐家那孩子搬回來住,說是回來這邊念書。"
青瓷碗里的米飯被方知行扒下去小半碗,腮幫子還鼓著就含混應了一聲。
"小孩子家獨自在這邊上學不容易,"老太太說,"你平時幫襯點。"
"知道了。"方知行嘴上應道,心說我都快忙瘋了,那有哪個美國時間。
晚飯過后,方知行換上黑色速干運動服,將無線耳機旋入耳廓,他正低頭調整運動手環,老太太卻攥著瓶冰鎮電解質水追到玄關:"三伏天的夜風都帶著火氣,拿著!"
方知行接過,指尖觸及瓶身凝著的水珠,涼意沁人。
這邊,晚飯后,徐志明留在家里陪姥姥嘮家常,徐可寧和林見陽則各自掃碼解鎖了共享單車,朝江邊騎去。
他們將自行車隨意停靠在江堤旁,一人拎著瓶冰鎮可樂,在石階上并肩坐下。
D城的江景怡人——汩汩江水將新城與老城區一分為二,這些年經過治理,早年的污水濁氣已不復存在。
夜風拂過,對岸新城的玻璃幕墻折射著璀璨燈火,近處老城的紅磚房亮起暖黃的窗燈。遠處跨江大橋上,川流不息的車燈宛如一條發光的游龍,在夜色中蜿蜒游動。
遠處飄來廣場舞歡快的旋律,林見陽突然拽起徐可寧的手腕:"走,我們也去湊個熱鬧!"
徐可寧確認道:"去跳廣場舞?"
"怎么?還嫌棄上了?"林見陽挑眉說道,手指隨著節奏打起了拍子。
徐可寧堅持道:我不去!"
"燈光這么暗,誰認得出來是誰?跳得多難看都沒關系,走啊!”林見陽拽著他往前走。
徐可寧別無它法。
晚上出來散步的人真多,遛狗的,遛小孩的,夜跑的。
他們沿著步道往前走,一個踩著發光輪滑鞋的小男孩突然從花壇后竄出。徐可寧下意識側身避讓,后背卻結結實實撞上一個一身汗酸味的黑影。
"啪——"
飲料瓶掉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徐可寧抬頭,方知行額前的汗珠正順著眉骨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