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鄭行止在陪陳初晴搭積木。
陳見蘇和王姐就坐在旁邊。
三個大人圍著一個孩子,陳見蘇的育兒壓力被大大分擔,她不必需要時時刻刻繃緊神經。
陳見蘇去書房拿了電腦,坐在一旁工作,時不時抬起頭看一眼陳初晴。
“不要!不可以!”陳初晴氣呼呼地拿掉鄭行止放上來的一塊積木,把自己手里那塊放了上去,“我要自己放,你不可以幫我!”
陳見蘇聽到女兒帶著脾氣的聲音,抬起了頭,想了想,把鄭行止喊到了一樓外的花園里。
陳見蘇解釋:“她現在是秩序敏感期的高峰階段,她有自己的一套秩序,比如先做什么后做什么,也不允許她想做的事情被大人插手。這個階段一旦被干擾,孩子就會可能出現哭鬧情緒。她不是脾氣差,也不是故意的,這是正常的生長階段。”
鄭行止恍然大悟,他本來就沒要怪陳初晴,“需要怎么做?”
“盡可能不要打擾和糾正她的秩序,慢慢引導她接受一些微小的變化,如果必須要改變秩序,需要提前跟她溝通。”
鄭行止點頭說好,“辛苦了,你是個好媽媽。”
陳見蘇被這句肯定忽地弄得心口一酸,過了幾秒,有些苦澀地扯了扯嘴角,轉身回到了室內。
陳初晴搭好了她的積木,興沖沖地給陳見蘇展示,“媽媽看,這個是城堡,這個是馬路,這個是學校……”
一大一小坐在一起,親密無間地說著話,鄭行止站在院子里,透過鋼窗去看室內,不知道陳初晴說了什么,陳見蘇笑得像春日里被風吹顫了的桃花。
陳初晴突然從地上站起來,坐進媽媽的懷里,抬起小臉,吧唧親了一口陳見蘇的臉。
“媽媽,我好愛你。”
陳見蘇也親了她一下,母女兩個頭挨著頭,幸福得容不下任何人。
鄭行止在此刻驚覺自己的出現破壞了一段多么幸福的母女情。
他轉身走了。
陳見蘇似有察覺地抬起頭,看向窗外,鄭行止的背影掩映在庭院的綠樹之中,一身黑色西裝,走在綠意盎然里,顯得有些突兀和落寞。
她的手機震動了。
陳初晴從媽媽懷里跑出去,兩只手捧著陳見蘇的手機,噔噔噔地跑回來,再次坐進陳見蘇的懷里。
“媽媽,你的手機響了。”陳初晴舉起手機遞給陳見蘇。
“謝謝啾啾。”陳見蘇拿過手機,是鄭行止發來的消息。
鄭行止:「我先走了,麻煩幫我跟啾啾說再見。」
陳見蘇沒回復,她看了看女兒,發現陳初晴好像全然忘了這個被她帶回家的“叔叔”。
陳初晴的作息規律,每晚八點睡覺,她眨眨眼睛,跟陳見蘇伸出手,“媽媽,困困。”
這天之后,陳見蘇沒再見過鄭行止,但他會偶爾給她發消息,問她陳初晴在做什么,有沒有照片。
他們只聊陳初晴,不聊其他。
陳見蘇只當他忙,抽不出時間來陪陳初晴,對于陳初晴來說鄭行止只是一個可以一起玩的“叔叔”,他出現與否都無妨。
陳初晴慢慢適應了在維禮塔幼兒園的小小班生活,在放學后興奮地跟陳見蘇分享:“媽媽,我交到好朋友了!”
“真的嗎?啾啾好棒。”陳見蘇給她擦汗,“可以告訴我你的新朋友叫什么名字嗎?你們是怎么成為朋友的?”
“可以喔!她叫……她叫程和韞,小名叫小象。我問她‘你可不可以做我的好朋友’,她答應了,我們就是好朋友了。”
陳初晴嘰嘰喳喳分享著她和程和韞的友情。
當晚,陳見蘇收到了鄭行止的消息,問她孩子今天的情況。
陳見蘇想了想,拿著手機問陳初晴愿不愿意給鄭叔叔發語音分享她今天的喜悅。
陳初晴歪著頭想了想鄭叔叔是誰,想起來后點了點頭,“可以!”
陳見蘇幫她按著說話鍵。
陳初晴才三歲,說話語序、邏輯容易顛倒,有時候還會卡殼,主打隨心所欲,想到什么說什么。
“鄭叔叔,我在幼兒園有好朋友了,我問她‘可不可以做我的好朋友’,然后她說可以,我……我們就是好朋友了!她叫程和韞,也叫小象,是個女孩子,她有特別特別長的頭發,我是在中午吃飯的時候問她的……”
陳初晴一講起來就沒完沒了,六十秒都不夠她講的,纏著陳見蘇又發一條。
鄭行止在辦公室里聽語音,助理湯斯宇進來的時候,聽見小女孩奶呼呼的聲音,看見老板眼里有些慈愛的笑意,不由得一怔。
聽完兩條加起來120秒的語音,鄭行止在回復框里打字,才打完兩個字,想起陳初晴大概是不識字的,于是回復了語音。
“哇,聽起來真是一件開心的事情。”
鄭行止覺得他的人生里很少遇到真正棘手的事情,和陳初晴說話算一件。
到底要如何跟三歲小孩說話?
鄭行止的記憶力不錯,還記得在陳見蘇書房里匆匆瞥過的幾本育兒書的名字,于是一一列出來,讓湯斯宇去買。
湯斯宇看著書單上的書名,欲言又止,但他只是個助理,不該打聽太多,最后什么也沒問,說了聲“好”就出去了。
他發出去的語音沒有回復。
鄭行止拿起手機看了好幾次,終于確定陳見蘇不會回復后,把手機倒扣在桌上,撐著額頭,有點煩悶。
到底要怎么做?
那天晚上后,他就想好了,若非必要,否則不再打擾母女兩個平靜的生活。
如何既不打擾又承擔起父親責任,這讓他感到為難。
還沒思考個所以然來,桌面上的手機響了。
鄭行止微蹙眉頭,拿過手機一看,是家里打來的電話。
“行止。”說話的是鄭母朱若華,她聲音壓低,像是在說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老爺子的身體又不好了。”
她所說的“老爺子”是鄭行止的爺爺——鄭觀今。
“那我這幾天挑個時間去醫院看看。”鄭行止靠在椅背上,椅子轉了半圈,身子朝著落地窗外的璀璨夜景。
“還是不要了。”朱若華想了想,“老二老三那兩家,天天趴在病床邊,你去了定要遇上他們。還有老五老六,聽說也隔三差五就去醫院里陪著。若是遇上了,跟他們說話煩死了。”
鄭父鄭承明不認同,“必須去!他們都去了,我們這一家不去,豈不是落人話柄!既然做不了第一,那也別做倒數的那個,趕在老四一家回國之前,趕緊去了走個過場,叫老爺子心里舒坦。”
“還有事嗎?”鄭行止不欲多說,“沒事就掛了。”
“有的有的!”朱若華喊道,“既然老爺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估計也沒多少日頭了,遺產這塊,我們可得抓抓緊了。”
鄭行止突然來了興致,“怎么個抓緊法?”
鄭承明:“你趕緊結婚,趁老爺子沒咽氣前,生個孩子,多個人頭多分點財產。早些年勸你結婚,我跟你媽給你安排了那么多合適的女孩子,你個個都說不喜歡。結果好了,讓老二那邊搶先給老爺子生了曾孫,叫我們這一家落了下風。”
朱若華附和:“是啊。老爺子那么傳統的人,你爸是長子,你是長孫,若是第一個曾孫也是我們這家的,老爺子指定高興的嘛。”
“21世紀了,不興長幼這一套了。”鄭行止點點太陽穴,“不管分多分少,老爺子都不會叫任何一家餓死的。行了二位,老爺子給的錢夠你們吃三輩子了,等著收錢就好,其余的就別操心了。”
朱若華急了,“誰會嫌錢多呢?你看其他幾家不也鉚足了勁想辦法多分財產嗎?”
鄭行止失笑,“比錢更重要的是腦子。若是沒腦子,就是給他百億千億也能敗光;有腦子的,就是給他一塊錢都能翻倍變成百億千億。”
不想再說下去,鄭行止果斷掛了電話。
他自己能掙,自然不屑通過增加人頭來分財產。
至于陳初晴,他一面想著若是把她向鄭家公開,按老爺子那傳統的家族觀念,加上陳初晴是第四代里最大的孩子,老爺子不可能坐視不管,至少也會將她加入家族信托,這是對陳初晴未來的保障也是她該得的。
另一面,若真的將她身份公開,鄭家不會允許她跟著陳見蘇生活,甚至連姓也要叫她改掉。
他在鄭家生活了28年,知道此中的洶涌吃人的暗涌。讓一個三歲小孩加入其中,對她不是好事,更不想因為自己而讓她們母女分離。
如何讓她拿到該拿的,又護她周全?
是個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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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溫潤,陽光斑駁。
陳見蘇把陳初晴送到幼兒園,讓司機和王姐先回了家,自己則打車去電影學院。
知道她回了A市,黃昭千一直想跟陳見蘇見一面,但兩邊時間上總湊不到一起,就這么拖著,終于在今天湊了個半天的時間。
黃昭千家住在電影學院附近,又和陳見蘇同是電影學院影視戲劇文學專業的學生,便約了她故地重游。
“是不是畢業后就沒再回來看過了?”黃昭千問。
“是,快四年了。”陳見蘇答。
不過四年,曾經熟悉的母校此刻卻有些陌生。
遺忘很慢,可遺忘又很快。
“逛逛吧。”黃昭千說,“我也有些話想跟你說。”
黃昭千關心了陳見蘇回來后的生活、工作,表示若是遇到困難,可盡管向她尋求幫助。
陳見蘇一一答了。
“你的工作能力我是不擔心的。”黃昭千有些怒其不爭,“就是你啊,只知道守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工作室里其他幾個孩子都曉得琢磨自個的劇本,一邊怕我一邊壯著膽子叫我幫忙對接,都想著上進出頭。你呢?到我手下三年多了,項目參與了一個又一個,怎么不知道自己寫個本子?”
陳見蘇知道黃昭千是為自己好,喏喏點頭說知道了。
她也想過寫自己的本子,但剛畢業那會被騙稿的經歷,讓她十分珍惜今日來之不易的工作機會,這件事就這么被她擱置下來了。
“你那孩子,三歲了吧?下半年是不是該上幼兒園了?”
“十二月底的生日,已經三周歲了。現在在上小小班,下半年念小班。”
“我知道你一個人辛苦,前些年一個人恨不得掰成兩個用。”黃昭千說,“既然現在孩子白日都待在學校里,你也該開始琢磨琢磨自個的事業了。”
“好。”陳見蘇答,“黃老師,我知道了。”
黃昭千終于笑了,帶著鼓勵拍拍她的肩,“但也不急,慢慢想,先把手頭上的工作完成。”
午飯是在學校食堂吃的。
吃過飯,黃昭千還有事,先走一步,距離陳初晴放學還早著,陳見蘇不急著回去,獨自繞著校園散步消食。
故地重游,心中感慨頗多,那些有笑有淚的回憶從回憶深處翻涌而來。
那些沾了灰的過往,讓人發嗆。
陳見蘇從湖邊走過,這是條遠路,因此走的學生并不多。
湖中央有座亭子,有些年頭了,因此紅漆斑駁。
陳見蘇走著,忽然發現亭子中央有對情侶在摟抱互啃,只好轉過身換條路走。
只是走著走著,她又回頭望了一眼,想起大二那年,她和鄭行止也一同走過這條路,也同樣撞見了有情侶在親熱。
當時鄭行止來學校接她去跟蘇爭巖吃飯,陳見蘇跟往常一樣走著人多的近路,鄭行止卻突然看向湖面,詢問陳見蘇:“能不能走這條路?”
陳見蘇雖然奇怪,但也沒說什么,帶著他從湖上的九曲橋上走過。
然后,看見了亭中那對親熱的情侶。
那對情侶中的男生是追求她一整年的音樂劇專業的學長。
一整年的噓寒問暖,跟陳見蘇相處關系也處理得恰當,既不會浮浪到唐突了她,也沒有疏離到讓陳見蘇遺忘了他。
陳見蘇一開始表示過不想戀愛,對方也沒有因此放棄,只說會繼續加油。
就這么堅持了一整年,陳見蘇的想法有些動搖,結果就這么猝不及防地看見他在湖中央的亭子上同人接吻。
陳見蘇沒什么表情,轉身就走了。
她覺得自己的動搖像個笑話,但也慶幸,僅僅只是一點點的動搖,不至于到覆水難收的地步。
吃過飯,鄭行止送她回學校。
陳見蘇卻突然問他:“接吻是什么感覺?”