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泥從棉鞋破洞鉆入,濕冷讓蘇然下意識蜷起腳趾。
逃命要緊,她哪敢停下,邁動麻木雙腿,深一腳淺一腳,悶頭扎進林子。
摸著樹干,在漆黑的林里艱難挪步,全然沒有方向感。
突然,地面一塌,半條小腿陷進雪坑,發出的聲響讓她緊張回望軍營,亮光縮成螢火,沒有追兵。
她松下一口氣,打算等到天亮再繼續走。
從懷里摸出饅頭,遞到唇邊咬了一口,突感肩頭有異,側臉一看,汗毛豎了起來。
一條泛著幽綠瑩光的小蛇,不知何時已搭在她肩頭,蛇瞳懟到了臉上。
蘇然脊背僵直,雙腿打顫不聽使喚,饅頭也卡在喉嚨,不上不下。
見小蛇沒有攻擊意圖,吁出一口氣,將饅頭緩緩遞過去。
小蛇一口吞下,游向地面,綠光在雪地上照出朦朧光影。
它每前行一段,就停下回望,蘇然立即明白其意,邁開步子緊跟上前。
借著這抹綠光,后面的路順暢不少。
清晨第一縷光線透過樹葉,灑進林中,蘇然看到了林子邊的官道。
小蛇隱去綠光,露出翠綠蛇身。
蘇然將剩下的饅頭放到雪地上,“小青蛇,謝謝你,這些留給你,咱們就此別過!”
剛轉身,小青蛇又猝不及防攀上他肩頭,并朝胸前衣服里鉆,這是要賴上他的節奏。
蘇然抬手想將它抓出,側方林中傳來嘈雜聲:“你逃不掉的!”
隨著喊話聲,一群官兵追著一人沖了出來。
“這里還有個小孩,一起抓住!”
蘇然倉惶轉身,奔向來路。
皮鞭在身后炸響,震得她頭皮發麻,耳里全是自己的喘息與心跳聲。
“小子,停下,你逃不掉的。”
鞭梢破空襲來,撩起后背一陣火辣劇痛,身子前撲,臉埋進雪地。
官兵拎鞭上前,狠狠踹她一腳:
“害老子追了一宿,回去再收拾你!”
隨后,拎小雞似地提起蘇然,與其他人一起押回軍營。
所有人被趕到空地上,逼問縱火之人。
一盆盆刺骨冷水潑向他們,眾人下意識擠在一起,可鞭子抽來,又本能地四散逃開。
“李頭兒,將軍醒了!”一名士兵匆匆跑來。
“醒了?”李副將停下抽鞭動作,不可置信地確認。
“嗯,軍醫讓取碗血送去。”
“昏睡半年終于醒了。”李副將很高興,隨即揚聲:“抓兩人過來放血!”
“不要大人的。”士兵更正,湊上前一番耳語。
隨后,所有人被分開關進鐵籠,蘇然與另一小孩關在一起。
濕透的衣服結了冰,水草般攀纏身上,汲取他們本就微弱的余溫,兩人緊靠在一起,小身子抖個不停。
“是他?”籠外的士兵指著蘇然。
李副將拽出蘇然的手,森寒刀光閃過,在她手腕劃出一道新鮮血痕,卻不見滴血。
“李頭兒,要不先喂點姜湯,他凍成這樣,血出不來。”
士兵攔住再次揮刀的李副將,后者松開蘇然的手,吩咐人端來姜湯和饅頭。
蘇然心想,橫豎都是死,不如做個飽死鬼。
也不猶豫,端起姜湯全送肚子,大口啃起饅頭,一片吞咽聲在她耳邊響起。
抬頭一看,身旁小孩和隔壁籠里的大人,全都眼冒綠光,直勾勾盯著她手里饅頭。
她把剩下的饅頭遞給小孩,又拿起另一個饅頭,伸手遞向隔壁籠子,那邊立刻有人伸長胳膊來接。
“啪!”鞭子抽上兩人手背,饅頭飛進雪地,野狗跑上前一口叼走。
“自己都顧不上,還管別人,不想吃就別吃!”
李副將惡劣罵著,再次抓住蘇然的手就是一刀,血從傷口涌出,士兵趕忙端碗接住。
蘇然意識逐漸飄忽,感到身子越來越輕,不斷飄起,恍惚想著,是不是已經死了……
時間倒回昨晚。
帥帳。
眾人離去,大帳內安靜下來,只有炭火在無聲燃燒,偶爾迸出細微“噼啪”聲,與血腥氣和藥味混合,平添幾分詭譎清冷。
連只蚊子都飛不進來的帳內,床前空間突然涌現波動,一名白衣人顯形。
他屈指掐訣,一束藍光溢出指尖,徑直彈向床上男子的眉中天門。
“帝君,它出現了,就在軍營。”見人睜眼,白衣人立即出聲。
逸北辰見到白衣人并不驚訝,撐著床想坐起來。
“帝君,你仙魔大戰的舊傷未愈,凡體又中蠱毒,這次歷劫怕是不會平順。”
白衣人說著,上前攙扶。
“無妨,找到小草比什么都重要。”逸北辰虛弱靠上床頭。
白衣人接話:“這孩子膽子真大,才塑成人形,就敢來凡間。”
“他道行淺,藏不住鎏金七彩氣息,極易招來殺身之禍。”
逸北辰費力說完,捶胸順氣。
“修煉與療傷的絕世圣品,人人覬之。”白衣人附和補充。
按約定,小草一出現,他便來開啟逸北辰神識,神仙不能越矩,做到這步已是極限。
逸北辰抵唇咳嗽,白衣人搖頭嘆氣,縱然帝君再厲害,在人間也不過是凡胎肉體,忍不住吐槽:
“我上輩子到底欠你多大個人情,這一世才非要眼睜睜看著你,為棵草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
逸北辰白他一眼:“可以滾了!”
白衣人應諾一聲,瞬間消失。
咳嗽聲引起帳外衛士警覺,掀簾看了一眼,轉頭朝外喊道:“將軍醒了!”
帳簾再次掀起,軍醫與副將奔進來,拱手行禮。
軍醫上前扣住逸北辰腕脈,面露喜色:“蠱蟲有沉睡跡象,內傷也已得到控制。”
“飲血果然有效。”
副將喜不自禁脫口而出,軍醫驟變臉色,阻止已遲。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逸北辰凜眉從兩人臉上掃過,沉聲道:“什么飲血?”
“這……”副將為難地看向軍醫。
“誒,我坦白吧,半年前將軍率軍擊退瓦剌來犯……”
軍醫無奈嘆氣,說出實情。
那一戰,逸北辰因傷勢太重誘發蠱毒,昏迷不醒還伴著肢體抽搐。
軍醫在古籍中找到控制蠱蟲的法子——喂血。
開始為動物血,效果不明顯,后才改為活人血,蠱蟲吃飽喝足果然就老實下來,不再作妖。
他們四處搜尋逃難的,落單的人帶回軍營圈養取血。
這個月,蠱蟲突然活躍,已不滿足一天一次飲血,需要多次進食。
現量血源不足,新的又難找,眾人正為這事犯愁。
“沒想到,將軍服下三個小孩的血后就蘇醒了,主意是我出的,要罰就罰我!”
軍醫率先跪下,副將也跟著跪地。
“你們……”逸北辰想責備又不忍,臨時改口:
“給我看看盛血的碗。”
“已讓人洗了,我去取。”軍醫出去,很快拿著三只空碗回來。
逸北辰接過,對著燭火轉動查看,又湊到鼻下細嗅。
須臾,他拿起缺口碗:“記得這只碗裝過誰的血嗎?”
碗里殘留著微不可聞的鎏金異香。
軍醫搖頭。
“那就快去重新取些來。”逸北辰急了。
“是!”軍醫應著,到帳門前吩咐下去。
這頭,副將雙手呈上信封:“將軍,急報!”
逸北辰挑開火漆,抽出信紙——皇帝召他返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